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刘子亮闪身盘过最后的守卫,施展一记左脚内弯球,守门员慌忙扑向右侧,但皮球已无情地划过他的指尖,直插网窝右上角。这些时候,刘子亮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水准。受到警察调查,令他从自暴自弃中猛然警醒过来,眼前的情况,并不是闹着玩的,他成了真正的嫌疑犯。好胜倔强的刘子亮再度回到球场上,动作的敏捷度、速度、技术,以至射门的劲度,完全回复了昔日的状态,唯一不同处:他入球后脸上呈现的喜悦,已不复见。
时间是星期六下午,地点是子亮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天上飘着毛毛细雨,子亮坐在公园的一张长凳上,顶上有一个遮盖。尽管天上下着小雨,这里总可以用作避雨之用。
事实上,子亮并非因为要避雨,才来到这张有盖遮掩的长凳上,他身旁有一把伞子,换言之,他是专诚前来的,然而等候的对象,却姗姗来迟。
终于,程思嘉踏着路上的雨露,缓缓现身在他的视线范围,但他似乎无动于衷,只管坐在那儿,默默看着思嘉的身影逐渐靠近,终也来到了他的跟前。
思嘉走进凉亭,白色的伞子向外面扬了几下,迈步走向子亮。她飘逸的长发整齐地散落在肩膀两旁,跟尖尖的下巴配合,形成很漂亮的面部线条。
思嘉坐进他身旁。
「子亮。」还是她首先开腔。
「你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快说吧,我并没有多少时间。」他的语气透着冷酷。
「最近,你好象好很多了喔。」
「你说啥?」
「我说,你不再沉沦了,成绩上来了,在球场上的锐气也重现了。」
「是吗?我自己倒没发觉。」
「是因为受到警察调查的关系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
「子亮,我认为,你已经再次振作了,不会再这样一蹶不振,我从来就认为你一定会振作起来,不会自暴自弃的。」
「但我宁愿继续自暴自弃,好为琪琪做点事。」
「你为琪琪,已经付出得够多了。她死去,可你没有,仍然活着,活着就得为未来打算,人们说得好:心死了,心仍是会跳动的。」
「但琪琪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可你仍然活着啊!听我说,子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做得够多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没有了温绮琪,难道你刘子亮,就没有了生存意义吗?你是高材生,你是足球天才啊!」
「我不是,什么都不是。没有琪琪,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可不可以取代琪琪,成为你心中的另一半?」
「啊,我知道了!你一直想取代琪琪,怪不得你最近一直披散着长发。在我们学校里,只有琪琪可以这么做,你这样做,是在模仿她,希望取代她的位置!」
「子亮,你终于明白了。其实,你并非一无所有,只是把琪琪的位置放得太重,才看不到身边其他爱你、关心你的人,例如伯母、伯父,和......我。」
「可是,没有人能够取代琪琪!你干这么多东西出来,也只会属徒然!」
说着,刘子亮即跑走了,遗下了雨伞,遗下了最爱她的程思嘉,遗下了恋爱的权利。
尽管他已再次振作,却不能再次恋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也失去了被爱的能力。
6
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是如此高大,像个巨人。
虽说沈亮节的身材的确属于高大型,但在毛爱美眼中,他岂止是高大,简直是神。
没错,他是她的男神。
沈亮节是代课老师,替补分娩的萧老师三个月。现在,已过了两个多月,他差不多要走了。毛爱美仍然没有任何行动,是不敢,不敢向他表白;也不想,不想破坏现下两人的关系。
然而,每当在课堂上,她只偷偷地看他,课文全都进不到耳去。他那闪亮的牙齿、闪亮的眼神,在在吸引着她,叫她怦然心动。
这天,烟雨蒙蒙,是子亮拒绝思嘉的同一天,毛爱美发了一则短讯给沈亮节,相约他在公园见面,并非子亮思嘉见面的地方,而是在沈亮节家楼下的公园,尽管她知道他有家室,还是约他在楼下的公园见面。
爱美打着透明的伞子,站在公园的门口,这里最接近他家。
未几,沈亮节同样打着伞子--是一把黑色雨伞,来到了她的面前,垂眼看着她,向她一笑,两人迈步走向公园深处。
两人一边走,爱美一边偷瞄着他,终于,他们停下来了,仍然撑伞身在雨中。
「沈Sir,我可不可以做你女朋友?」她一来就爽快地说。
「爱美,我很感激你这份心意,不过,我已有家室了,妻子,一女一子,刚刚凑成个『好』字。」
「沈Sir,我不介意,我只想做你的女友,不会介入你们的婚姻之中。」
沈亮节沉默。
过了一会,他亮出了手机,里面是一页报告,她接过来看。
脑癌三期!
「其实,我已很幸运了。三个月前,医生判定我只有三个月命,现在已过了三个月,我发觉自己仍然活得好好的,化疗起了作用,我总算延续了生命,现在,我活一天也赚了一天。」
爱美看沈Sir的眼眸,不知何时淌出了泪水。这对她造成的沉重打击,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道明?刚发觉自己能够再次恋爱--柏拉图式恋爱,不再是肉.欲之爱--上天却残忍地要再度夺走她恋爱的权利,着实叫她情何以堪!
本来,她以为最坏的结果,顶多是给拒绝,压根儿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这样的发展,对她来说太残忍,上天太残忍!
「爱美,你看。」他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放到头顶上,一下子掀下了假发。
爱美看到了他光溜溜的脑袋。
他很快地重新戴上假发,说:「这是化疗的结果,我的头发早已掉光,未来若果病情没有好转,我要再度接受化疗,头发不可能再长出来了。」
爱美泛着泪光,半晌不知道怎去回应。
良久,她终于开腔了,说:「沈Sir,你有脑癌,还要走来教书吗?怎不在家里好好休养?是为了生活,为了钱吗?」
「不,我在银行的积蓄还够,也能报销保险。但憋在家里,我更难受,出来工作,精神上有寄托,可以活得有多一点人生乐趣、多一点人生意义。我不要像个废人或病君一样,整天躺在床上,要人照顾,要人喂饭......纵使这种情况早晚会出现,但我能工作一天便算一天,工作对于我来说,是种幸福。」
爱美呆呆地站在雨中,默默垂泪。
终于,她再忍不住了,拋开了雨伞,颓然哭倒在沈亮节的胸怀里。
他并没有推开她,一只手仍撑着伞子,一只手拥着她,让她偎着胸膛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