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斐!”踏着一路黄巾的尸体走来,在血光的背后看见的居然是他!那个昔日温和善良的韩靖,此刻正对一个跪地求饶的人刀剑相逼。
“大爷饶命啊,是她自己跳水的,我本来想阻止的……大爷饶命啊……啊……”残忍的剑光划破了长空。
“苍斐……你是苍斐对吧?你没死!太好了!苍斐你知道……”楚歌刚要迎上,却被一把利剑挡了回去。
握着剑柄的,是韩靖;
剑锋所向的,是楚歌。
刃上鲜血,一滴一滴,流淌过原本静谧的崆岘山道。
带走那么多人性命的,不是修罗,而是韩靖。
昔日召德村的韩苍斐吗?眼前的人,金冠束发,蓝袍加身,金甲护体,面容依然俊秀,只是越发清棱,甚至……沧桑而落魄……
可是,的确是韩靖!
“呵呵……谢谢你还记得我……”韩靖冷冷地说,眼里尽是肃杀之气。
楚歌惊愕:“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兄弟啊!你能回来,我真是……真是太高兴了!”楚歌欲上前的动作又被韩靖的剑逼了回来。
“兄弟?兄弟?”韩靖喃喃,眼里布满了血丝,“有兄弟会这么实现他的承诺?哈哈哈……依依投水自尽了……这下你高兴了?呵呵……是的,我没死,还拥有了力量!可满心欢喜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死了……她死了!”
惨笑,一阵令人揪心的惨笑。
“什么!依依她……”楚歌再也顾不得韩靖的剑,直逼上前,胸口一片血晕,悄悄绽放,痛……又何尝不是如此?
“君河——”海棠再也按耐不住,冲了上去。
“哦?……”韩靖侧眼,瞥见海棠,冷笑道,“好一个红粉知己!我明白了……君河,拔剑吧!”
一股凌厉的剑气呼啸而来,楚歌一把推开海棠,却并不拔剑,他仍旧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表情,他甚至还在期望这些只是一场荒唐得让人心酸的玩笑。
韩靖冷笑:“哼!楚君河!如果你以为我还是那个昔日的韩苍斐,就大错特错了!你会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说着手腕一抖,三道剑气脱刃而出,先后飞射楚歌面门。楚歌身形虽迅若冥灵,也在空中连连变换了数次才勉强躲开,落地后脸已变色——苍斐的剑再次直指楚歌的胸膛。
“君河……”海棠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可是她不能插手,因为楚歌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
他是他的兄弟!
“苍斐!我不知道你落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还是我的兄弟!依依会这样,我也没想到,更自责没有早点赶到这里!可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背叛你们!”
韩靖的眉头一直在颤抖,可是他握着的剑却是一刻也没有松懈。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好了,韩靖,到此结束吧!我们在这儿逗留太久了,还有事情要做!”
楚歌和海棠都大吃一惊,过了这么久才发现,韩靖身后的大树下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红色道袍本应格外显眼的。他微微侧脸,面向韩靖,一双眼睛被符布蒙着,但却透出阵阵森寒,仿佛能看透世间百态。
海棠看着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没错,他的身上有和杜晏相似的神秘气息。
“楚君河,我劝你最好乖乖做你的发财梦,不要涉足野心与权力的圈子。要不你这样的呆脑筋,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深浅!”韩靖说罢收剑便走。
“等等!苍斐!我们还是兄弟吧?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歌追问。
“楚大娘已经回召德了。”韩靖说着,没有回头,倒是他身边的红衣道士,符布下的表情复杂而挑衅——
无人察觉,楚歌身后,杜晏睡意全消的脸上也正是一副这样的表情。
…………
“你哭了?”海棠小心翼翼。
“我没有!”倔强的声音,有点掩饰不住的颤抖。
“你真的哭了?海棠有些心疼。
“我没有——”快忍不住的哽咽。
“你真的哭了……”海棠得出结论。
“我——没——有——”说罢转身朝向海棠,正好撞上她关切的眼神。
海棠惊奇:“咦?真的没哭耶……可是,这表情比哭还难看!”她拉开他拼命掩饰的手,踮起脚,轻轻在他脸上吻一下,“好了,小棠专用幸福之吻哦,不许再这样的表情了!”
“你……我不这样还能怎样?”楚歌的脸微微泛红,说罢猛一转身,冲到山顶巨石上,对着天地苍穹大喊:
“我楚君河——走的路——没有错——苍斐——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找你——问——清——楚——”
声音穿云贯日直上,余声久久不绝。
海棠站在他身后,看着云端的楚歌,巧笑倩兮……
——你这样,竟然有“他”的感觉了!
…………
崆岘山下就是小沛县城,君河决定去那里打听关于韩靖的消息。一进县城,就有种与长安、洛阳不一样的感觉,农舍恬然、人畜和谐、田园丰硕,到处洋溢着愉悦的温情。楚歌和海棠不由赞叹此地父母官的治理有方。
“小棠当心!”楚歌护住海棠,一骑轻尘迅捷而过,急急朝县衙方向奔去。
…………
“我们不会的逃的!”
“我们紧随刘使君!”
“刘使君是我们的父母官!”
“我们跟刘使君一起走!”……
百姓的呼声一浪接一浪,刚才还门可罗雀的县衙此时门庭若市,一个面貌温和的中年人立在前面,他身后二人,一个面如重枣、美髯长刀,一个眼如铜铃、威武异常。
楚歌和海棠正疑惑地猜测,杜晏则一脸恬然地打着瞌睡。
“刘使君,民众的热情兴平十分感动,刘使君为人民劳心尽力,让人民依旧信任汉室,兴平在此感激不尽……”一个柔和的女声从县衙门后传来,夹杂着碧玉铃铛清脆的响声。
“瑶甄姑娘!”“瑶姐姐!”楚歌和海棠欢喜地叫道。
“放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绿衣弓箭,再次瞄准了楚歌,随即又看到他身后的蓝衣道人,眉头一拧,箭势也转移了:“还有你!公主面前岂容你睡觉!”
“……原来是兴平公主,鄙人杜吟逍这厢有礼了,呼……啊……”被夏侯翎踢出梦乡的杜晏不紧不慢地拍拍身上尘土——这人迟钝噬睡,常常睡眼惺忪、就地卧倒。
看着起身的杜晏,景兰不由浑身一颤。
——这个人……
她的眼里渐渐弥漫着仇恨、痛苦还有无尽的孤单。
刘备有礼作揖道:“原来是公主的朋友。刘某失敬,理当尽地主之谊,只是现在情况危急……这……”
瑶甄明白他的苦衷,便道:“楚公子、海棠姑娘、杜公子,兴平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
楚歌忙道:“瑶甄姑娘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海棠也看着瑶甄,点点头,杜晏则本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可撞上夏侯翎恶恨恨的目光,不由脊背一阵发凉,也赔笑应和了两声。随后小声嘀咕:“她是不是讨厌道士?”
“刚刚士兵来报,袁术的兵马杀到射日坡附近,直逼小沛,刘使君处并无足够兵力与之抗衡。而且现在的主要任务不是战斗,而是安全转移百姓,所以只能智取……大家一起想个两全之策吧。”
略一沉吟,杜晏道:“计策……鄙人倒是有现成的……只是恐怕得委屈一下公主……”语出惊人。
“杜晏!大胆!你有什么资格对公主——”夏侯翎又举起了弓。
“景兰!”瑶甄制止夏侯翎,她有些不甘心地退了下去,还不忘狠瞪杜晏一眼。瑶甄便道:“……杜公子请继续,只要能让百姓平安脱险,兴平什么都愿意做!”
“公主深明大义,鄙人佩服。这个计策是……”
…………
西炙谷中,计划完美地进行,只是突然杀出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袁术大将纪灵军。刘备军与袁术军正面交锋,寡不敌众,直被逼到辕门河边,已无退路。
就在危急之时,一个壮硕的身影孤身匹马闯入重围。
“吕奉先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身材魁梧、容貌英伟,没错,此人正是人称“战神”的吕布。
瑶甄和刘备顿时如释重负:“吕将军请起!兴平早听闻将军骁勇善战,忠贞爱国,今日得见,是兴平之荣幸。”
“吕奉先!我主公与你素无来往,劝你今日不要来趟这混水!”纪灵虽摄于吕布威力,但还是不愿放弃这绝好的立功机会。
“哈哈,我吕布是朝廷的将领,当然得趟这水了!将军,我的士兵正在外围恭候,要不要……”吕布笑得狂傲异常。
“你——你孤身入我军重围,我还怕你不成!来人!拿下他!”纪灵气急败坏地喝道。
吕布沉着笑道:“慢!将军,你以为你能拿下我吗?就算拿下了,你也未必能活着回去,我有个提议,让天来决定我进退,如何啊?”
“天?”
“对!辕、门、射、戟!”吕布一字一顿,一边还抚摩着方天画戟,嘴角一抹阴邪的笑。
…………
“让公主受惊了,请至奉先辖地徐州,让臣下为公主压惊。”
“今日承蒙将军搭救,兴平感激不尽。”
“公主说哪的话,救主乃臣子之责。……有件东西早就该交与公主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时机,还请公主见谅。”
一柄青玉雕成的剑,安静地躺在剑盒中,流泻着摄人心魄的莹蓝华光,暗藏着惊天动地的传承威力。
天下至宝!
“这是……青龙剑!……将军对我大汉一片赤诚之心,乃朝廷之幸,乃天下万民之福,兴平代皇兄在此谢过了!”
“身为臣子,理应为朝廷尽忠。还有一事,早先与刘使君商谈过,护凰血族意欲与汉朝结盟,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
“没事干了!哎……也没人说话,咦?小棠去哪儿了?”楚歌独自在徐州繁华的街道晃悠,不知不觉走到客栈门口,想想很久没喝酒了,就径自走进去,正要招呼小二,却听一声:
“掌柜的!来两坛上好的酒,还有,今天客人的酒钱都算在我头上!”来人一身青衣,手中一把青色玉扇,看起来温文谦和。
“二公子!二公子!您怎么又到这儿来了?你这些天不回府,老爷问起来可怎么办哪?”一个仆人跟进来,战战兢兢。
“爹这些天被他宝贝干女儿迷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问及我!”他看了一眼仆人为难的表情,语气温和了些,“万一问起来,就说我回幽州有事。行了,我现在要喝酒!你别来打搅我!”说罢举起一坛酒就满上。
他清俊的面容布满愁云,薄薄的嘴唇轻触细腻的青瓷碗,目光清远而绵长,像在等待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仆人见劝不动,也乖乖退下了,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楚歌觉得眼前这人竟有几分韩靖的文雅俊逸,而且出手豪爽大方,不禁心生好感,加之自己也是独自喝酒,正愁无人相伴。这样寻思过后,便走到袁熙桌前,作揖道:“在下楚歌,楚君河,也是一人喝酒,不知可否与这位大哥举杯共饮?说不定还可替这位大哥分担些许忧愁。”
“……”袁熙打量楚歌一番,露出坦诚的笑容,“在下也好结交朋友。楚兄弟愿意陪在下喝酒,在下当然不能拒绝,请——”
楚歌于是欣然坐下。袁熙笑道:“你无须知晓我姓名,我们萍水相逢,不过看样子我比你大,你唤我袁大哥即可。”说罢举杯,一饮而尽,楚歌也跟着一杯接一杯,不过看样子他的酒量远比袁熙好。才几杯下肚,袁熙已是满面绯红,似有醉意。
楚歌见他有些落魄的样子,关心道:“袁大哥似乎不是善酒之人,怎么今日……?”
袁熙苦笑:“楚兄弟,你我投缘,有些事,我憋在心里好久了,可就是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地方……”他带着些微的醉意,再也掩饰不住眼里的伤感和痴迷,“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可是……”
楚歌闻言了然一笑:“大哥原来是在为一个女子烦心。只是小弟不太明白,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大哥如此痴迷,又为什么以大哥这样的人品还会失意?以我看啊,她可真真没有眼光!”
袁熙抬眼,双目中渐渐生起一层雾气,如梦似幻:“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楚歌笑道:“这位美人现在何处?”
袁熙轻轻埋下脸,似乎撑不住要醉倒了:“绮香楼……”
楚歌心里纳闷,他现在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不过他仍旧笑问:“这好办啦,你跟她说了没?”
“我……”袁熙还没回过神。
楚歌推他:“我现在就陪你去说,走——”说罢拉起袁熙,这下他的酒醒了大半。
袁熙大惊:“等等,等等!君河——”
进了绮香楼的大门,一切都晚了。
…………
“小棠!”楚歌看见了正欢笑着和姐妹们聊天的海棠。
“小棠……”袁熙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袁大哥?”海棠看看他又看看楚歌,别过脸,“公子何以去而复返?方才我应该已把话说得很清楚才对,我只是一介风尘女子,实在不值得你为我如此付出……更何況袁公子未婚妻才貌双全,溫柔婉約,袁公子远来此地,独留她一人在冀州,就不怕佳人黯自心伤吗?”
袁熙一怔,发现她似乎想隐藏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小棠……我只是……”他迷恋地看着眼前的人儿。
——我只是想再来看看你,只要能看见你,我便心满意足了。
“袁大哥?难道——小棠就是你说的……”楚歌的嘴巴张得老大,脸色也沉下来,他早该想到的。
——怎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沉默、死寂的沉默。
海棠突然一声不吭地跑出了绮香楼。
“君河,去看看她吧。”袁熙担心道。楚歌闻言便追了出去。
只剩他默然地背过身,如玉的身形在绮香楼不变的繁花似锦、春意融融、欢声笑语中显得单薄而寂寞。心,滴水声格外寂寥地响着……
…………
徐州城楼,吹着柔和的风,这是江南的风,温软细腻,带着淡淡的芙蓉花香,抑或是金桂花香?
什么都好,只是阔别了召德村望星崖的风,和那风中蓝色、粉色、褐色的梦想,自己想成为天下第一有钱人,什么时候竟显得这么渺茫。君河不禁黯然。
卷起一阵风,一些不知名的花瓣飘起来,沾在楚歌的蓝裳上,沾在海棠出神的睫毛上。
海棠眨了眨眼睛,花瓣悠悠滑落。
“你是在安慰我吗?”
楚歌回过神,笑道:“……是啊,小棠开心点吧!”他转过脸,发现小棠往常明媚的侧面竟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为什么以前没有注意到呢?
——她最近经常一个人,心事重重的,每次去将军府她都推说有事……
楚歌看着海棠有些担忧。
海棠见他这样,也微微红了脸,冲他调皮地一笑,道:“安慰女孩子却没有花,可太没诚意了!”说着小嘴一嘟,两手摊开,向着楚歌,“我要你送我一千朵海棠花!”不容反抗的语气。
“我说大小姐……这太多了吧?”楚歌哭丧着脸。
“我不管!今天心情不好的人最大!”海棠美目盼兮,调皮而又任性的笑容在夕阳的余辉下轻轻起舞,仿佛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华彩。
“那……先送你这个好吗?”楚歌变戏法似的把一朵纸花放在海棠手心,“这可是我亲手折的哦!”
手心里的纸海棠,在光与影交织的旋律中,柔美得恍若梦境,娇艳的鲜红色,就像曾经稚嫩的沙蛇花。海棠小心将花捧在胸前,甜甜的微笑抑制不住地漾开了,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好看地皱起。
——如果我真的爱上你?那该……怎么办啊?
“小棠!等我有钱了,再给你买一千朵海棠花!”
“你说的!不许耍赖!”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今天不能就这么放过你!我还是不高兴,你要安慰我!我要你说十次‘小棠你真聪明’,再说十次‘小棠你真可爱’,再说十次‘小棠我喜欢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哈哈哈……”
夕阳温柔的光如轻纱一般披散在城楼上,两个欢快的人影尽情得追逐嬉闹,彼此敞开的心扉,仿佛这一刻就是永恒。他们没有察觉,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双清冷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白衣胜雪,素纱拂面,无关风月的清净下,却是百世不灭的伤痕。
静默中,一朵雏花由内而外一层层剥落、破碎,到绽开——触目惊心的凄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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