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如山见辛弃疾望着前方发呆,便问他:“怎么了?在担心他们?”
辛弃疾一看窗外天色已近黄昏,“现在他们大概已经上船。”
“上什么船?”
“放心!不是贼船,是大清河上的船。”
“到大清河去了,怎么往北上去了?我们都是南边过来的,岂不越走越远!”
“只要安全,远点又何妨。东边十几里外有两万兵驻守在守备营,往东南一定会钻入仆散忠义的圈套,只有往北更安全。”
“河上有船吗?”
“我们的府尹大人早就封了河,找不到船。”
“没船那不也是一死?”
“找不到,我们可以给他们变出来呀!”辛弃疾呵呵地坏笑。
范如山把眼一瞪辛弃疾,“哦!你们都计划好了,把我们都蒙在鼓里。难怪今天我哥也神秘稀稀的!一会儿西郭,一会儿东门!”范如山直摇头,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你晕是小事,要能把仆散忠义搞晕才行呀!”辛弃疾为今天的突围成功暗自侥幸。
“他们能救了齐寨主,还逃出济南城。看来这个府尹大人也就这么回事。也是个贪官、昏官。”范如山想像出仆散忠义的样子,肥胖贪婪。
“错!这个仆散忠义可不简单。”
“你认识他?”
“见过一面,他的确是个人物。”
“见一面就能了解他,你是半仙?辛半仙!”范如山拿辛弃疾开起了玩笑,没有刚开始那么拘束。
“为了了解仆散忠义,咱们下足了功夫,到京师、开封、太原等地收集他的性情、幸好、优点、缺点,包括他的家庭等等。也幸亏我提前见了他一面,对他的了解更深刻。”
“他真的很厉害?”
辛弃疾点点头,“真的厉害。十六岁从军,跟随完颜宗辅平定陕西,后随完颜兀术攻克河南、冀州、寿州、庐州等地,官拜宁远大将军。讲两个故事,让你也了解了解他,他任博州都指挥使时,一个阴雨沉沉的夜晚,监狱里囚犯们发动暴乱,杀了里面的狱子,准备往外冲。司狱惊慌失措,跑来报告仆散忠义。他听了淡淡一笑,从容地派守更的狱子打鼓吹号。这些囚犯以为天要亮了,不敢向外冲,都乖乖地回到监舍中。可见他有智谋,够冷静。还有一故事,就是去年夏天,他任震武军节度使,耿京的大徒弟李铁枪在火山反叛起义,带着上百号人前去洗劫一个集镇。恰好仆散忠义在那儿巡查,但他只带了一个随从,连盔甲都没穿戴,就穿着短衫,背上弓箭,单人独马迎头攻击。连射数支箭,箭箭不落空,射死射伤了好几个,盗贼一下全散了。李铁枪再勇猛也敌不过他,足见其勇猛了吧!他更了不得的还为官清廉,衣服都舍不得换新的,饭菜极为简单。”
听辛弃疾这么一介绍,范如山佩服仆散忠义,这是他游览四国中难得一见的有真才实学的官员。“他这么有本事,怎么被你们得手了?阴沟里翻了船?”
“有可能。他火不好呗?”
“遇到你是他火不好。可我知道,你了解他,而他不了解你,所以才输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吧?”
辛弃疾呵呵笑起来,“也算对,但不全对。这次他输在太自信,过于自信。”
“他非常自信?凭什么?”
“他相信自己已经完全了解对手,又完全掌握了对手的一举一动,何况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并且他有能力把对手一口吃下。这份自信缘于他这些年征战宋国,战无不胜,而他对付的宋人和南人又太软弱。”
“那就是骄傲了!满必损!”范如山还是没想明白,“咱们只有不到五十人,他有几万人,怎么就能逃出去的?我还没明白。”
“仆散忠义认为你们肯定会去了西郭法场,而你们也一直都在法场,所以持把重兵全在法场上。不然,一下午就把西郭的人全抓,可见他在西郭布置的兵力之重。这犯了兵家大忌。”
“可我们后来都离开了呀?”
“你们从西门偷偷进来,他不知道呀!西门已经被咱们的人控制了!”
“可我们走了,外面的人知道呀。他们怎么不冲进城来?”这么简单的事,城外的金兵当然应该懂,监视的人突然没了,肯定要查、要报。
“你们还在丁字街呀!他能上屋抽梯,就不能让别人偷梁换柱?”
“怎么个上屋抽梯?又怎么个偷梁换柱?说说。”范如山想知道其中奥秘,给辛弃疾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辛弃疾喝完茶,笑道:“上屋抽梯是他见贾瑞他们都到了法场才关闭西城门,才放心地压着犯人出发。偷梁换柱吗?有两步,一步是偷,用人换贾瑞他们,这些人都是丐帮的兄弟;二步是换,把守西城门的人换成熊二当家的。”
“哦!熊二当家的带人把西城门守门的杀了,代他们守城门,偷偷放我们进来。”范如山明白了。
“他最大的失误是在西城门,竟然不派重兵防守,与没有加强巡查。没办法,他要是加强了西城门的防守,他也怕贾瑞他们不上钩。昨夜熊二当家的带了人去杀了金兵,换了衣服在城楼上站岗,一上午,竟然没人发现。西城门一关,西郭的兵丁不知道城内的情况,也得不到命令,只能在外面傻等着。”
“好计谋!”
“不仅如此,还做了其它安排:一是找了个婚嫁接亲的专业班子,去西郭接亲,锣鼓一敲,锁链一吹,城里天翻地覆外面也听不见;又组织一批商户在丁字街附近搞销售活动,吸引大家早早去了西郭。人这么多,那些金兵吵都吵晕了,哪儿顾得过来去查这些人的真假。”辛弃疾不忘调谑一下范如山,“也为你安排了一个假冒者,不过没你白!”
“不会给她涂点白色胭脂呀。”他突然想到一个大男人抹白是个什么戏剧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让辛弃疾迷惑了,一个大男人,怎么笑得跟个女人样?
范如山停下笑,又有了疑问:“府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咱们中有内奸?”
“有没有内奸我不知道,但消息应该是走漏了。你们结盟,各自都有一批手下,就算没有内奸,消息也封锁不住。何况仆散忠义是何等狡猾之人,不见兔子他岂肯放鹰出来。”
“还有,你怎么知道齐寨主会是假冒的?”范如山又提出一个问题。
辛弃疾笑道:“蒙的!”他心里也为自己这次大胆猜测而庆幸。
范如山听辛弃疾说蒙,生怕他不想说,一脸拉,“不许隐瞒。”
“实话实说,真是猜的,因为没有绝对把握,才会请耿小姐去帮忙辨认真假的。看见囚车里假齐树的反应和目光,我才敢怀疑他是假的,受重伤的人不可能反应这么快,收也没有那么迅速,目光也不可能那么凶恶,还带有杀气。猜想真的还藏在府衙,所以才让锋哥和武帮主去救。”
“那仆散忠义怎么能把假的冒充成真的?”
“我不是半仙!不知道。”他把刚才范如山加给他的帽子拿了出来,“不过,我猜:仆散忠义为了让大家,包括和那些囚犯都相信,一定会当做众人的面把齐寨主打晕,在装进囚车之前把人换过来。”
“好险,幸亏你们发现,冲入府衙救了齐寨主。”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追上?”范如山担心他们到不了河边就被抓起来了。
“不会,仆散忠义没有马。他的马都拉肚子,跑不动。”
“又是你的计谋?”
“是铁满风的计策,马全福的泻药,耶律锷的手段。”
范如山直摇头,“你们太坏了。”他在替马儿惋惜。
“不是我们坏,是金人太坏。完颜亮一心想完成天下一统之霸业,早有了启南征之心,快在明年开春,迟则秋收,大军必会下江淮,直逼江浙。”
范如山一惊,“那我大宋朝岂不完了,自岳飞被害后就再没有能独挡一面的武将了。”
“是呀!宋国有难了,可完颜亮也难以称心如愿。金国朝中大臣贵族对完颜亮的大肆杀戮很是不满,国内到处都是叛乱者,契丹人也很不服,这些都未平息,就仓促起兵,他不怕后院起火。只要宋军依托长江天险,拼死抵抗,战事一拖长,金国必定内乱。完颜亮只要回师救援,宋朝危机自解。”
范如山听了辛弃疾的分析,很是佩服,稍稍也放下心来。“可我担心宋国能抵挡多久?”这也是辛弃疾最关心的。
“不管他们能抵挡多久,只要完颜亮起兵,我们就起事,在他后方闹起来。与宋国内外夹攻,复兴我中原。”
范如山问道:“怎么?你也跟耿京一样,有了起兵造反之心了?”
“我祖父从靖康之乱开始就想反抗,无奈家人拖累,不得不放弃。皇统元年,完颜兀术率兵南下攻宋,被岳少保、韩英国公所败。岳少保带领岳家军乘胜追击,直抵朱仙镇,兵锋直抵开封城,完颜兀术吓得连夜逃出开封城,中原收复在望。我祖父和父亲已做好准备迎接王师,可惜宋朝连下十二道金牌,召回岳家军,致使大好形式就此断送。岳少保屈死风波亭,我父亲伤心欲绝,不久就病逝,那年我才一岁。我祖父认为完全依靠宋朝已不可能,就开始筹备军马钱粮,收纳志士,还命我以赶考之名前去燕京查看地形,以待时机。今天终于可以等到这一天了。完颜亮起兵之日便是我举义之时。”兴奋的眼睛放着光,坚定不移的信念可以摧山填海。
辛弃疾和范如山在房间聊得正开心,“少爷,范公子,请下楼吃饭了!”李志在门外大声叫喊打断了他们俩人的交谈。
辛弃疾站起身来,侧身请范如山下楼吃饭。突然他看见里间床头小柜上的铜镜里有个人影,正藏在内外隔架后。辛弃疾灵机一动,陪着范如山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南伯兄,我们快点吃饭,具体举事时间和细节还想请兄台帮忙参详参详。”反身带上门,在带门时扫了一眼内间,见外面窗户半开着。
下了楼,辛弃疾轻声问范如山,“范兄可在房间藏了人?”
“没有呀!怎么屋里有人?”
“对,里间有人!”
范如山抽出腰间宝剑,“我去杀了他!”反身冲向楼梯。
辛弃疾对铁满风、来二郎说,“你们上去帮他。”
范如山撞开门,只见里间有个黑衣人正在桌上翻他的包裹。“大胆毛贼,拿命来。”挺剑刺向他。
那人一惊,急忙一闪,抽出背后的铁锏,荡开范如山的剑。指着包袱中的几件手镯、珠链等装饰金器,“哈哈!你个假女人!居然有这个嗜好?”
从门外又冲进来铁满风、来二郎,“毛贼,胆敢来如意客栈偷东西,找死!”铁满风冲上前,挺剑刺上去。
那黑衣人架开铁满风刺来的剑,“什么如意客栈?一反贼窝。”随后铁锏一扬,再次荡开范如山刺来第二剑。黑衣人听剑风知道铁满风是个强敌,上前一步,手碗一转,铁锏横扫向铁满风,铁满风上身往侧后一扭,剑随着扫向黑衣人的前迈的腿。
“也!你还藏得蛮深的。”黑衣人往后一退,让过了铁满风的剑。
“也!你也还蛮不错的。夜杀神?”
“想不到,我黑狮郎君以前的名号还有人记得!”黑衣人正是漠北八雄中的黑狮郎君。
站在后面的来二郎一声不吭,从范如山和铁满风中间穿出,一根扁担高高举起,砸向黑狮郎君。黑狮郎君双手紧握铁锏,迎了上去,只听铛的一声,震开扁担,黑狮郎君双手发麻。
来二郎往后一退步,“也,小子,有点力气,再来!”又举起扁担砸下来。范如山、铁满风一左一右也挺剑刺向黑狮郎君。
黑狮郎君见形势不对,身子外后退了一大步,避开来二郎的扁担和铁满风的剑。一跃上了窗台,转身跳了下去,窗外就是北街。
黑狮郎君从窗口往外跳下,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