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墙壁斑驳,窗玻璃也坏了,夜风呼呼往里灌。荒漠地区昼夜温差极大,此时万籁俱寂,空气寒浸浸的,陈慎独仿佛泡在冷水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绑缚住他的绳索早就解开了。景泰生根本不担心他会跑掉求助,此地基本上是无人区,虽然有公路通过,却鲜少有车驶来,他的腿已经被打断了,怎么跑?
沈沐风所受的折磨,比他多得多。他都想不到,折磨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的方法。他并不是善良心软的人,但景泰生折辱沈沐风的时候,他都看不下去。
这一夜那么冷,他冷醒了,沈沐风却依然昏睡,静得不正常。
陈慎独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立刻传来灼烫的温度。他大吃一惊,沈沐风在发高烧。
受重伤的人,感染发烧很可能是致命的。陈慎独急促呼吸着,再推了推他,若是叫不醒人,他必须冒险把守卫叫进来,让他们联系景泰生。
“呃……”沈沐风喉间发出沉闷的声音,他舒了口气,低声问:“你怎样?如果实在受不住,我就叫人。”
沈沐风全身无处不疼,就连收缩下肌肉,也会牵动伤口。他抽着气,却低声笑了:“景泰生还没玩够,所以他没下狠手。我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如果我真的会有危险,他早就让人来给我吊命了。”
“你在发烧,你还受了伤……”
“失血那么多,当然容易感冒了。”沈沐风看了一眼被夜风吹得框框响的窗框,“这天气真够恶心的。”
“这时候你还能笑,你是烧糊涂了?”
“那我该怎样?痛哭流涕,叫妈妈?”沈沐风想换个姿势,压着了一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你倒是可以叫妈妈,我那妈……呵,不知道她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不在了,不正好给沈乘风铺路?”
沈沐风见识过景泰生本人的德行,对脱困已经不抱多少期望,而陈慎独也很清楚,他脱困的唯一法子,是陈慎思来交换。他不愿意,所以,也没打算活了。
两个都是必死之人,也没必要绕弯子说话。
“我真希望,我旁边躺着的人不是你,是沈乘风。”陈慎独闭上眼,脑海中浮出陈慎思的闺房。那是一个向阳的大房间,有直通花园的露台,露台栏杆上爬满了花藤。此时正是花期,嫩黄粉红雪白三种颜色的蔷薇娇艳绽放,芬芳满屋,沈乘风坐在舒适清香的房间里,而他呢?
“他是我弟弟,我厌恶他,但没想过让他受这样的折磨。”沈沐风终于重新躺好,道,“不过,如果我们兄弟二人必有一人遭罪,还是他来遭罪的好。”
陈慎独忍不住笑了,沈沐风赶紧道:“收声!现在景泰生不在,把那些吸毒吸high了的守卫引进来,我们怕是话都说不了了。”
陈慎独立刻闭上嘴,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风声里,隐约夹杂着男人粗鲁的笑声和叫声,不过,这声音一直远远的,没有任何人接近这里。
他舒了口气,道:“我以为你满身冒着圣光,玩以德报怨那一套,看来你还是一个正常人。”他顿了顿,又说,“同父同母,生出的两兄弟怎么差这么大?沈乘风那种东西,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他运气又为什么这么好?”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爆了几句难听之极的粗口。
但是,再怎么粗鲁恶毒的咒骂,也不能将他心中的恨抒发出哪怕十分之一。
他恨沈乘风,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拉斯维加斯,纸醉金迷之城,赌是一景,表演是一景,还有一景是天下好色男人垂涎的各色妖艳应-召-女郎。
那种流淌着的眼神和身段,是生活环境单纯的陈慎思暂时无法具备的。沈乘风接到某高级应-召女的秋波,心痒难耐,背着陈慎思的时候,被景泰生撞了个正着。
景泰生明面上和陈慎思的导师有合作关系,早就认识了陈慎思,也认识了他。他正惴惴不安,景泰生却只对他笑了笑,然后离去。
次日,他和陈慎思逛街,再次遇上景泰生。景泰生说,晚上有个小型酒会,会有商界名流出席,包括陈慎思实习项目里需要联系,却一直预约不到见面的一个大佬。正好他女伴身体不适,陈慎思如果愿意,可以以女伴身份出席,他也正好替她牵个线。
酒会是私人性质,沈乘风也没什么社会地位,不适合出席。景泰生笑着看了他一眼,他想起自己的把柄,更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虽然,他一定看出景泰生对自己未婚妻的觊觎之意。
那个晚上,景泰生的手下给了他一张房卡,对应的房间里,有他看上的那个女郎。他进去之后,发现,除了她,还有另一位风情不亚于她的佳人。
所以,他回去得很晚,也没有精神去接陈慎思了。她打电话过来,他只能撒谎说,自己看表演的时候喝了几杯鸡尾酒,开不了车。
因此,酒会结束之后,陈慎思只能坐景泰生的车,这车驶向的去处,不是她下榻的酒店,而是景泰生在市郊的豪宅。
陈慎思不知道此事来龙去脉,沈乘风更是对关键处守口如瓶。但是,陈家想方设法去相关地方打听,找到了目击者,也找到了应-召女,综合几方的消息,也能把事实真相拼凑出一个大概。
明面上,景泰生再嚣张,也不可能当街拖走陈慎思。
沈乘风所作所为,无异于亲手将未婚妻送入了狼口。
陈家对景泰生的事有所保留,一是不想沈家坚决退婚,影响陈慎思的精神状况,二是想沈乘风死。
陈慎思的丈夫,是景泰生绝对不会放过的人。他们虽恨毒了沈乘风,却不能亲手沾血,那么,让他当景泰生的活靶子,正好。
狗咬狗,最棒的复仇方式。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沈沐风沉默许久,道:“你对景泰生的了解远胜于我,如果你早点透个风,我就算不做生意,也不会出国的。”
陈慎独咬牙:“我对他那点了解,比你多不了多少,否则,你认为,我会明知危险重重,顶风出国?”他顿了顿,道,“我想沈乘风死,但我和你毕竟没仇,如果早知道景泰生变态到这种地步,我会告诉你一声的。”
沈沐风苦笑:“看来,这都是命。”
两人都不说话了,但是,身上的剧痛,还有寒冷的空气,让他们无法入眠,陈慎独先打破僵局:“我爸妈一定很伤心,但他们经历的事很多,还有思思陪,我那三个兄弟也会孝顺他们。我就担心我老婆孩子,我老婆只是个单纯的钢琴家,从小没经历过大事,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我女儿才两岁……”
沈沐风道:“你别抱怨了,要想想,我的处境比你艰难千万倍。我爸有没有承受住我失踪的打击?我妈也许正在公司清除异己,我老婆不仅没有兄弟妯娌关爱扶住,反而还要提防婆母和小叔子。我儿子……”他说着,竟然哽咽了。
两人再次沉默,房间里只余带着泪意的呼吸声。
荒漠寂静,任何异动都能迅速吸引住人的注意。引擎的轰鸣声远远传来,在另一间屋饮酒作乐的守卫们提着枪出来,警惕的望着公路那一头,有人拿起望远镜观察,须臾,嚷道:“是老大来了!”
陈慎独和沈沐风自然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守卫说的英语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对视一眼,各自惊疑不定。
景泰生是个热爱享受的人,此时应该在最近的豪华去处睡觉或者作乐,怎么会夤夜前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他们还没想出个名堂,房门就被人打开了,野蛮的守卫把两人拖出去,陈慎独的伤腿疼得难忍,被扔在景泰生前面的时候,他虽然极不想露怯,但也忍不住喘着粗气,从喉咙里发出痛楚的呻-吟。
几辆豪华越野车绕城一圈。车灯明晃晃的照着,在中间形成极明亮的区域。景泰生站在车灯光柱汇聚处,一身名师手工精制的休闲服包裹着颀长身段,显得他身长玉立,被强光笼上一层光芒的脸,仿佛冰雕玉琢的工艺品。
他缓步走来,踏过沈沐风的背,停驻在陈慎独面前,蹲下,抬起他的脸看了看,又瞄了一眼那条伤腿,轻轻叹了口气,说:“陈先生,你这脾气怎么就那么硬呢?如果能和我好好说话,再打电话劝一劝思思那死心眼的傻丫头,现在你应该在最豪华的房间里,喝最好的酒,而不是在沙漠里躺着数仙人掌。”
陈慎独冷冷一笑,一言不发。
景泰生叹息:“何必呢。”
他站起来,对那个拖着陈慎独过来的守卫勾了勾指头。
那人硬着头皮上前,景泰生微微眯起眼,猛然一巴掌扇了过去,那人大叫倒地,颤抖着求饶。
“我说过,对陈先生要客气一点,对沈先生么……也不能让他死了。你们居然拖着他们过来,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晚上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