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沈锦文的肩膀上传来一阵痛,她倏地低头,只见怀中的小男孩像是发怒的小兽般瞪向她。
“不准欺负我阿姐!你是坏人!”男孩不由分说想要从她怀中挣脱。
沈锦文眉头微挑,准备和他理论一番,此时走廊上传来一串木质地板喑哑的声响,下一刻男孩就被来人拎着领子提到半空里,双手双脚胡乱挥舞着像只被揪住尾巴炸了毛的小猫。
“莫兄!”沈锦文一看,是莫乘风来了。
“沈兄,给你。”莫乘风一只手拎着小男孩,另外一只手将一个新买的走马灯塞进沈锦文的怀里。然而转身教训小男孩,“嘿!臭小子犯浑是不是!”
小男孩一看莫乘风那张英气逼人,霸气侧漏的架势,立马老实了七八分,瘪着嘴差点哭出声。
沈锦文心下大喜,熟人来了真好,有礼物收,还有人替她唱黑脸。她来不及多去把玩手里的花灯,先一步朝旁边的受惊的女童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问,“小姑娘,刚才听芸娘好像叫你巧儿,你全名叫什么?”
女童不安的看着小男孩被莫乘风提在半空,急得满面通红,“我叫云巧,我阿弟叫云善。求求大哥哥,你快让他放了我阿弟吧。他不是故意要咬你的,我给你赔罪!”
“云巧,那位哥哥不会伤害你弟弟的。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沈锦文关切的道。
云巧急得已经有了哭腔,“大哥哥,我的手是我每日争抢着帮娘亲做活,才有的茧子,不管娘亲的事。”
“哦?”沈锦文意味深长的盯著她,一字一顿的问,“你娘亲的手可是一丝茧子都没有……难不成活计全是你一个人做了?”
云巧急得跺脚,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你千万不要冤枉我娘亲!我娘亲为了养活我们起早贪黑的做活,她才是最辛苦的!我手上的茧子是练——”
说到这里,云巧猛地噤声,不论沈锦文继续怎么软硬兼施的问,她都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练磨豆腐?”旁边的莫乘风插嘴道,手上提着的云善嘴巴一撇哼了一声。
沈锦文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他,目光一抬,落在客栈中央的芸娘身上。从始至终,芸娘的眼睛都是阖上的,表情如坐定菩萨般温雅端正,似乎嘈杂的客栈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摇她要证明清白的决心。
沈锦文的眼神沉了几分,不知云善的哭闹,和云巧的慌张,芸娘听见了多少……时间一点点过去,宁修睿可是当众承诺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将疑犯抓住,他的把握有多少了?如果是宁修睿知道这个不寻常的细节,他会做什么判断?她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发现尽快告诉他?
不远处,宁修睿已经将灯谜的谜面写完,优雅的站在灯谜前方,目光平静的逐一扫过客栈里的每一个人,似乎在一一审判每个人的身份。
他认真的侧脸,半隐在灯盏昏黄的光线里,墨玉的眸越发深邃如夜。
忽然,宁修睿像是感到了什么,视线转向沈锦文。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对,无声的碰撞,有种别样的感觉。
沈锦文偷看被发现,她只觉得脸颊发烫,她立马移开目光,想做点什么来掩饰。
罢了,就算她告诉宁修睿,想必他一定会说,怀疑没有任何意义,只有确凿的实证才能说明问题。
她还是先查清缘由的好。
“在想什么?那么入神?”莫乘风走到她身侧道,“那臭小子没咬伤你吧?”
“没事。”沈锦文赶忙答,目光重新回到站在一处的云善云巧姐弟身上。
她不懂豆腐是怎么磨的,可是她看云巧的手倒像是练武练出来的。
只是云巧不肯说,她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而且云巧云善这两个孩子的警惕心太强,如果逼得太厉害,只会适得其反。
“今晚的案子委实诡异!”莫乘风感慨道。
“哦?”沈锦文眼神一闪,认真的问,“何故这样说?”
“还不是那位新师爷让我将另外两具尸体也运过来。”莫乘风指向门口的过道。
沈锦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卖糖葫芦的李三,捏糖人的郑长康,官商崔文洲,三个人被整齐的摆在一处,脸上露出的笑容出奇的一致,有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只是这样的喜色出现在三具已经冰凉的尸体上,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的目光锁定在崔文洲身上,三个人里,唯一有人证的就是他的妻子柳氏的话……
等等,沈锦文的心猛地快跳了一下,她找到了三个死者的又一个共同点!这三人的笑容之所以让人看着诡异又不适,除了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样的眼神里呈现出的是赤倮倮的**,一种即将得逞的男人对女人的**。
所以按照柳氏的口供推断,难道李三和郑长康也是因为觊觎芸娘才遭了毒手的?
这其中疑点太多,沈锦文神色越发凝重,她必须重新审问柳氏,把细节问清楚。
“好样的!”沈锦文拍一下莫乘风的肩膀。
莫乘风心下一喜,“这灯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沈锦文大咧咧的答,将花灯放在云巧的手上,然后抬头对莫乘风道,“他们俩就交给你照顾了!”
“沈兄——”莫乘风的情绪骤然下沉,原来夸他是为了这个。
“我马上就回来!”沈锦文未察觉他的变化,转身就朝客栈的角落走去。
“……”莫乘风英气的眉眼失落的看向落尽云巧手上的花灯,无声的叹了口气。
云巧恰好抬头目光撞上他的目光,小女孩稚气未脱的脸庞上露出早熟的表情,“大哥哥,你把鸳鸯花灯给他,是因为喜欢他,对吗?”
“可是哥哥,那个捕快哥哥,也是哥哥,你们不合适。”
莫乘风的脸倏地黑红一片,窘到极点,“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要真的是男子,他就不会这样煎熬了。
云巧撇撇嘴,拎着花灯低声嘟囔,“没人喜欢这么凶巴巴的……”
莫乘风眼睛一瞪,云巧再不敢说话。
他心里堵着气,目光去寻沈锦文的身影,瞧见她是找柳氏,而不是宁修睿后,面色这才缓和不少。
凶巴巴的,又怎么了,总比弱不禁风更有男人味。
客栈门廊,柳氏靠着墙角,守着崔文洲的尸体,双眼红肿一片,时不时抽泣几声。她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只见来人是沈锦文,一颗心就跳到嗓子眼,面露恐惧的哭诉道,“沈捕头,我已经把知道的真相全部说出来了,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吧。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我不能出事啊——”
沈锦文心下了然,她之所以这样害怕是因为,沈锦文之前谎骗她令她苏醒的薄荷药膏是毒药的事情。
沈锦文定了定心神,俊俏的眉梢缓缓挑起,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紫色的瓷瓶放在桌上,“秘制的解药就是这里,但,前提是你还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还,还要答?”柳氏忐忑不定的睁大了眼睛。
“答也是为了追查真凶,难道你不希望给你夫君报仇?”沈锦文反问道。
柳氏表情变了又变,点头道,“沈捕头,你问吧。”
“第一件,你夫君和芸娘的事,你是何时知道的?你知道多少?”沈锦文仔细的观察柳氏脸上每个细微表情,心底越发肯定她的判断。
女子对感情要比男子对感情更专一执着的多,就像是沈锦文梦中的沈般若,若是知道有别的女子接近她心爱之人,哪怕只是接近都无法容忍。
可是柳氏每次谈及芸娘,眼底的神情都是满满的嫉羡,而非强烈直接的恨意。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沈锦文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这还需要问,从她一来漳村,看见她狐媚子的脸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个祸害!”柳氏不屑的冷哼,“那个狐狸精到处勾搭男人,村子里的男人没有哪个不对他动心思的。”
“包括李三和郑长康?”沈锦文继续问。
“这还用问!别说他们,就连客栈里的跑堂都没有不对她动心的!她就是个狐狸精!”柳氏愤愤骂道。
“你可恨她?”沈锦文再问。
“那还用说,我巴不得毁了她那张狐媚子脸……”柳氏说了一半,发现不妥,又即刻改口道,“我自是不喜她,可是真做什么,我一妇道人家能做什么。更何况,我夫君并没有真正和她怎么样。”
“哦?他和谁已经怎样了?”沈锦文逼问。
柳氏面色倏地一白,吞吞吐吐起来,“他……我……”
为了掩饰慌张的情绪,她胡乱抓起手边桌上的茶盏仰头一口饮尽。
沈锦文抓住线索,目光锐利的盯著她,“你口口声声指证崔文洲和芸娘关系不正常,可是你对芸娘只有嫉妒,没有恨意。所以,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崔文洲在外面的女人,根本不是芸娘,而是其他人,对不对?你为什么要隐瞒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柳氏身子猛地一震,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就不敢直视沈锦文的视线。
“时间到了!”客栈里,不知谁带头大喊一声,紧跟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接连响起。
“快看!南面的灯也灭了!”
“没有死人!那芸娘岂不是嫌疑最大?”
“谁说没有死人,南面的消息还没来呢。”
“死了最好!那些人都是该死的!说不定是菩萨开眼,来惩治恶人了!”
沈锦文听得有几分心惊,虽然她也希望芸娘无罪,可也不至于像这些人一样盼着有人死。她再仔细去看,发现说这些话的大多数是男人,而客栈里的女人们看向芸娘的眼神都是极其不善。
她越发觉得,柳氏指证芸娘的动机不纯。于是,沈锦文面色微沉,准备继续质问柳氏,可却发现柳氏靠着门栏,像是睡着一般,嘴角还勾着生涩的笑意。而她的衣襟正上方有东西发出晃人眼的冷芒。
沈锦文心脏倏地漏跳一拍,上前查看,只见她的后背上插着一柄细薄的长剑,贯穿心腹而出。
柳氏,死了!
一灯死一人,她是最后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