乞丐没想到季裳华会如此镇静的问出这句话,一般大家小姐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慌张无措吗?
事实上,那个人将这件小衣交给他的时候,只说让他指正这是季裳华的,并没有说到底是不是季裳华亲手绣的。
他一时被问住了,可是他转念一想,既然是名门闺秀,不都是从小学习刺绣吗,这又是贴身之物,季裳华怎么不会自己亲自做?
看着所有人都在等他回答,他咬咬牙道,“是,这就是你亲自绣的!”
季芳华方才被郑氏一顿抢白,正觉得心里憋屈,眼看着这幅庆幸,她心中起了三分快意。季裳华,你的贴身小衣都到了乞丐手上,看你如何改变局势!
季裳华面无表情,垂眸看着这件莲青色的小衣,就在众人以为她无可奈何只能承认的时候,没想到她嗤笑一声,面上露出浓浓的讥诮,叹息一声道,“这上面的绣工真是精致,巧夺天工,可惜啊,我的绣工并不好,只能自惭形秽了。”
听她这话,是不承认这是自己做的?
乞丐心下微惊,“娘子,你这是不承认吗,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洞房花烛的时候,我是亲眼看到的……”
口口声声娘子,引人遐思。
郑氏冷笑一声,对周子祺使了个眼色,周子祺会意,身边的随从立刻上前给了乞丐几个巴掌,“再敢口出秽言,打烂你的嘴!”
周子祺是个武将,身边的仆从自然也会些拳脚功夫,这几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直打的乞丐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嘴角流出鲜血。
乞丐疼的龇牙咧嘴,即便这样,还是演戏要全套,嘴里含糊不清吐出几个字,“你们……仗势欺人……”
周子扬讽笑两声,“你也算是人吗?”
“你……你们……”乞丐瞪大了眼睛,一只还被打肿了。
季裳华目光流露出几分冷嘲,“是谁告诉你这是我亲手做的?”
乞丐忍着疼痛,色厉内荏道,“你还想不承认吗?只凭你一人之言,谁会相信!”
“白苏,你来告诉他。”季裳华淡淡道。
白苏冷冷道,“我看你就是故意来冤枉我家小姐的,口口声声和我家小姐认识,竟然连我家小姐从不动针线都不知道,这小衣绣工的确很好,可惜,不是出自我家小姐之手。”
乞丐道,“你是他的贴身丫鬟,自然向着她说话来骗大家!她既是大家闺秀如何不会针线活。”
白苏嗤笑一声,“正是因为我家小姐是大家闺秀,自幼娇生惯养,虽然上有继母,却不敢明着在吃穿用度上苛待。既然样样不缺,自然不必动手做针线,毕竟我家小姐又不是绣娘,不必学这些养家。”
郑氏也道,“白苏说的不错,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裳华做过绣活,也不需要劳累她去做。你连这个不清楚,就敢来污蔑裳华,真是好大的胆子!”
乞丐犹不死心,“我……是我记错了,不是……不是她亲手做的……”
季裳华眼波流转,挑挑眉道,“我的确从不亲手做绣活,这些,全是我丫鬟帮我做的。”
乞丐连忙道,“是,你说过,你的衣物都是丫鬟做的……”
季裳华眸光微闪,淡淡笑道,“你可记得,我当时身边有哪两个丫鬟?”
乞丐一听,这个好回答,不就是她现在的两个丫鬟吗,他忙用手指了指繁缕和白苏,“就……就是她们两个……”
季裳华轻笑一声,脸上是明显的嘲讽。
季芳华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不能开口。这个乞丐,真是蠢货!
季裳华似笑非笑,“你错了,我当时被送去农庄,身边带了三个丫鬟,两个嬷嬷。如你所言,我连贴身衣物是谁绣的都告诉你,怎么会不告诉你我身边的丫鬟都有谁呢?你这谎言,未免太幼稚了!”季裳华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我当时带的人有哪些,季家上下都知道,怎么,要不要我去季家请人来与你对质一下?”
“因……因为……你遇到了劫匪,她们为了保护你被劫匪杀了……”乞丐满头大汗。
季裳华目光在人群环视着,不疾不徐道,“没想到你还真是编故事的一把好手,你既这么说,想来对我将什么都告诉你了?”
乞丐明显有些慌张,但还是咬牙道,“是……”
季裳华勾唇一笑,“既如此,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是因为……”
“我最怀念的就是我母亲,既然你口口声声与我是夫妻,想来我一定会告诉你关于我母亲的事吧?”季裳华慢慢道,“不只是我,还有我大哥,你可知道我和我大哥的名字取自何处……”
乞丐慌了,他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知道两人的名字取自何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季裳华凝神看着他,“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你还敢说你认识我吗?母亲对我很重要,我既然和你情投意合,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关于我母亲的事呢?”她拂了毒拂休息,冷笑道,“下次想陷害别人,好好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漏洞百出,多丢人啊。”
众人一听,便起了疑心,别说是两个情投意合之人,就连他们,也自然知道季裳华和季维之两人名字的寓意,若真是夫妻,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坠冰窟一般,季芳华惊的倒退一步,她想坏了季裳华的名声,可是谁会想到她这样轻轻巧巧的就拆穿了,谁会想到她会问这些问题!
季裳华瞥了她一眼,扶了她一把,面露关切道,“二妹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到的?”
季芳华做贼心虚,挣脱开她的手,道,“我没事。”
季裳华也不再多问,“无事就好,毕竟我们姐妹刚刚重逢,若是妹妹病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周子祺已经让人将乞丐拖了起来,郑氏厉声诘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子祺道,“母亲,我看这个乞丐敢明目张胆陷害裳华,一定有幕后指使,我看还是再审问一下为好,免得有不怀好意之人又再背后放出流言。”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方才还看热闹的人都有些窘迫不安,不禁有些后悔,周家可不是好惹的,万一被记恨上了就不好了。
当下便有人道,“背后之人实在可恶,一定要查出来为季小姐出口气……”
“是啊,季小姐这样端慧贤淑之人,竟然还有人意图陷害,我看是有人嫉妒季小姐,故意收买人演了这出戏……”
“……”
事情突然反转,刚才还对季裳华目露鄙夷的人纷纷为季裳华打抱不平起来,真是会见风使舵。
季裳华唇角慢慢勾出一抹嘲讽。
季芳华一言不发,手气死捏着帕子,季裳华还真是狡猾,若那乞丐真的吐出什么来,她就完了!此时她脸色苍白,就像雨中一朵娇花,摇摇欲坠的模样。
季裳华见此,关心道,“二妹,你这是怎么了,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那怎么行!万一她被诊出怀有身孕就不好了!季芳华连忙道,“不用了,我就是有些头晕。”
季裳华却是不放心,“妹妹,你既是我妹妹,这又是在我家,这么多贵客看着呢,你现在不舒服,我却对你不管不问,传出去,别人会议论我对你的姐妹感情只是表面功夫,二妹也要为我的名声考虑吧?否则,若是被别有居心的人传出去了,恐怕会有人认为,二妹是故意让人坏我名声的呢。当然,我知道,妹妹不是这种人的,可是外人却不这样想……”
听到这样的声音,季芳华觉得浑身发毛,只有她才知道,这声音是多么恶毒。可是,她现在吓得脸色苍白,的确是生病的样子。
方才得罪了周家的人,觉得补过的机会来了,纷纷劝道,“是啊,二小姐,大小姐也是为了你好啊,别逞强了,还是身体要紧……”
“二小姐,你就别让大小姐为难了……”
季芳华气的身体哆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季裳华,你到底要做什么?”
季裳华靠近她的耳边道,“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季芳华声音都带了哭腔,她是真的怕啊,万一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该如何在京都立足?太子知道了也会对她很失望的。她用乞求的语气道,“大姐,我错了,你饶我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对了,我们是亲姐妹啊……”
季裳华微微一笑,柔声道,“妹妹收买乞丐意图坏我名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们是亲姐妹呢。”
“季裳华!”
季裳华声音很轻,却也很冰冷,“妹妹,方才看戏看够了,现在也该你做一回主角了。”
季芳华惊恐万分,想要逃离,可是季裳华却和益阳郡主一人一边牢牢抓着她的手,外人看来,却是怕她摔倒而扶着她。
季裳华动作很快,不一会大夫就被请来了,季裳华面做忧虑,“劳烦大夫了,天色这么晚了,还让您跑一趟。”
大夫忙道,“不妨事。”他问道,“不知是哪位身体不舒服?”
季裳华侧身,指指季芳华,“是我二妹。”
大夫点点头,背着药箱走了过去。
季芳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季裳华警告的看她一眼,声音轻柔道,“别任性了,生病了不看大夫,怎么好得起来?”
这声音听在季芳华耳中真是令她毛骨悚然!
“大姐,我说不用了……”
“听话,大夫都来了,总不能让大夫白跑一趟。”季裳华温柔道。
不着痕迹的,季裳华给益阳郡主使了个眼色,益阳郡主看似很轻实则力气很大的遏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的手腕露出来。
季芳华真的急得要哭出来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大夫的手指已经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季芳华几乎要晕厥,完了,这下全完了!
过了一会,就看见大夫皱了皱眉,又反复确定的模样,好久才将手指从季裳华手腕上移开。
季裳华心中有数,却还是状若焦急道,“大夫,我妹妹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大夫摇摇头。
“那为何大夫不说话?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大夫看看尚年轻的季芳华,心道,没听说过季家二小姐出阁了啊。但他又不好隐瞒,斟酌道,“若是我诊断无误的话,二小姐这是……喜脉。”
季裳华震惊,又问道,“你说什么?”
“喜脉。”大夫又重复道。
季裳华沉默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然后笑了,“这怎么可能,我二妹还没出阁,一直在凌霄寺吃斋念佛,今天现在才回来……”
大夫沉吟片刻,“我反复诊脉,确定是喜脉,若是大小姐觉得有误,可以请其他大夫前来诊断。”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就像一下子炸开了锅,被眼前的事实惊到了。
喜脉这么简单的脉象,路大夫行医多年,怎么可能诊错?看来,此事十有**是真的。
“不是说季芳华因为煞星之名为送去凌霄寺了吗,怎么会怀有身孕?”
“啧啧,佛门清净之地,竟然和人无媒苟合,真是玷污了佛祖。”
“自己和人珠胎暗结,孩子都有了,方才还有心思看嫡姐笑话,真是无耻之尤……”
方才还嘲笑季裳华的人,一下子改了口风,纷纷议论起季芳华来,事情转变的如此之快,季芳华觉得透不过气来,那种千夫所指的滋味,她又一次尝到了,这一切都是拜季裳华所赐!
她立刻站起来,大喊道,“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藐视着她,就像看什么脏东西一般。
“自己做出不齿之事,还这么理直气壮。”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于氏为了成为正室夫人害死主母,她的女儿在佛祖跟前与人苟且……”
流言蜚语足可以让一个人被逼疯,季芳华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她恨不得插翅飞走才好。
季芳华惊惶不安,那一道道目光就好像一道道利刃,要一刀一刀将她凌迟!
她摇着头,往后褪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不……”
她往后退着,突然她惊叫一声,倒在地上,伴随着“哗啦啦”清脆的响声,杯盘碟碗落到了她身上,又碎裂在地。
她的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是茶汤菜肴,一时间,好不狼狈。
季裳华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鄙夷没有嘲讽,有的只是平静,好像对于她的下场早就有所预见。
季裳华不言不语,对于痛打落水狗之事,她一向不着急。
她以为事情到现在就完了么,后面还有好戏看呢。
这时候,乞丐仍在两个随从的掣肘下挣扎着,就在拉扯之间,突然从他怀里掉出来什么东西。
乞丐自己显然也没想到,愣住了。
季裳华一个眼神,白苏立刻将掉下来的东西捡了过来季裳华眼睛幽深,倒映着烛火,闪现出灼灼亮光。她面上惊疑不定,观察着手中的东西,“这……不是二妹的帕子吗?”
如同晴天霹雳,季芳华本就绝望的心又沉了下去,原来,季裳华还留有后手!这块绣帕是从乞丐身上掉下来的,季裳华是要坐实了她与乞丐苟且!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觉得身体发软,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声音喑哑,隐隐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裳华皱眉,“我并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在陈述事实,我看到这帕子,觉得眼熟,一下子就说出来了,妹妹不要怪我。”
季芳华满头大汗,和菜汤茶水混在一起,顾不得脏了的花容月貌,“季裳华,没有证据不要胡言乱语,这根本不是我的!”
季裳华将绣帕挑到她面前,“二妹还没看清楚呢,这么快就否认了。你看这料子,若是我记得不错,这是流云锦,是于家当初从西域得来的,就算是宫中也不过两三匹而已,剩下一匹于家可是孝敬给于氏了。于家行商,又巴着你们母女,你要什么好东西没有?自然也不把这流云锦放在眼中,别人做衣服都舍不得的料子,你用它做了帕子,还四处炫耀,怎么,妹妹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季芳华定睛一看,的确是她最珍爱的那块帕子!可是当初被赶出季家太急,只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哪里顾得上这种物件。
其他夫人小姐也认出来了,纷纷点头,这的确是季芳华常在京都各府宴会上炫耀的那件帕子。
这样一来,立刻就能联想到季芳华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这个乞丐的,却不知什么原因,来陷害到季裳华身上。
季芳华觉得有一把钝刀子在切割拉扯自己的心脏,一阵阵的钝痛。
季裳华,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你明知道一切,明知道我的孩子是太子的,但却为了报复我,把这孩子安到乞丐身上,这样一来,即使众人知道了我是太子的女人,仍旧会怀疑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太子的!届时太子颜面尽失,也会迁怒于我!
郑氏脸色更冷了,“原来,竟是这样。自己行为不检点,还妄图落井下石,陷害裳华,好肮脏的心!”她又瞥了一眼乞丐,道,“子祺,你亲自送这个乞丐去见官,和京兆尹好好说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来,京兆尹不会放过这样的恶贼。”
乞丐大惊,依照周家的身份,想捏死他太简单了,他立刻跪下来磕头,“求夫人饶我一命吧,我也是收人指使,那人用银子收买我,给了我大小姐的衣物,让我在今日宴会嚷嚷出来,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坏了大小姐名声!”
周子祺踢了他一脚,“是谁?”
乞丐抱住头,“我,我说……是……”
周围人屏气凝神,正等着他回答,可是下一瞬,他猛的突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
眼睛还睁的大大的。
周子祺附身探了探他的鼻息,看着季裳华道,“他死了。”
季裳华默然许久,突然轻笑一声,“杀人灭口,原来早就设计好了,下手还真是快。”这样说着,季裳华望向季芳华。
许久不见,这个妹妹也长脑子了!
季芳华被这幽幽的眼睛看的心虚,仍旧是不承认,反正那个乞丐最终也没说出来不是吗?她冷笑一声,“大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幕后指使?”
季裳华语气悠然,眼睛浮起淡淡的笑意,“我是在想,妹妹的孩子没了父亲,妹妹不觉得伤心吗?”
季芳华面上青白交错,“季裳华,空口无凭,不过是一个帕子,你就认定了我孩子的生父是谁?也许那帕子是他偷来的!”
季裳华淡淡道,“妹妹说是就是吧,反正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
“你……你……”季芳华一边往后退一边声色俱厉道,“季裳华,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季裳华垂眸微笑,长长的睫毛如羽翼一般眨动着,在光和影的交织下,她的眼下投下两道暗影。良久,她轻轻柔柔道,“妹妹,先想想如何对那人解释吧。”
季芳华知道季裳华口中的那人是“太子”!一瞬间,所有的强硬都消失殆尽,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目光和嘲讽,掩面快速跑出去了。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郑氏不屑冷笑,“要我说就应该将她交给季尚书,让她好好管教这个女儿!”
季裳华托着郑氏的手臂,轻声道,“舅母别气了,她就算不回季府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如今她做的丑事已经人尽皆知,她以后还能这样骄傲的生活吗?”
郑氏拉着她的手,“你说的也对,毕竟她与人苟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们无权干涉,也没有证据指明乞丐的所作所为是她指使。只不过,心中这口恶气仍是不能平息。”
季裳华柔声安慰,“大舅母,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生气,您是国公府当家主母,她怎么配影响您的心情呢。”
郑氏被她的话逗笑了,然后新奇的看着她,“你难道就不生气?”
季裳华摇摇头,“这种跳梁小丑,不值得。”
郑氏拉着她往前走,“小小年纪,一点心气都没用,性子也是不瘟不火,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
季裳华心道,前世今生加起来,我真的年纪很大了,虽然看起来很小,但心理年纪已经很老了。
发生了这种闹剧,很快,宴会就散去了,季裳华送走郑氏,回头对季维之道,“大哥,你回新房吧,不要让大嫂担心。”
季维之点点头,又转身问道,“那块帕子……”
季裳华拂了拂北风吹乱的鬓角,笑道,“从那个乞丐拿出所谓小衣来,我就察觉到了不对,与乞丐对质的时候,就偷偷派人潜入了尚书府,去了芳华院,然后帕子就落到了我的手上,再有表哥的配合,帕子自然而然就从乞丐身上掉了出来。”
这样一说,季维之也就全明白了。
宴会上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新房,季维之好生和她说了一番,林琼箫才放心下来。
新婚夫妇,第二日自然要拜见公公婆婆的,可是严格上说,季维之已经算不上有父母了,但还是和林琼箫去了季家,去拜见季鸿茂,又看了看李氏,没有在季家吃饭,略微坐了坐,就去了周家。
这么好的儿子因为自己一念之差,不是自己的了,季鸿茂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他的自私,季维之也不会离开季家,可能明年就能做祖父了。
三朝回门之后,第二日,宫里来了消息,周贵妃召见季维之夫妇以及季裳华。
一大早,宫里的车驾就来接了,对于周贵妃这个举动,林琼箫很是惊诧,季裳华笑道,“足可见,姨母很满意大嫂呢。”
初为人妇,林琼箫少了几分女儿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听季裳华这么说,嗔她一眼,尽显妩媚多姿。
一个时辰后,马车行驶到了皇宫,每次季裳华进宫,都是姜女官亲自来接,这次自然也是她。
白苏扶了季裳华下了马车,便留在宫门口等着,姜女官笑着迎上来,稍稍屈膝,看见季维之和林琼箫的时候,她道,“这位就是淑慧郡主吧?”
她行了一礼,“奴婢见过郡主。”林琼箫这个郡主,是皇帝看在林太傅的面上封的,姜女官这样做,是尊重林琼箫的表现。
林琼箫没有表现得太过欣喜,只是微笑的扶起她,“姜女官无需多礼,我和裳华是好友,姜女官待她和待我一样就好。”
姜女官口中道着“不敢”,然后将三人请进去了。
姜女官在前面侧身引路,并没有因为是周贵妃的心腹而目中无人,她对季裳华笑道,“自从听说了大小姐去了兖州,贵妃娘娘一直记挂着你,生怕你遇到危险,好在晋王世子也去兖州查案,和你同路而行,才放心下来。本来想你回来后就立刻召你进宫,可是想着你这些天定然忙于大公子的婚礼事宜,索性等到今日,刚好和你们一起聚聚。”
季裳华不好意思的笑笑,“劳烦贵妃娘娘担心了。”
“只要大小姐平安归来就好。”姜女官道。
到了长春宫,季裳华发现,益阳郡主和周子祺也在,不由看了看姜女官。
姜女官笑道,“今日益阳郡主进宫来看望贵妃娘娘,刚好娘娘已经派人去接你们了,便想着,请世子过来岂不更好,大家一起也热闹热闹。”
正说着,几人已经给周贵妃行了礼,周贵妃忙让宫女扶起他们。
周贵妃从美人榻上站起来,青色的裙裾划过地面。她的装扮并不奢华,整个人幽雅如兰,沉静温和。季裳华不禁想,谁会想到当年在马上肆意飞扬的女子,也有一天会变得这样温婉恬淡呢,可见,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周贵妃到了林琼箫面前,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看,目光中满是欣赏,“以前不过是在宴会上远远见过几次,今日才有机会近观,果然是个好孩子,维之的眼光不错。”
林琼箫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只是施了一礼,微笑道,“贵妃娘娘过誉了。”
周贵妃摇头笑笑,“都坐吧,在我这里不必拘谨。长春宫已经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没有孩子,你们就像是我的孩子,若是有时间,多来宫里陪陪我。”
虽然这话说的很随意,但季裳华从中听出了几分苦涩。联想到了关于周贵妃的故事,季裳华不禁为她惋惜。被迫与心爱之人分离,被送进这个金灿灿的笼子,成为皇帝制衡各大世家的棋子,无法想象,以当初周贵妃的性子,是如何忍受下来的。这么多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才能将身上的棱角一点点磨平,成为了宫里所有女人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她看的比谁都明白,不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或许是她不屑一顾的东西。
于后宫别的女人而言,最想要的是皇后之位,以至于太后之位。于周贵妃而言,她心之所求,不过是自由而已,但这却最是求而不得的。
林琼箫之前没有和周贵妃近距离接触过,一开始自然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后来发现周贵妃是个很随和的人,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了。她性子温和,又博览群书,谈吐风雅,很难不让人喜欢,周贵妃亦是如此。
到了晌午,几人陪周贵妃用了午膳,姜女官便领了一支戏班子过来。
周贵妃笑道,“若是喜欢,就陪我看会戏,若是觉得无聊,便去御花园逛逛吧,这个季节,是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季裳华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便和周贵妃说了什么,周贵妃笑的亲和,“就知道留不住你,你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去吧去吧。”
林琼箫和季维之作为新婚夫妇特地被召进宫,自然不好意思离开,益阳郡主因为周子祺,想讨周贵妃欢心,也选择留下来。
听着云板锣声渐渐远去,季裳华和周子祺一左一右,分开走在御花园。
春天还没有过去,暖风细细,柳枝斜斜,随风起舞。阳光洒落,荷塘里的水面波光粼粼,荡漾着碧波。周围则是翠柳含烟,百花竞放。亭台楼阁,白玉为墙,飞檐青瓦,沐浴在暖风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闪亮的刺目。
两人渐渐离长春宫越来越远,云板声也听闻不到,季裳华停在了一处飞泉瀑布前,看了看后面的假山,道,“还不出来?”
周子祺没有说话,只看见季裳华秀美的侧颜莹白如玉,她的影子落在地上,如同剪影一般。
过了好久,听到花木扶疏处,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低着头,慢慢的走过来。
即便是他在宫里像个透明人,但毕竟是皇子,季裳华行了一礼,“见过十四皇子。”
好像从没有人对他这样恭敬过,萧承允有些手足无措,连忙道,“免……免礼……”
季裳华少有的起了几分怜悯之心,这个孩子,原本应该是最尊贵的皇子,可是现在也只比乞丐好一些。既然皇帝不喜欢,何必要让这孩子的母亲将他生下来,让他受人践踏?听说,就连普通官宦之家的公子都可以随便欺负他,难以想象,他这些年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但季裳华更好奇的是,这些年,是谁在暗暗接济他。
眼前的男孩,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仔细看,也是生的颇为秀气,只不过身体太羸弱了些,身上的衣服也很旧,头发微微蓬乱。
季裳华叹了口气,附身道,“十四皇子是在此处等臣女吗?”
萧承允点点头,又摇摇头,低下头,不敢看这个温柔貌美的姐姐,“我……我……”
“十四殿下有什么话要对臣女说吗?”
萧承佑讷讷点头,手指抓着破旧的上衣,“我想谢谢你……”
季裳华眉心微动,一时想不起来。
萧承允的声音很小,季裳华要仔细听才能听的清,“谢谢你那次救我……”
季裳华回顾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想必他说的是十皇子带人欺负他那一次,她顺手救了他。只不过,她后来也进过几次宫,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他。
她微笑着道,“殿下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不是我,遇到了旁人,也一样会出手相助的。表哥,你说是不是?”
周子祺鲜少见她这样有耐心又温柔的时候,一时间看入了神,闻言一怔,看到季裳华那饱含深意的眼睛,他道,“是,就算是我遇到了,也会帮助殿下的。”
那也只是季裳华和周家人罢了,若是换成其他人,不是落井下石就是冷眼旁观,眼看着其他人像打落水狗一样欺负他,也不会为他说一句话。萧承允有些想哭,但是又不想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可怜模样,便低声道,“谢谢……”他鼻子一酸,对季裳华道,“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季裳华神情微凝,然后声音温煦道,“这是我的荣幸。”
萧承允只觉得,从母亲去世到现在除了那个人,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若是一直有人这样对他就好了。
季裳华又道,“殿下是如何知道我今日入宫的?”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几次,希望你进宫的时候可以再见到你,可是,以前都没有机会见到,这次,我以为一样见不到,没想到姐姐又回来了……”
季裳华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蹭到的一道灰色,动作很轻柔,一如她的声音,“殿下平日都住在哪里?”
“倚翠宫。”
“倚翠宫。”季裳华自然知道,倚翠宫离冷宫很近,虽然不是冷宫,却也是很荒凉的居所,素日里都没有人去的,而现在,住在那里的竟是一位皇子。
皇帝就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未免太狠心了。饶是季裳华这样冷心冷肺的人,都心生不忍。
“那么,平日是谁照顾你呢?”
萧承允想了想,“阿柠。”
阿柠?季裳华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称呼,是宫女吗?她不由问道,“她是谁?”
萧承允眉间有些纠结。
季裳华笑道,“若是殿下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萧承允忙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只知道她隔一段时间就偷偷送东西给我,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说,后来我每次都问她,她说她小名叫阿柠……”
原来如此,“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人照顾你是吗?”
萧承允点点头。
季裳华继续道,“殿下有没有猜测过,是谁一直在让阿柠送东西给你?”
萧承允没有说话。
季裳华试探道,“殿下猜到了?”
“……是。”
季裳华笑了,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要聪明。
但是萧承允道,“我知道,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在帮助我,我也怕连累她,便装作不知道……她从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抬起头,纯洁清澈的眼睛不染尘埃,里面隐隐有泪水,“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若是被父皇知道了有谁帮助我,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季裳华蹲下身子,揉揉他的脑袋,循循善诱,“既然殿下愿意叫我一声姐姐,是不是愿意相信我?”
季裳华一双眼睛幽深清艳,波光流转,他看着那双眼睛,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在季裳华的期待下,看看周围,飞快的在季裳华耳边说了什么。
季裳华一怔,然后笑了,果然如此,她猜的不错。
站起身,她拍拍裙子上的尘土,嘱咐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一定不能让别人听到,知道吗?”
萧承允认真的点点头。
“那殿下先请回吧,改日我进宫,有机会再见,一定要万事小心。”
萧承允听话的答应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季裳华微笑着摆摆手,他才一溜烟跑了。
周子祺看着小小的人影消失,和季裳华行走在青石路上,问道,“这就是你的人选。”
季裳华笑道,“不,这是上天注定。我曾经也猜想,一个从一生下来,就不被重视,后来生母去世被丢到这里自生自灭的孩子,是如何活下去的呢?若说背后没有人帮助,你信吗?”
“那你又是从何时想这件事的呢?”
季裳华轻轻一笑,“从我那次进宫,无意中救了他,觉得姜女官和夏公公对他的态度有所不同,虽然他们竭力掩饰,但我还是觉得奇怪。”
周子祺负手而立,和她并肩而行,“所以,你便猜到了贵妃身上。”
“原本不过是猜测,如今是确定了。”她转身,笑望着她,眸中春水似闪闪发亮,“所以我说,这是上天注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像贵妃娘娘这样不计回报的帮助他,他能不感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