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辉带我和欣婷来到他的住所,显然宇坤这几天就毫无音讯的躲在这里,据张宇辉说,这两天他醒着的时候就会不断地给徐倩打电话,打累了,或者手机没电了就会昏睡过去。每天的饮食极不规律,两天里,他就只吃过半张面饼,水也很少去喝。我和欣婷进到屋内,窗帘全部都拉着,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陈设如同台风过境一般杂乱。我在床边地板上的一堆衣物被子中发现了宇坤,他嘴唇上方的胡子变得十分明显,头发蓬乱的搭在脸上,我进到房间里面半分钟他也没有丝毫察觉。宇坤所处的这个房间是向阳面,即便是拉着窗帘,在大白天仍然有很强的太阳光透射进来,因此并不是完全的昏暗无光。凭借着那一点点的光线,我看到宇坤的脸上尽是憔悴,眼眶里的瞳孔暗淡无光,也完全不会将视点聚焦在哪一个东西或是人上面,也许他的眼里除了徐倩此时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吧。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宇坤这个模样,就像是个烂醉如泥的流浪汉,只不过使他糜烂的不是酒精,而是他自己正在因徐倩的消失而逐渐丧失的意志。
看到宇坤现在的状态,我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我承认我从来都不擅长去安慰什么人,以前洪宇达和许仲遇到挫折心情低落的时候,都是表弟穆钦去安慰他们。当欣婷也因为失去挚友趴在我腿上失声痛哭的时候,我除了紧紧抱住她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换了宇坤仍然是如此。但是,我不能像安慰欣婷那样去抱住宇坤,那样非但显得十分怪异,而且肯定也对他毫无帮助。
这个时候,欣婷在后面轻轻的推了推我,我了解她的意思,随即让她待在原地,我则慢慢地靠近宇坤,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打算这样待到什么时候啊?”现在正值夏季,按理来说宇坤把自己埋在一堆被子衣服中间,应该十分闷热才对,可当我坐在他身边,除了一阵凉意,再无其他感觉。
听到我的话,他失神的眼睛才僵硬地转动看向我。可他却沉默不语,随即又把视线瞥向一边。看起来,宇坤现在并不是很愿意和我说话,这也在我意料之中,就算我在这儿和他耗一个小时尝试沟通,那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所以,与其碎碎念似的劝解安慰,不如直奔主题,说些他在意关心的事情。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事情。
“徐倩下个月就会回家乡去了。”我也不再盯着他看,兀自站起身来,装作一副离开的样子。“这个你也毫不关心吗?”
“你知道些什么?!”我想到宇坤在听到这话以后反应会很大,他猛地从地上蹦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冲我问道。那抓着我胳膊的力道,似乎是用上了他此时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你想知道的,知道你忽略了的。”我转过头看着此刻异常激动的宇坤,旋即说道。“但首先,你得先把衣服穿好,然后吃点东西。”
“不!我现在就要...”
“如果你不愿意按我说的做,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可以给你说的了。”就宇坤现在这样的状态,他是肯定没法静下心来听我说话的,当然也就更不可能接受我的建议以及冷静处理和徐倩的关系。所以,在他平静下来之前,我说什么都是无益的。“你先去洗漱穿衣,我给你做点吃的。”
7月11号11:09
在我和宇辉的强迫下,宇坤走进盥洗室洗漱,趁这点时间,宇辉给宇坤做了一些简单的炒饭,分量刚够让他填饱肚子。
“那天的早些时候,她就跟你说了吗?”宇坤狼吞虎咽的吃完一大盘炒饭以后,囫囵的喝了几口茶水,便看着我说道。
“那天我看你追着她出去,以为她会告诉你。”我点点头。随即说道。“结果,你玩起了失踪,我就知道她并没有告诉你......”
“她有说为什么吗?”宇坤没等我把话说话,便接着问道。神情异常严肃。
我沉寂了一会儿,大概四十多秒的时间吧...
“大概是某种家族生意吧,她父亲在那边有家店。”我旋即说道。“你也知道,她是独女,而且...”
“我很清楚她是她家的独女,难道我们不是吗?”宇坤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现在是她躲着我,而躲着的原因她宁愿告诉刚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你,也不愿意告诉我这个几年的男朋友!我在她那里到底算什么?说踹就踹的垃圾桶吗?”
宇坤在不断的咆哮,这不但证明他现在吃饱了,有力气发火,而且这股莫名的邪火正在因为某种特定的原因转移到我的身上。我不明所以,搞不清楚为什么宇坤要将愤怒的矛头指向我,是因为我知道徐倩离开的原因而到现在才告诉他,还是因为作为宇坤女朋友的徐倩将自己心底的事情告诉了我而并未告诉他?
或许两者兼有吧,但现在不是我和他吵架的时候,这种争执毫无意义,我只是来劝慰好友,给予意见的。其余的,我并不愿意让其发生。
“我真的不明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尽我全力的去爱她,去保护她,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宇坤仍然是满腔愤愤的在埋怨,在倾倒自己内心的积愁。不见有缓止的趋势。“什么都没有!我就这样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三年,现在她要走都不让我知道为什么!”
欣婷这个时候也只是定定的坐在沙发上,并不显得放松,似是和我一样,快要不认识面前这个满口只剩自艾抱怨的张宇坤。
“我记得那次我和她去济州岛...”宇坤开始将和徐倩的回忆拉扯进来,越发来劲的说着,喊着,怨着。
看着这样的宇坤,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处插入我的话语,更不要提怎么让他和徐倩破镜重圆了。事实上,我希望宇坤能暂时停置这边的料理店,去到徐倩的家乡,陪徐倩一同面对各方面的压力,那样起码能向徐倩证明宇坤可以为了她放弃一些对他重要的东西。而且,那边同样是餐饮行业,宇坤做起来应该也会非常得心应手,不出两年说不定徐倩家里就会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其实,宇坤和徐倩之间并非是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而不得不分离两地,而且分离的时间和面对的未来让两个人同时感到恐惧,害怕改变,害怕不可预测的未来。或许是出国的那几年磨光了宇坤所有不惧改变和渴望改变的勇气,现在他宁愿一边抱怨愤怒一边等着徐倩离开,也没有想到其实只要放弃一点自己的“所有”,就会得到他和徐倩两个人的“所求”。
我、欣婷还有从宇坤吃饭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张宇辉,三个人保持着相对稳定的距离;保持着相对静止的沉默;保持着相对平稳的心情,伴随着宇坤的抱怨和自言自语,就这样过了快一个小时。难以置信,不光是对宇坤一反常态的印象,还有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的忍耐力。我很想走过去给现在的宇坤脸上一拳,但这并不起作用,或者说是现在这种用外部打击使他清醒的方法并不奏效,甚至可能会适得其反。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显而易见,我们都选择了死亡,而非爆发...
宇坤终于停下了,当然,他不是因为累了才停下,而是那颗突然强硬的心在一个小时之内被情伤不断刺痛而最终所有防备支离破碎,不再坚强。宇坤就像个孩子,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啼哭,他肆意的将泪水抹擦在自己的衣袖上面,一面在内心拼命的呐喊,一面又在外表刻意得压制自己的悲痛。无论如何,不管他是否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管他的抱怨一直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想宇坤始终深爱徐倩这一点是不可置疑的。
很多时候,我们以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深爱的人,可却从来都没有征求过对方,“我的方式”是否真的适合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只凭着一个“我知道他是爱我的”的自我催眠,而被动的接受对方爱的方式,尽管那个方式让自己四肢扭曲,别扭至极,也隐忍不抗。最终,当方式的程序出现混乱,当催眠的术式出现疏忽,两个人都清醒过来,也只能不断地咆哮和呐喊,苦苦追问为什么,殊不知无论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给予答案。
“毕竟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是两个人的情感交织和精神表达。”
这句话好像是谁给我说过的来着。
宇坤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力气,在不到两个小时里被消耗殆尽,他精疲力尽地躺下。我和张宇辉把他架到床上,很快就睡去了。看来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为宇坤和徐倩做些什么了,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想通,那我再说什么都毫无用处。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只要稍微懂得一些道理人情,了解一些哲学世故的人,在面对很多挫折和失败的时候,背后的原因道理他们一定早就比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了。只不过出于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心态,不同的环境,他们不愿意去接受,不愿意去听取,不愿意去承认罢了。或许在徐倩拒绝接听宇坤电话的一两次后,他就已经想清楚了原因究竟出在哪里,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去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做,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去作为安慰者将其诉说出来,并在同时以一个投票者的身份支持早已在他心底成立的某一解决方案或观点。
宇坤拒绝了我的安慰和投票,以一种类似于“装疯卖傻”型的方式。尽管如此,就算他不接受,我也不得不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表达我的立场以及给予他切实的帮助。不然,如果今后回想起这件事情,便总会觉得亏欠宇坤一分。
通过谈话交流看来是无法与其达成共识了,所以在我带着欣婷离开前,我问他哥哥张宇辉借来了纸笔,效仿古人,留书一封。信里面将我原本想说的话,以及我即时想到的话都记录了下来,并在结尾附一句:“如果你有了主意,还希望能够告知。”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吧。
我和欣婷告别了张宇辉,往家走去。
“真没想到。”路上,欣婷突然说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徐倩的离开对他造成了这么大刺激,眼看着就要结婚的一对。”我并没太走心的说道,并不是我有意对欣婷敷衍,只觉得现在对于徐倩和宇坤的事情,要是不说这些也就无话可说了。“希望他醒了以后能好好的看完我留下的信,把徐倩追回来。”
“我说的不光是这个。”欣婷看着我笑了一下说道。
“还有什么啊?”我疑惑的问道。
“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给好友安慰是通过写信的。”刚才在张宇辉家还神情严肃的欣婷,现在笑得却像个孩子。我回想起来,似乎欣婷从来都是如此,对待不同的事情都有不同的神情和态度,该笑便笑,想哭就哭,不被这个世界强制改变。“哈哈,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是吧?”
“哪么一回事啊?说清楚。”看着这样的她,我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先生若不在家,备即留书一封,待诸葛先生回来再阅’(三国演义)是不是啊?”欣婷破天荒的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起三国,那可算是我最喜欢的我国经典,以前我和许仲他们几个谈论的时候,她和冷鸢都不参与进来,似是对三国并无多大兴趣。但今天却是出乎我的意料,突然讲道。“咫峰,你是不是还要‘三顾茅庐’一下啊?”
“敢笑我?真是胆子大了,看我不逮住你好好教训教训。”我一下抱住欣婷,但并未用力,被她很快挣脱。一时间,之前心上的一切负面情绪都一扫而光,而这又是因为欣婷在我的身边。
“你来啊,哈哈。”从我怀里跑掉的欣婷挑衅似的说道。
如果说我现在生活中的光芒并不是很多,那么欣婷的存在,就是我世界里唯一的阳光,她富有穿透力,温暖而且美好。而宇坤那边,他并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几天后他回到自己的料理店继续工作,至于他的求婚,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徐倩仍然是如期坐上了回家乡的火车,临走前她请我和欣婷吃了顿饭,但她说没有再找过宇坤,也或许是找过没有告诉我们,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宇坤和徐倩以一种不甚平静的方式,各自继续着各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