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绍平冷声道,“最后一个问题,宁王爷还是到了地方再问的好。”
宁修睿颔首,脚步踏过青石台阶,未再回头多看一眼。
月色高悬,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离开,待连随行的影子都看不见的时候,堂屋里传来高长青的一声痛呼。
只见梨花木框里的窗纸上高长青被沈锦文用头撞倒在药柜上,药材稀稀拉拉的被震下来,全部砸在他头上,眨眼功夫高长青的脸就被砸得鼻青脸肿,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下一刻只见沈锦文已经蹦过去,膝盖用力一弯,直接踢在他的裆部。
下一刻,是无比凄厉的惨叫,直上九天,冲破云霄。
“断子绝孙腿就是专为你这等无耻下作之徒设计的!居然想占小爷的便宜,你丫的断袖啊!”沈锦文气得脸红脖子粗,再补一记无影脚。
只要有一息侥幸,她都绝对不会对外承认她是女子的身份。
回春堂别院,月色银辉落满小院,错落有致的枝叶下是斑驳的朦胧光晕,灰褐色的石子小道上落满如胭脂似玛瑙的绯红花瓣。
不远处,六角亭下是波光粼粼的小池,风乍起,荡开一圈圈涟漪。
宁修睿微怔的凝望着眼前的一地余晖,一地落英,他想起困扰他许久的那个洒满月色的梦境,一身红衣的少女幔纱随风而舞,她如灵雀般似在跳舞,渐行渐远时回眸一笑,小巧的樱唇翘起,酒窝如画。
月色下的少女,朦胧迷人得宛如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梦。
花亭,鲤鱼池,石榴花,鹅卵石小径,连月色都宛如当初的那样,温柔得令人思念绝提。
宁修睿眼眸微垂,他的耳畔仿佛再次响起那个清灵动人的少女声音,睿哥哥,睿哥哥……
睿哥哥,你再跑快点!你追到我,我就把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送给你。
心骤然揪疼,本已经结痂的伤口被再次凌厉撕裂,鲜血如注。
他的般若,爱笑的,热烈的,温柔的,俏皮的,痴恋他,等他娶她的……般若。
他却负了她。
宁修睿精致的五官覆上一层苍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墨玉的眸已经蒙上隐忍的水雾。他身子踉跄了一下,如提线的木偶人一般,僵硬的朝着六角亭走去。
白得晃人的月色下,是盛开的不知名的繁花,美得令人心惊。烈焰的红,张扬的艳,汇成一条蜿蜒的河引导着宁修睿前行。
“彼岸花……”宁修睿蓦地睁大了双眼,可是眼前的视线却有些模糊,所有的景象仿佛要融成一大块的红,血一般的红。
他目光紧紧锁在正前方,双脚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一颗心痛得无法呼吸,再也无法向前迈出半步。
花亭的正中央的石桌上盖着一块绯红的锦帕,四角的每一处都坠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微风拂过,寂静的四周就会响起清脆的铃声,如同少女清脆悦耳的笑声。
宁修睿的头嗡嗡的快要炸裂,身体险些站不稳,需要用手撑住石柱,才能勉强站住。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双侧的太阳穴上方隐隐的青筋突起。
耳朵里,全部是沈般若的声音。睿哥哥,她喊道,睿哥哥,你快来追我啊。你看我亲手给你绣了个锦囊,你一定要说喜欢,不然我可要不喜欢你了!
那红得滴血的锦帕,宁修睿死也不会忘记,五年前他宿醉醒来的时候,这块喜帕就放在他的身侧。
里面是,被挖去眼睛,割掉鼻子,嘴巴,耳朵的沈般若!
那一天,他的世界都是血!到处都是血!漫天的血从他的手上到眼睛里,黑压压的一片赤红!
“宁王爷,这是小的送你的见面礼。等你看完后,就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杜绍平以及随从一并走向花厅,似在防备宁修睿会突袭,身后的随从站成一排,将他护在中央。
宁修睿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一双点漆的眸里布满裂开的血丝,面容一点一点灰败,一张精致的面庞顷刻黯淡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他心底的种种情绪疯狂的交错在一处,仿佛变成一头黑暗的猛兽,要把他全部的灵魂吞噬一空!
“打开看看吧。只有你接受了这份礼物,我保证,这次不管你问什么,我都知不不言,言无不尽。”杜绍平站在石桌旁边一张脸全部沉在暗影里,有种阴鸷的狰狞。
宁修睿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定定的盯着石桌上的锦帕,
夜风愈大,树叶被刮得沙沙作响。
过了半响,宁修睿的眼里终于恢复几分清明,可整个人身上散发的冷意摄人至极。花亭不过三层台阶,他走上去却连续跌了五六次,眉眼里的疏离和悲伤,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只有四个字能信任,痛不欲生。
终于,宁修睿走到了石桌正前方,他却没有掀开锦帕,而是沉默的俯下身去紧紧抱住它。
“般若——”他修长的手指颤抖着,磁性的嗓音更加颤抖。
风刮过,锦帕的一角露出一截森森的白骨!
“看来宁王爷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话说回来,找到她还真是件顶头疼的难事,不过好在宁王爷是个重情之人,哪怕因为她大病一场,也不忘给她厚葬。”杜绍平声音阴冷至极,夹杂着几声充满讥讽的冷笑,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刺耳尖锐。
宁修睿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深邃的墨玉眸里再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他动作温柔至极,小心翼翼的将那裹着头骨的锦帕系好,而后毫不避讳的脱下外衫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起来,然后背在身上。
“谁干的?”他声音黯哑而凌厉,有种强大的黑暗力量。
“正是在下亲手把沈般若小姐再次从棺材里带出来的。”杜绍平冷笑道,朝着身侧的随从使了一个眼色。
宁修睿冷眸一扫,锐利逼人,正要对杜绍平出手的时候,左右两侧便有人突袭!
他眉梢如霜即刻出手,谁料一直隐藏在角落里的贾群骤然出手从他的背后偷袭。他的目标,不是宁修睿,而是他背着的锦帕包。
哧——
刀光闪过!
一颗人头骨从宁修睿的身后掉落!
森冷的白色头骨,令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