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不要回去,这件事情我和冷鸢议定三天之后就给她答复。尽管她并没有告诉我究竟需要我帮她做些什么,而要我帮她做的这件事情与那座我们一同上了四年学的城市又有何关联,不过在我几次询问无果后,我便能明白,在我确切说出要回去这话之前,我是断然问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情来了。理由事后想想倒也能够理解,如果我选择相信冷鸢,和她回去,那么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她自然会原原本本的告知于我。而如果我没法下定回去的决心,甚至是犹犹豫豫,拒绝回去,那么把那棘手的事情告诉我,无非是增加了我的不确定和恐惧,也让我徒增了许多烦恼。因此,那具体是怎样的事情,还不是我应该担心的,我也不需要妄加忖度,我只需要在这三天里选择是否要完完全全的相信冷鸢,并且看清楚我自己是否也能够定下那份决心罢了。
此时欣婷已经累得洗漱完毕回屋休息了,我便扔下手机,换了衣服,也去淋浴。
人总是一到晚上就会不由自主的回忆深省,这一特性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要比那句“吾日三省吾身”更来得久远。也或许是只有在晚上,万物沉睡,寂静无声,才能勾起人类对自身的思考和对过去的怀缅。而就人为何会在晚上莫名的胡思乱想,这不是我应该思考的事情,也不是我绞尽脑汁能够得出结果的,我只在乎今天这个夜晚让我回想起的一些事情。“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和冷鸢通过电话之后,我的脑海里似乎并不像我所表现得那样平静,我开始想念穆钦、许仲和宇达,他们三个陪我走过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现在却都舍我而去。这诚然使我十分沉痛,但却还不足以触及我的泪点,老实说我不是一个喜欢哭泣的人,我觉得那会让我看起来很怪,面部不受控制得扭曲,声带都随之变异,所表现出的状态,发出的声音和体会的情感,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可这个世界仍需要眼泪。
不错,这个世界的确需要眼泪。就文学而言,可以谓之“经典”的比比皆是,然而可以谓之“经典之巅”的作品,往往结局并不是以美好圆满结束的。这大概就是那些艺术家所常说的“残缺美”。
就像断臂的维纳斯。
毫无疑问,人类社会中需要悲剧的力量,需要沉痛的哭泣,需要撕心裂肺的发泄。我如此固执得认为,不是因为我不喜欢美好圆满,相反的,谁又希望自己的生活充满着悲伤和痛苦呢?我想应该没什么人会想这样。可悲痛作为人之常情之一,它不失执着地配合其他情感塑造着每一个独立人格的成型,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的成长道路上从未哭泣,从未有过淋漓尽致的伤心,那么这个人的内心又将是何其脆弱,他会变得没有一点担当,毫无斗志可言,从不知逆流而上和反败为胜为何,如此岂不更加可悲?躲过的所有悲伤却让这个人自身变成了一种悲剧,这样一来岂不是又徒添一味可笑?
所以,我从某一个时候开始,便“固执己见”得认为人需要眼泪来变得坚强,需要悲伤来变得珍惜快乐,简而言之便是这个世界需要铭记悲剧。《哈姆雷特》是,《普罗米修斯》是、《泰坦尼克号》是......这些名剧经典被一次又一次地借鉴,不就是因为它们的“残缺”和使人心甘情愿落泪的剧情吗?这些故事,只要看过一遍的人便终身难以忘记,同样的,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便更是此生只要稍有回想,一切便又历历在目。
终于,我落下泪来。
7月22日23:17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又有那么多的名著,引经据典这么些年,那些经典之作早就被等同于是老套恶俗了。”我记得在我们大三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因为都要写期末论文,议论过程中许仲这么对我们说过。“要想再创新突破,我看是越来越难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现在不创新便不出彩,平平庸庸便出不了成绩。”穆钦接着说道。“所以无论哪行哪业,懂得创新就有商机,没了创新就一事无成。”
“总说要创新,又谈何容易?”
“我倒觉得,现在很多时候,那些人都一味得去追求创新了,花里胡哨的点子一个赛过一个,可真要说是可以攀上高峰的,真是寥寥无几。”洪宇达也不无认真地参与进来说道。“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可靠实用的事情,那价值可是远比几个空想点子大得多啊。”
“我同意宇达的说法。”那个时候我躺在上铺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当然到底是哪一本业已想不起来,随即我说道。“花的那么多心思干什么,就算绞尽脑汁,我看也未必能想出什么有建树的好点子来。”
“哥,你的意思是,顺其自然不想了?”穆钦向我问道。
“那是...”
“那是个屁啊那是。”我还没说完,许仲便打断我说道。“他是个学新闻的,又不需要拼了老命想些新鲜东西,哪能懂得我们的辛苦。”
“一边儿玩去吧!”我当即反驳。“我就没看到世界上哪一个有贡献的创新是一个人呆坐在那里空想出来的,还不是靠借鉴、杂交和与人互动碰巧得到的吗?这就像是找东西,通常我们要找什么东西找不见的时候,往往它会在我们不刻意寻找的时候自己跳出来摆在你眼前。”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这次换我打断许仲的话。“只不过一个在脑子外面找,一个在脑子里面找,除此之外哪有什么不一样?”
“巧舌如簧。”许仲说不过我,就白了我一眼说道。
“这叫真知灼见。”我满不在意的接着看书。
......
这一幕幕和他们三人相处的有趣时刻,此时竟像过电影一样在我脑中按场上映,我没办法停下来不去想他们,可若是放任我自己这么回忆下去,最终的场次又会放出什么样的画面呢...我不想连那场灾难也一并回忆......可我阻止不了自己,回忆像潮水般涌来,把我死死的困在一个礁岩上面,不给一丝生机。
旋即,只听得隔壁房间“嗵!”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置于木地板上,接连又发出滚动的声响。我得以从回忆中抽身,从礁岩上逃脱,但这一声响从何而来,是欣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披了一件外套,来到欣婷房门前,轻敲几声随即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一、二、三、四、五...我静等九秒,又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话语问道。
仍是毫无回应。我不免有些提心起来。
就在我准备稍微再敲得大点声,问得大声点的时候,屋内欣婷温弱惺忪的声音回道:“有事吗咫峰...”
“哦,没什么事情。”我回过神来说道。“刚才听到你屋里有东西落地的声音,所以问问。”
“我手机掉地上了而已。”欣婷跟着说道。“没事的,你赶快去睡吧。”
只是手机掉地了而已吗......
“嗯,那你也快休息吧。”我不甚自然地说道。“晚安...”
“晚安。”
从欣婷的房门前走开,我到卫生间囫囵地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却平添了一层模糊,这张世界上我最熟悉的脸,此时却变得如此令我陌生。我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细致的观察过自己了,自从回到这座城市以后,每天洗脸看的也不过是个轮廓,五官诚然没有发生任何错位变异,但总感觉与我记忆当中的不甚相同。老实说有一段时间我相当自恋,尤其对自己脸上的任何部分都非常在意,当然我相信每个人在那段时期多多少少都会十分固执的“孤芳自赏”,而只要那种固执时期过去了,便不再过多的关注自我,这也不失是一种成熟的表现。或许是我的那段时期距今已过去了一段时间,我才会在此时对自己的脸庞产生这样怪诞的感觉,不过失去的业已失去,留存的尽管稍有不同,当不失为另一种珍贵。拿毛巾擦干脸上残留的水痕后,我旋即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不消一刻便沉沉睡去。
翌日,我和欣婷仍是正常的起床,正常的洗漱,我做了正常的早餐,她吃得也极为正常。多不过说这里的苹果酱味道远胜草莓酱,其余并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此一来,我对于昨晚那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才真正放下心来,看来确实只是手机落地而已,是我在意得过分了。
“咫峰啊,中午我们去那个什么九巷子店吧。”早餐过后,欣婷躺在沙发上对我说道。“顺便看看那孩子(猫)。”
“行啊,总是说要再去,不如就今天过去吧。”我跟着说道。“我估计那孩子也想念你了。”
“它肯定要想我的。”欣婷把一个靠枕抱在怀里,撒娇似的说道。
我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一个台的综艺节目看起来,早上的节目大多都是重播。嘉宾固然是当下红极一时的人物,可节目却做得乏味可陈,全无创意可言,不过当作是我和欣婷聊天说话的“背景音乐”却也算不得它大材小用。
记得以前的老师就“为什么现在的电视节目同质化现象越发严重”向全班发起过提问,是我们自家的策划没有创新能力吗?是我们甘于滞后地接受外来的成果吗?我想无论站在什么角度上面,我们都不愿去背负“抄袭”这一恶名。但此类情况层出不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其最终结果便是这类节目使受众人群心生厌恶,再无意趣可言。等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电视节目是继续“借鉴”还是自谋生路,这却是需要取舍的事情了。从某一角度来看,点子无奇不有,甚至可以说越是绞尽脑汁的去想,奇葩怪异的主意就越发的多,可为何我国自创的电视节目并未过分红火地进入我们视线呢?当时的老师便讲出了一个词对其进行解释,即“社会资源”。
他讲道:“社会资源是一定的,经不起一次又一次地对新奇点子进行试验。”也就是说,想要实现一个理念和想法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而支付那些代价的并非是得出方案者本身,而是整个社会资源。当然,这其中牵扯着方方面面,简而言之便是假使一个人拥有一百万财富,他想要更多的收益,自然不是将钱放在银行里屯灰,而是选择更加精明的方式。那么,他是借助那些已有的成功例子,行之有效的理财方式,还是大胆的去选择新鲜的,甚至是抱着严重侥幸心理地去买彩票呢?我想但凡有着正常头脑的人都会选择前者。
因为“风险小,收益高。”
“那我们岂不是止步不前了吗?”闲聊之中,欣婷这样对我问道。
“倒也不是止步不前,若单单是依靠引进和改编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我随即说道。“但就目前来说,人们喜欢引进的东西多于尚不成熟的新玩意儿。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这也正好节省了我们的社会资源,同时又为足以支撑以后新模式实践的资源积累做了充足准备。”
“做个电视节目也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吗...”欣婷似乎有些出神的说道。
“那当然了,这世上做什么都得有所付出才是,不然每个人都在家里玩乐睡觉不就行了。”我看着欣婷出神的样子,跟着说道。“嘿,你想什么呢?”
欣婷被我一问才回过神来,右手顺势将短发捋到耳后。
“那要是不知道有没有回报,或者说回报甚微的事情,还会有人心甘情愿付出代价去做吗?”
我不知道欣婷为什么会这么问,所谓利字头上一把刀,自古便有“无利不起早”一说。要说付出甚大,回报甚微的事情,恐怕世上除了类似苦行僧的那些人没有谁会愿意去做。这道理显而易见,欣婷也是相当清楚的,但她仍然有此一问,本来很浅显的道理,我却一时间不知道该何言以对。
“咫峰,你会做那样的事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