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时过后自也回屋休歇,竖日鸡鸣,董绅起身备药,拾掇细软,董母下厨煮些白粥,外加几样小菜,三人围桌用食,之后董绅背箱出馆,遇府内小厮,正候馆多时,几人早已备了车轿,请董绅进轿,董绅与父母拜别,进车赶往张府,进府入客屋放下布裹,未及歇息便出屋欲往厨膳去,却撞张兼,张兼禀礼道:“董圣何以这般匆急?”董绅道:“小姐几时方醒?”张兼道:“此时该醒了。”董绅道:“那需得备好早食,我这有一养方,劳烦员外遣府丁去津东取药,我家医馆药材有限且不足,这养方上的每一味药都需齐全,且不能断缺。”张兼道:“董圣放心,我这就派小厮去取。”
二人别后,董绅去厨屋将昨夜所熬之药并食方递于厨杂,令其放于菜食之中,且告知其明日按食方购置菜样,厨杂依言而行。
董绅一旁亲览,用法用量皆亲力亲为,待早食过后,唤侍者前来上膳,闺屋内张月稀正身置镜前梳扮,婢侍前来唤月稀用饭,月稀妆罢随其一道至了膳屋。
张月稀见桌上米粥,坐椅问董公子何在,婢侍小莲道:“董公子方才为小姐备膳,现已回屋安歇了。”张月稀道:“为何不让公子前来用膳?”婢侍道:“公子在医馆时已用过早食,再者小姐怎可与公子同坐一桌用膳,不合礼度。”张月稀道:“倒是我莽撞了。”婢侍道:“小姐勿要落失,公子稍后会来为小姐诊脉的。”张月稀嗔道:“我何时落失了,你这鬼丫头越发没了尊卑。”
婢侍捂面偷笑,为张月稀盛上几勺米粥,粥面散发栀子花香,甚是好闻,张月稀道:“此粥这般清香,是董公子调配的么?”婢侍道:“不错,是公子所配,加了些养药混匀,外加栀子粉去苦,小姐请安心食用。”
张月稀取汤勺盛粥放入口内,只觉清润可口,适淡中均,令人心情大好,肠胃舒宜。
于是续自饮粥,膳罢随婢侍至闺屋歇息,稍时董绅进屋,躬身拜礼,婢侍将月稀玉腕伸出帷外,董绅搭脉微诊,视帷上道:“小姐体脉中弱,比之昨日已大好,仍须静休,然久居闺屋终不是长计,待小姐身子略好,可出府好生赏玩赏玩,亲览山间风华,或会心境开明,去忧添欢。”张月稀道:“多年来我足未出户,怕是经不起寒风伤体,无福消受这大好河山了。”董绅道:“小姐勿忧,董绅定尽心竭力为小姐调养。”
二人叙聊一时。
时日渐长,张月稀身形渐好,却仍瘦骨若柴,董绅日日诊脉,细细顾料。
由此持续半载,然张兼身患咳疾,原是旧年为张月稀奔波求医而患,现而成痼,时逢董绅远度皖南玉笛山求药,三月未归,一日狂风大作,张兼忽咳血不止,竖日全府躁急,遣丁赶往皖界寻圣,待得董绅归来之时,张兼已逝,入棺进土,后事已罢。
董绅痛泣之际,却闻张月稀命在旦夕,急忙步奔去,至闺屋见身,董母身置帷内,只道张月稀气息渐弱,不时即薨,董绅急让其伸臂与他脉看,把间心生愁急,立时开箱冲进帷内,开针具取艾叶行灸。
三针行下,一针置华盖,一针置百会,一针置魄户,三针行闭,半刻后取魄户针,换肝俞处行,再候一时,换百会为魄户。
而后奔帘外取箱内药罐,倒出其中几粒药丸,服于张月稀口内,婢侍灌水于口。
候于一旁把脉,并观其色,多日来董绅与张月稀皆隔帘相言,今时冲帷莽见,心思郁结,张月稀生命垂危之际,尽显碧月犹怜之韵,心中不免伤情,若任此世间怜物凋落鬼尘,岂非抱憾终身。
外加几月以来朝暮相处,二人早已互生情愫,张月稀颇善诗画,妙语连珠,墨生图云,令董绅甚为艳羡,且与其志趣相投,言谈颇和。
现见其命垂旦夕,更不容缓刻,急行救治,候于一旁把脉静观,只觉脉象不稳,气血逆行,濒临绝境,董绅急思半刻,复取针置咽喉处,再取针行于太阳,猛然转首冲身旁婢侍道:“快去将我箱内药材拿去煮熬,半时后端过来供小姐饮下。”
婢侍忙奔步取药至厨屋熬煮,伏于一边举小扇护持,约莫半时,再将药炉汤水倒入碗内,端碗至闺屋,进帷服于张月稀之口。
只见张月稀面色凝重,仍自昏厥不醒,董绅一旁低首托腮,见婢侍身至,连近身凑看,却见张月稀饮药复吐,婢侍惊向董绅,董绅道:“不可停药,定要让其服下。”
婢侍便将其俏口掰开,再灌药汤于口。
张月稀几番呛口,却仍被使命灌下,董母一旁忧急,几度寻问何情,董绅只言不语,见汤水已灌,便取针置天灵穴,稍稍转动针尖,张月稀全身一颤,旁之二人皆惊怔,急问何故,董绅立把脉瞧看,嘴角忽勾,视众人道:“小姐已无事。”
二人欣色尽显,董绅出帷,却面露颓色,董父问道:“张小姐可真无事?”董绅道:“月稀小姐虽无近危,却有远患,她方丧父尊,症患大变,日后时有危情。”董恒道:“若症情不能平稳安定,又谈何无事?”董绅道:“我去皖界玉笛山时,寻出良药,名唤忘忧草,此草可解半世烦忧,服下后三日内便会尽失前忆。
不识眼前人,可此药也有遗患,此草虽能令服者忘却前尘,然仅三载功效,三载后服者便会尽拾前忆,且此药性烈。
月稀小姐体虚,服后难保不会因药性过烈而逆行百穴,致使不治而亡。”董恒道:“如此一来岂不同赌客一般,不能尽掌症况。”董绅道:“忘忧草药性虽烈,然儿子已得化烈为和之法,需迁居玉笛山阴,深住山林,日日受晨光沐浴,且混合几味草药稍加调配可保无虞。”董恒道:“你意需移居至皖南才可确情?”董绅道:“不错,玉笛山音曲环绕,曲动人心,可令人心境平和,有助康复,且配制忘忧水,须往那处才行,故月稀小姐非去不可,这深府旧宅只会令月稀小姐心纠且不舍前事,加重症情而不得调原。”董恒忧道:“张小姐家道中落,怎能甘愿随你前往?”
帷内婢侍忽唤董绅,董绅进帘瞧看,果见张月稀已醒,弱目望向董绅道:“董公子终于进帘瞧了......”董绅歉道:“小姐症情问急,在下只好得罪,失礼之处还望小姐勿怪。”张月稀道:“父尊已逝,妾活于尘世已无它念,董公子不应救我,当任我去了罢。”
婢侍小莲一旁泪泣道:“小姐妄勿轻生,老爷身前为小姐奔波半生,定不愿见小姐这般弃念。”董绅忽朝张月稀道:“小生垂慕小姐已久,若不甚嫌,还望准允我护小姐余生,今朝续如前朝,日日陪伴,夜夜叙情。”
董母捂口惊住,婢侍异面尽显,张月稀凝神留目,忽轻声言道:“公子勿要寻妾开心,若因父尊过身,恐我悲痛欲绝而撰言哄我,可不必如此。”
董母泪目,只因数月以来,她时常进府瞧看董绅,却见其连夜赶药,除养身必备药物之外另须独配秘药,且药不可断,故董绅夜里制药多时,日间时时顾料。
母知儿心,董母自晓董绅早已倾慕月稀,只是一直以来羞于启齿,不善言辞,今日见其吐露心声,实在感触颇深。
董绅眼眶浸湿,隔目传情,张月稀见其诚恳之至,而自身早在初时便芳心暗许,只是自身寒体多疾,不日或有性命之危,又怎可拖累旁人。
此刻见董绅这般许情,心中万般割舍,口中只道:“月稀福薄,只恐受不得公子多情。”董绅泪道:“若月稀小姐不肯,我便时时侯着,直至小姐应下为是。”
言罢走身出帷,开一剂药方递于侍从,令其按方取药,接之便回屋休歇。
后几日张月稀无甚异样,但弱体不如从往,玉笛之游势在必行,一日董绅与张月稀一同用完膳之时,择机将其病状告知,并敞言玉笛山是唯一诊治良地。
张月稀闻罢却道:“妾时日不多,无需甚么忘忧草。”
董绅落望,三日后又敲闺屋,张月稀唤其身进,便入屋闭门,寻机力劝张月稀需往玉笛山治症,言辞颇为急切,却见张月稀沉吟多晌,只侧目视向董绅道:“若服忘忧,岂非忘却前尘,忘却公子,忘却至亲骨肉,妾心中割舍不下,不愿如躯壳一般虚度一生。”
董绅不忍,将其玉手握住,口中道:“月稀,若你失了前忆,便可重识我身,我会一直护你周全,顾你余生,我二人重过半世,不离不弃,孤老山林也无不可。”
张月稀终藏不住对董绅的爱慕,二人紧紧相拥,摒弃杂念,成双成对。
这一日过后,府内管事遣散府丁,予其足够盘缠回乡过活,且变卖田亩产地接济附近贫户山民。
留些许碎金前往玉笛落户,旁侍小莲万般不舍,却也只能返乡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