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回苏府第十日,端王府有人上门了。
苏凝当时正在练字,听了这话,他迟疑了一下。
苏启抬了头,说道:“毕竟是端王,不能太过失礼!”说罢,自己也放下手中的书陪苏凝去花厅见客。
来人正是端王身边最倒霉的小厮陆青。一脸青白色,一见苏凝差点没给跪下来,但一看到苏凝身后的苏启,随即就规矩多了。
苏凝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他那狼狈样儿,“何事?”
陆青不自觉地看了苏启一眼,但对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整理了一下,说道:“过几日是苏小姐的生辰,殿下想给苏小姐送份礼物,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选,所以……”
陆青不敢抬头,只能偷偷瞄两位爷。
苏凝当然不想去,但要拒绝似乎也很难。至少他们苏家是开罪不起那位爷的。
苏启笑了,“只是买点东西而已,花费不了多少时辰,老师那里我帮你请一个时辰假,想必应该够了吧?”
这后半句自然是问陆青的。
陆青虽然为难,但总比请不去人好。再这样下去,他的脑袋不保,当即他就使劲点头,“够了!够了!殿下已经在古玉斋了!”陆青默默地摸了一额头的汗。
听了古玉斋这个地方,苏启也放心了些。
苏凝这才跟着陆青往外走。
古玉斋的雅间,端王有一搭没一搭地挑选着掌柜捧到面前的各种美玉雕刻。
“……殿下,都不满意吗?”掌柜深深掬了把瀑布汗。整整半个时辰,这位殿下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反而有意无意地看窗外的街景。
呃,其实吧,这些玉石,虽然可能跟皇宫进贡之物没法比,但若放在这京城的达官显贵之家,他古玉斋可也数得上号的。
掌柜躬身而立,腰杆都已经僵了,可依然没听到这位爷一句满意的话儿。就在掌柜准备连压箱底的成年老货都翻出来时,这位夜嘴角突然勾了勾,正儿八经地开始把玩手中的玉器。
不一会儿,听见“噌噌”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端王殿下。”苏凝心不乱都是假的,他是第一次拒绝端王。这位爷从小就被骄纵惯了,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东西。即便是玩弄,他也是有充分理由将自己据为己有的。这无关爱恨,只是习惯的强占心里罢了。
一路上,他没有坐陆青的马车,而是慢悠悠地晃过来的。他甚至希望这位爷不耐烦已经离开,这便省去了他的麻烦。
苏凝在门外恭立了好半晌,才听见一声,“进来。”
苏凝抹了一下额头,推门而入,那位掌柜终于吐出一口气,赶紧给这位苏家小公子沏茶。
苏凝站在两米之外,便不再动,也不说话。
楚辞瞥了他一眼,按下心中的火气,不满地质问道:“这么长时间?”
对于这句斥责,苏凝并没打算作答。
楚辞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吭声,冷气压就直冒。
掌柜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殿下,我去库房再给您搬几件上来。”说罢,灰溜溜地逃了。
楚辞瞥了一眼那老实关上的门,还算满意,这又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命令道:“过来坐!”
这次苏凝没有拒绝,只不过,他挑选了位置更远的一张椅子而已。
楚辞一愣,这小混蛋不是最爱坐自己身旁的吗?果然还在赌气。
“怎么?长胆了,竟然跟爷赌气赌了这么长时间?”十天,从哪一年开始,他几乎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苏凝的。
苏凝抬头,对方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而已,哪里能懂得他此刻的体悟。他也懒得解释,只道:“殿下想为姐姐选什么礼物?”
听见苏凝平和的话,楚辞心里的乌云散开几朵,翘了翘嘴角,又摆出一副爷的傲慢姿态,“叫你来,就是想问问,苏雪喜欢什么?”
曾经楚辞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告诉他,姐姐喜欢玉石,自然要挑选最漂亮的玉器为上。其实不然,苏雪年纪虽小,却一向清高,不但不喜金银饰品,更是不屑王孙公子以金玉来攀比彰显身份。
结果,那次,楚辞挑选了顶好的玉雕,用自己三殿下的身价,压得众官家子弟灰头土脸,但却触了苏雪的禁区。苏雪表面上自然是感谢之至,但却开始对这楚辞疏远起来。
苏凝曾认为,或许这就成了苏雪一直不喜欢楚辞的原因,即便这个人是皇室贵胄,她压根就不瞧上一眼。
“又在算计什么?”楚辞一副看透苏凝心中把戏的模样。这小家伙年纪虽小,心眼却多得如马蜂窝。他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一看苏凝低着头,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楚辞就忍不住伸手去挑起他的下巴来。
苏凝条件反射地躲开他的手,甚至还往后靠了靠。
“姐姐爱风雅,殿下的书画连翰林院众学士都称道,不妨送一幅殿下的墨宝?”
这绝对是衷心的建议。但那位殿下眼珠子一转,“墨宝?那好!我就送她一尊玉雕!一定要全京城最漂亮最奢华的……”
苏凝一呆,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辞。
楚辞笑得甚是诡异,点点苏凝的额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心眼,你就怕我讨得了你姐姐的欢心!”
苏凝连气都懒得叹了,他能说什么!
反正姐姐若是不喜欢楚辞,或许他更好做人一些,便由了他去吧。
挑选好东西,苏凝跟在楚辞身后出了古玉斋。
“醉香楼新来了个厨子……”
楚辞刚开口,苏凝便冲他躬身道:“殿下东西已经挑好了,小臣家中还有老师等候,便不奉陪了!”
楚辞脸一僵,说到一半的话被生生顶回来,让他如鲠在喉,心中万分憋闷,口气当即就难好。
“你的老师是哪一个?难道他的话能比本王的话还重要!”
端王的小霸王脾气上来了。陆青鼓了鼓胆,“苏大公子替小公子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这话他能说吗?可不说,肯定也会被苏家公子怪罪的。以后他若再去苏府,很可能坐冷板凳,那样更误事。
不出所料,端王的杀眼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不张眼的小厮。
“殿下不过是想人陪您消遣而已,实在并不是一定要小臣。而小臣耽误学业已久,有辱苏家门楣。从今往后,小臣都会闭门谢客,专心学业。还望殿下成全!”苏凝深深又是一拜。
楚辞的心抽了一下,不禁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以后再不见本王?你未免将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高了!哼!”
苏凝能感觉到那语气中的嘲讽,或许,他巴不得少了他这个障碍。如果没记错的话,正有几家庶出的女儿和公子正盯着这块大肥肉。楚辞一开府,三妻四妾那是必然,多少人巴巴地望着呢。
苏凝也不说话,他已经决定跟楚辞斩断所有牵绊。既然这世让他重活,他便要好好地重新活一次。试试没有那个男人他的日子会如何。
两人在古玉斋僵持了足有一刻钟,楚辞几乎将所有足以将苏凝碾成粉尘的话都说遍,试图让他相信,没有他端王,他苏三公子根本什么都不是。而他苏三公子在他端王心里跟草芥没什么两样,不要狂妄自大地在他面前说他没空陪他,而是他端王将这个玩具丢弃的……
苏凝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少年意气而已,只有十二岁的苏凝才会真的在意,而他,早将这一切看透。
楚辞看着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神情无多的苏凝,气得差点没吐血。这样一个不服管教的混蛋,他怎么可能容忍,他这正准备将人强行拎回端王府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端王殿下!苏三公子!”张既来得恰当好处。
楚辞要拽苏凝的手收了回来,压下愤怒,看向这位来得很不合时宜的小将军。张既跟苏启年纪相仿,文武双全,很受皇帝器重,如今十七,已领都点校尉之衔,镇守京师。是以,即便皇子权威再大,多少也会给这位一些薄面。
“今日得闲,来古玉斋挑选两件玉器。”张既说得清淡,脸上更无异样。
“三公子,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为兄可能没时间去苏府,你看中什么,就买什么可好!当是为兄赎罪。”
张既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自然是苏启的受意。所以苏凝此刻十分安心地看着他,点点头,“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张既笑了,看见这小家伙的乖巧模样,他就忍不住替苏启高兴。
但那位端王殿下脸直接黑了。
“你的生辰?”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苏凝还有生辰。
张既惊了一下,“咦……我以为殿下是来给苏凝买礼物的呢……”
张既的惊疑让楚辞顿时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心里窝着的火气,悠悠地变了质。只见他一脸怒容地瞪着苏凝,“你的生辰怎么不跟本王说的?在外人面前倒显得是我苛待了你!”
这话,分明就是将张既排斥在外的。张既脸皮再厚倒不好再插手他们的“家务事”。
苏凝抬眸,看着这个恼羞成怒的少年,微微一躬身,行了一礼,“殿下说哪里话!小臣哪里敢期待殿下的礼物。再则,小臣与姐姐同一天出生,殿下是知道的……”说罢,又瞟了一眼小厮手中捧着的木匣子。
难道还要他再说吗?
“张大哥,您先进去坐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张既点点头离开。
剩得苏凝和楚辞时,苏凝郑重地撩起衣袍伏地一拜,“这些年谢谢殿下的照顾。”
那一刻,楚辞终于相信苏凝是真的要弃他而去了。他的心一空,脑子跟着发懵,刹那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苏凝起身,拍拍衣袍上的尘土,这次终于干净了吧。
在他踏出第一步时,楚辞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眼中竟透着明显的怨恨。苏凝微微惊了一下,随后却只能叹息。
“我在殿下心中从无半分分量。不如趁早将小臣撇干净了。殿下乃深受盛宠的端王,小臣祝殿下一生顺遂,安泰百年!”
楚辞的手慢慢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