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摔碎的那一个鸡蛋,一共十三个,我都买了下来。当然,买一个破碎的鸡蛋绝对非我所愿,但它因我而碎,因我而失去价值,过不多久就会变得腥臭肮脏。从饲养场被运出来,它本身就丧失了成为一个真正生命个体的权力,而现在就连成为食材的价值也被我剥夺,只剩下了“赔偿的价值”。隐约记得,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因我而破碎的东西了,上一个破碎东西的遗留物(那个咖啡杯的杯碟)还被我稀罕地放在家里。
“还不是因为你,蠢货!”我仿佛听见那枚破碎的鸡蛋这样对我吼道。
买好之后,我和冷鸢从那个鸡蛋摊位前走开,还未过拐角,摊主大婶便把那个破蛋用扫帚扫到一旁角落里去,任由附近的两只野猫围上去享用。
好歹还有猫愿意吃它。
“我知道,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我带给你的这些‘意外’。”临分别时,冷鸢这么对我说道。“给你说这些,你一定有很多困惑的地方,但我也不知道更多了。”
“我想...”
“还是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考虑清楚。”冷鸢没等我开口说完话,便接着说道。“我也没有更多时间了,三天之后,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要回去了。”
没有更多了。她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吧。冷鸢说完话,就要离开。
“等等。”我叫住冷鸢,跟着问道。“为什么你非要回去不可呢?”
这话很蠢,但我还是问了。
冷鸢目光向下,没有面向着我,也完全没转过身去。我们两个就这么站着,变成匆忙嘈杂的早市里,最不融洽的存在。渐渐地,好像有一个极为讽刺的声音从我心底传来:“咯咯咯咯...”我似乎又听到了那枚鸡蛋的声音——赤裸裸的嘲笑。
“因为我也是受害者。”因为我的蠢问题,冷鸢显得更失落了,随即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去。
我也想回一声“再见”,但当我开口出声的时候,冷鸢早已不知离开多久了。
话说回来,谁不是受害者呢?
7月26日11:08
我站在原地有一会儿,见马路上来往车辆中并无一辆的士,便也没了打车的念头,兀自提着刚买来的食材,恍恍惚惚地朝家里走去。如果冷鸢说的都是真的,那么6月28号学校礼堂的那场大火,就不再是一起意外事故,而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有预谋的纵火杀人!该为穆钦,为宇达,为许仲,为那葬身火海的五十七个生命负责的不光是学校,在这一切背后的图谋者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冷鸢知道的极为有限,要想知道得更多,查明事情原委,必须重回旧地,起码要去见见许仲。掌握更实质些的证据之后,才可以向当地警局报案深查。
必须要回去么...
“回去吧,毕竟我们都是受害者啊。”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这么说来着。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恐怕有一个小时了吧,才回到家中。一进家门,就看到欣婷已经在鞋柜旁站着了,手里还拿着手机,嘴巴微微向下,把头偏着,眼睛斜过来看着我,颇有些电影里小太妹的架势。看来欣婷起床以后,发现我不见了又找不到我,而且过了这么久我才回来,怕是有些生气了。
“起来翻了翻冰箱,发现竟然除了一些酸黄瓜和鱼罐头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就猜到你应该是去买东西了。”欣婷看到了我提在手里的购物袋,跟着说道。“可你咋不接电话呢?”
“给我打了不少电话吧?”见到欣婷,我清醒了些。随即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果然里面有十三个未接来电。回想起来,早上为了不打扰欣婷睡懒觉,才把手机打成静音,给冷鸢打过电话之后就赶了过去,也就没再把手机的铃声打开。“让你担心了,抱歉...”
“没事啦,我又没有要真的怪你。”听我一道歉,欣婷的脸上马上又重回笑容,随后她似乎有些察觉我的反常,跟着问道。“咫峰,没出什么事吧?”
“我...”我该说吗?我该给欣婷说那些事吗?“今天到城西那边的早市去了,呃...结果没打到车,就走回来了。”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对欣婷说其实那场礼堂大火是有人故意为之?告诉她许仲和冷鸢其实是目击证人?还是直接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再回那座城市去?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她牵扯进来,可我如果找个借口一走了之,欣婷又该何去何从呢?让她回到那个充满着琐事和复杂关系的家族里去吗?还是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知道,这一瞬间我感觉我简直就是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判断,什么都无法决定。
要是我拒绝冷鸢呢?要是我就这样和欣婷相处下去,幸运的话,可以结婚生子,可以远离那些丑恶的真相和痛苦的回忆。这样也不失为是另一条路啊,反正没人会责怪我,我也是受害者,欣婷也是,只是我们选择不去追究,不去揭开阴影的面纱。这样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如果你这么做了,这辈子就活在阴影中了吧。”
心里又有个声音说着。真实荒唐!心里哪儿来这么多声音的!
“我看下次还是在咱们这边的那个大超市买吧,都差不了多少,不用非得跑得那么远去买食材。”欣婷接过我手中的购物袋,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说道。“欸?感觉今天买的鸡蛋要比之前的大些。”
“哦...是么?”那么多食材,干嘛偏偏非挑中鸡蛋不可呢?“我都没注意到。”
“我也就是感觉。”欣婷一边把购物袋里的食材拿出来,整理放进冰箱,一边又说道。“趁这次的鸡蛋吃完之前,再买些超市的鸡蛋回来,比较一下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啊...”
“你去休息会儿,跑了一早上了,今天就让本姑娘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吃吧。”欣婷笑着说道。“快说,你想吃什么?”
要是以后每天都能见到这么有活力的欣婷,无论有什么阴霾苦恼,都能被之驱散的吧。我现在开始这么想了。换句话说,拥有这么美好的心情的欣婷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身心愉悦,那我凭什么要破坏这一切呢?难过和苦痛,承受这些的人还不够多吗?非要再加上一个欣婷吗?
“我...都可以,你做的嘛...我都爱吃。”
“真会说话。”欣婷不无调皮的说道。“快去休息吧,饭好了叫你。”
“那我今天就舒舒服服地做一天甩手掌柜了。”
“哼!想得美。”欣婷跟着说道。“就这一顿,晚饭还是你做。”
“得...得...”
我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又移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这才稍觉舒爽一些。我问欣婷需不需要我帮忙,她说在午饭做好之前,不准我踏进厨房一步,说好了这顿饭由她来做,我就不得插一点手。没办法,我就只能在客厅里,和茶几、电视为伴了。我坐在沙发上,让身体沉沉地陷入其中,茶几上的杯子里空空如也,这个时间电视里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节目,我把能收到的卫星频道挨个过了两遍,对所有频道的内容都没什么兴趣,便把屏幕调到新闻频道,囫囵地听些新闻主播的声音。至于画面内的那个主播所说的内容,我毫不在意,此时也听不进去。只看见下面标题栏处,写着跟反贪有关的文字。
我感觉有些犯困了,可眼睛却能够瞪得圆圆地睁着,就好像我在逐渐分离成两个部分,即身体和意识。作为我来说,身体固然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体,虽算不上强壮,但也十分结实有力。即便是只睡了四五个小时,走了几公里路,也不至于会这么快得感到困倦乏累。那么,现在使我觉得疲惫的,就应该是我的意识了吧。
没错,今天我从冷鸢那儿接收的信息太多了,那些信息就像是一根皮鞭,一下下地抽打着我的意识,让我直面现实,驱赶着我作出决定。随即,我感觉一边的手机在震动,我原本不想理会,但是无奈打来电话的那个人十分有耐心,我也只能拿起手机来看。可结果却让我着实大吃一惊,因为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场火灾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我的室友——许仲。
“喂?”我一下子从沙发里跳起来,接通了电话后说道。
“喂?咫峰么?”电话那头传来的,确实是许仲的声音,他醒了。
“是...是我...是我兄弟。”泪水从我眼睛里夺眶而出,跟着我抽噎地说道。“你...你那里...还好吗?”
“好...”听得出来,许仲的声音还很虚弱。“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我很抱歉...”我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掉眼泪,然后说道。“我没能去看你...对不起,老许...对不起...”
“没事的,你看...我这不都,挺过来了吗。”许仲接着说道。“我说不了太久的...话,所以接下来我...想让你仔细听我说。”
“好,你说,我仔细听着。”
“毕业的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就算我拒绝了冷鸢,这辈子我也没办法拒绝许仲。“有些事情...必须,要让大众知道...这里没有我信得过的人,你找时间,尽快...回来一次吧...行吗?”
“我...”我还能说什么,我必须回去。“我一定尽快赶回去。”
他没来得及说再见,电话就挂了。我拿着手机贴在耳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落下手臂。
“吃饭啦。”背后,欣婷的声音传来。“谁的电话啊?”
我转过身,看见她正看着我解开围裙,然后我缓缓吐出两个字:“许仲。”
欣婷美好的心情,最终还是被我亲自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