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三个院子。”沈锦文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我负责去崔文洲夫妇家里,你和宁墨负责死者李三家,莫兄去死者郑长康家。我们半个时辰后,灯会市集中央集合!”
话音才落,夜空掠过一群飞鸟,扑棱棱的响动,让人想起催命的打更声,令人心头发寒。
“你——”宁修睿认真的凝视着沈锦文,欲言又止。她个头只及他肩膀,娇小身躯里却住着一个绝对强大勇敢的灵魂,甚至撼动他的层层盔甲,让他的心底照进一丝温暖的阳光。
他手指微屈,在她白皙的额头碰了下,倏地又收回,“一路小心,安全回来。”
沈锦文眨眨眼睛,心底像是拂过清风,圈开一阵又一阵涟漪。
他的眼睛里浮现似有似无的……关切?
那样一张精致又总是覆着冷漠疏离的俊脸,忽然露出这样难得一见的温柔,让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芸娘若是凶手,她定然是惯用长剑杀人的顶级杀手。她若对你动手,切记一个字,逃!”宁修睿叮嘱道,“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和她硬碰硬。”
沈锦文这才发现宁修睿啰嗦起来,比莫乘风更胜一筹。她漫不经心的道,“芸娘和丁连此刻都在尤捕头眼皮底下,暂时不必担心。”
宁修睿眉头微皱,气势逼人。
沈锦文立马如临大敌,端正态度道,“明白!明白!留活口更重要!你放心,我自保是没问题的。”
漳村,崔府。
崔家算是漳村的大户,并不难找。门庭阔绰的崔府院门,就位于鹿角巷和五岩巷的交叉处,在青石道的尽头,数十个台阶高砌,地势颇高。
此时,崔文洲的门前挂着白绫,一阵风过门边挂着的白灯笼便会呼呼晃动,无限凄凉。
沈锦文眉心深锁,站在堆满村民们送的丧花的大门前扫视一圈,而后翻身一跃,直接从院墙悄然翻入院子里。
主院的正厅上,一块金光闪闪的匾额格外引人注意,上面还挂着精美的红绸,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妙手仁心”。
沈锦文眉心微拧,回想起昨晚客栈内村民认出崔文洲尸体时候发出的悲伤痛惜的哭声。
“那人是崔大善人!”
“怎么会这样!崔善人那样好的人怎么死得这样惨!”
“老天瞎了眼啊!崔善人死了,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
“崔大善人——”沈锦文一边思量,一边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很快,她目光锁定在一道上了锁的房门上。
她眉梢微挑,奇怪了,谁会在自家厢房里装暗门?!莫非是炼药房?
沈锦文走近,手拿起门上的铜锁,有几分失神。她想起幼时她做大夫的娘亲便有一间暗房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可是她的娘亲总喜欢一个人在里面待着,一待就是好几天,而且里面还会发出各种响动,甚至有时候会从门缝里冒出各种奇怪气味的烟子。
有次,她实在好奇的紧,便趁她娘亲睡熟后,偷了她娘亲的钥匙跑去密室一探究竟。后来发现,那间密室里并非是她想象那般神秘,里面居然是摆满各种药物,以及堆满炼药器具的炼药房。
从那以后,沈锦文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娘亲是大夫,还是个很喜欢研究新药方的大夫……
咔噔——
沈锦文指尖银针闪过,很顺利的打开铜锁。
沉厚的门很难开,她颇费力气才缓缓推开。
房间里很暗,有股难闻的气息迎面而来。
沈锦文暗道莫非真被她猜中了?这里是炼药房!
不过,很快她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她认出了这种气息,这是牢狱里才有的**气味,她只有在衙门关押重犯的地牢中才闻到过。
沈锦文即刻拿出衣袖里的火折子,吹亮后,点燃桌子上的灯盏,这才彻底看清楚房内的摆设。
房间干净整洁,并没有想象中的污秽。可越是这样,沈锦文的面色便越沉重。她明白,如果没有明显的血渍和污秽,就只能说明一切的肮脏已经腐烂到里子,到了无法洗净的地步。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的目光一寸寸的在扫过内堂里的摆设,不由得眼神越发凌厉,这里所有的家具摆设全部都是小一号的,描金花卉纹架格上摆满各式玩偶,清红漆金四方桌只有半人高,还有四个只坐的下一个孩童的卷书式黄花梨木扶手椅。
沈锦文的心不断往下沉,脑海中反复听到的关于崔文洲的全部线索,全部都是痛惜之词,譬如“活菩萨”“修路”“散财”“开义诊”等等等。
她的眼神一凛,拳头骤然捏紧,开义诊!如果她没记错,村民原话说的是开义诊还每月免费给村里穷苦人家的孩子看病,从不收取一文诊金。
沈锦文精致的面容瞬间冷沉,凤眸中呼啸起一阵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浑身上下流转着浓烈的戾气。好一个妙手仁心!到底有多少孩子遭受过他的毒手!
“冷静!冷静!”沈锦文用力的深呼吸,几乎用尽全部力量才能控制住,内心熊熊的怒火不去影响她的理智。
昨夜就是因为她的情绪被周围影响,所以才造成最后一个活口柳氏在她面前被杀,更造成她无法观察到宁修睿看得的细节,所以只能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
为了专心,沈锦文决意先做她最擅长的事情,开始翻查房间里的全部物件。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大脑也无法控制的快速转动着。
她脑海里浮现出崔文洲死时的样子,他是四个死者里死法最痛苦的也是最矛盾的。他看起来是拿着剑自杀,可实际的死因却是窒息。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可是眼睛里却满是恐惧。
沈锦文当初也和淳朴的村民们一样觉得崔文洲死的极惨,可现在回想简直觉得他死的活该,甚至可以更惨。
由此见来,沈锦文意识到凶手的的确确是个了解崔文洲借着“义诊”对孩童下手的禽兽行径的,或许杀死崔文洲的人,也曾经来过这个暗室。那个幕后的凶手,在用他的剑惩恶扬善!
沈锦文心情越发复杂,她眉心紧锁,继续翻查。
约莫过了数盏茶的功夫,沈锦文终于有了发现!
柜子里有个放了七件沾血的童衣,而在童衣的最下面,放了一张佛偈,上面用刺眼的血迹写了两个字,戒色。
灯火通明的灯会市集中央,宁修睿等人已然先行按时回来。
沈锦文抱着木箱,脚步沉重的最后一个赶到。
“可有发现?”尤捕头第一个开口询问,一张国字脸表情冷肃无比。
沈锦文点点头,把箱子放在他面前,“里面是崔文洲禽兽恶行的证据,还有一个佛偈在这里。”
她正要从袖子里把佛偈拿出来,这时便听到莫乘风吃惊的喊道,“你也找到了佛偈?!我们也都找到了!”
“你们也有?”沈锦文震惊不小。
宁修睿点头,淡淡道,“既然如此,便都拿出来吧。”
沈锦文和莫乘风即刻同时动作,和宁修睿一道将袖中佛偈拿出摊开在木箱上放平整。
木箱上,三道同样大小,同样用血写的佛偈,分别是,戒色戒贪戒嗔。
“……”尤捕头看得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气,颤声道,“这莫非是凶手杀人的原因?”
沈锦文脸色沉肃,认真剖析道,“色指的是崔文洲好男童的禽兽行径。贪指的是李三倾家荡产,嗜赌成性。嗔指的是郑长康倒行逆施害死无辜幼儿性命的罪行。”
莫乘风抓抓脑袋,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凶手到底怎么想的,人都杀了,还要把杀人的证据的放在死者的家里,莫非还想警示后人不成!”
沈锦文抿紧了唇,凤眸里是一片冷肃,“说不定他真的这样想的。又或者,他想证明他杀人是正义之举。所以死者的脸上才会都挂着笑容,想必这也是凶手的目的。佛偈里的一个戒字已经明确表达出凶手的真实意图,也在向我们传达一个意思,他是在替天行道。”
“这贼子太嚣张!有罪案不上报衙门,却自行杀人,这分明是公然挑衅衙门!”尤捕头气得青筋暴突。
沈锦文看向沉默的宁修睿,问道,“师爷,你觉得呢?”
宁修睿抬眸,目光如墨,他缓缓道,“佛教中,将贪、嗔、痴、慢、疑归为五毒,可就连佛门八戒的律令里也从未出现过因为有五毒便应遭杀罪。”
“此人是借着佛家的名义杀人罢了,他和其他的杀人凶手没有什么不同。”
尤捕头连连点头,嗓门洪亮的道,“宁师爷这话说得极对!杀人犯就是杀人犯,绝不能姑息,必须抓住他!”
“一个人能够筹谋这般周全,还早早将杀人的原因做成佛偈放入死者家中,这等心思,这等筹谋,这等胆量,皆非常人能为。”莫乘风感慨道,“想要在一夕之间抓住,难!”
尤捕头大眼一瞪,冷喝道,“难也要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沈锦文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将所有的线索整理了一遍,总觉得这三张佛偈不是那么简单。
四方宫灯,为什么只有三张佛偈?
不对,还有柳氏的佛偈,去了哪里?
“你在崔文洲家里可还寻到什么?”宁修睿开口问道。
沈锦文眼睛一亮,知道他和她想到了一处去。她遗憾的摇头,“只有一张佛偈。”
“去客栈。”宁修睿建议道。
沈锦文听见他这句话,犹如拨云见雾一般,即刻重新振作,点头道,“走!”
柳氏死的最仓促,很有可能她的佛偈便留在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