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午后,秋日风大,落叶纷纷如雨,吹在人面上叫人觉着舒爽,衣袂也在秋风的撩拨下翩翩轻舞。(起笔屋)
和龄压了压马面裙上方的玉环绶,眼睛看着走过来的萧泽,手指无端端不安地在满月形玉器表面用力地摩挲,好像划在萧泽身上似的。
他虽说向他表明过心意,她却知道自己是一点也不喜欢他的,他家连同皇后娘娘一起委实烦人得很,镇日的在父皇跟前撺掇着要让她嫁给萧泽,皇宫里分明还有几位适婚的帝姬,她都瞧过了,个顶个儿都是美人胚子,有本事娶她们去呀,老跟她叫什么劲。
泊熹侧首看着和龄,她的手臂还放在他手上,“殿下适才是想问臣下什么么?”
和龄把眼神调回来,看着他的时候她心情就好多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这会儿要先去拜见我父皇,你也是要进宫面圣的吧?其实父皇对你的印象很好,只是他们都瞧着仪嘉可怜,所以他要把你配给她……”
她看着他们放在一起的手,慢慢地把自己的拿开了,笑道:“我也很可怜啊,仪嘉哪有我可怜。”
泊熹皱了皱眉,她马上用手指掩了下他轻启的唇,更大弧度地咧起了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道:“所以我都这么可怜巴巴儿了,为了我今后的好日子,你就应当从了我。我会用我的一切对你好的,泊熹…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因为萧泽在和龄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近前。
萧泽先是极为恭敬地向帝姬行了礼,然后才看向站在和龄身旁的权泊熹,心中便十分窝火。
他打小儿就没受过这份儿窝囊气,向来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往往瞧上哪家姑娘了,话都没说只流露出这个意思,隔几日便有人将人送给他的,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萧泽从没想过自己在娶妻这里会遇上这么大的阻碍,淳则帝姬分明就是他先遇上的,他在宫里头走错了道儿,碰上了彼时尚且只是小宫女的淳则帝姬,这姑娘生得多俊呐,眉是眉眼是眼的,他当时就动了意。
可权泊熹倒好,仗着自己是御前的红人便想截胡,他都是仪嘉帝姬的驸马了,这板上钉钉的事儿岂有更该的么,如今竟还随行香山,想在帝姬跟前卖弄存在感,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不过萧泽再怎么气愤也只敢在心里,他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锦衣卫啊,连他父亲英国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那都是执礼相待,更遑论他。
“权大人这一向可好?”萧泽拱手作揖,袖襕荡了荡,意有所指道:“此番大人陪同帝姬一同往香山去实在是辛苦了,是萧某没这个福分,否则以香山红叶之声名远播,我定是也要一道儿前往凑个热闹的。”
泊熹与人相处客套话从不会多,他也没工夫费心思和这种人多费唇舌,何况他记起来,萧泽还握过和龄的脚,肖想他自己不该拥有的,真是不自量力。
“香山之行权某是奉旨护送帝姬,保帝姬周全,你便是想去,只怕也去不得。”泊熹冷着面孔说完,转身向和龄道:“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该进宫了。”
“喔,”和龄唇角一弯,“我都听大人的。”
说着,就像是没看见萧泽一般越过萧泽上了轿辇,小福子叫了声“起”,四人抬的抬辇便稳稳地被抬起来。
和龄本还担心泊熹这会子不进宫,频频回首去看他,等看见他带着锦衣卫千户百户们跟在队伍里了,她才觉得满意。只是萧泽这人脸皮真是城墙一样厚,她都用那样的态度对他了,他居然还敢跟在边儿上,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泽把安侬挤到了右后方,自己个儿跟抬辇上的帝姬攀谈,“殿下去香山这两日皇上还念叨您呢,”他自觉她对他亦有几分情义,话语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呃,非但皇上想您,其实我也担忧殿下的安危。”
和龄摸了摸耳朵,拢着眉尖儿,“我不懂,你做什么要担心我呢?”
他也不知道羞赧,那张俊秀的脸孔上眉梢略略扬起,“您还记得我对您说过的话么,萧某对帝姬一片真心可昭日月。”
抬轿辇的宫人都充聋子,目不斜视往前走,这是宫里的生存法则了,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像现下这样的情况,听见了也要假作没有听见,过后也绝不敢乱嚼舌头说出去,否则一旦上头追查起来怕也就活到尽头了。
和龄抿着唇把萧泽看着,他的侧颊沐浴在橘黄色的晚霞之中,有种朦胧胧的美感。幸而是他皮相不错,不然凭她的性子怎么能忍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丑人在耳边呱噪。
“你果真喜欢我?”
萧泽被和龄的直白唬了下,但受到了莫名的鼓动,点了点下巴。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和龄莞尔一笑先挪开视线,转而踅过身假装同安侬说话,视线却望向了泊熹。他脸色不大好,阴沉沉的恍似雷雨前的天空,她在心里轻哼,所以说嘛,泊熹就是个爱吃味儿的醋坛子。
确定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和龄又转回来和萧泽说话,她笑微微的,说出口的话却很不是这个味道,“谢谢你瞧得上我,可是对不住,我真的不中意你啊。”
谈感情么,讲究个两情相悦,别人怎样她不知道,反正在她自己这里,她是绝不会将就的。
抬辇还在向前,萧泽的身影却是定在了原地,他面前仿佛还是那张如花的笑靥,而她花瓣儿似的唇里说出的话实在不是他愿意听的。
帝姬的仪仗渐渐远了,转过一道道宫门,萧泽突然冷笑一声,握紧了拳头。
横竖目前的情况于自己有利,权泊熹已经是仪嘉帝姬的驸马,他们萧家上头有皇后娘娘坐镇,皇上多少看在英国公府的面儿上会将淳则帝姬下嫁的。
帝姬身份尊贵又如何?他瞧中的也不是她的身份。
他喜欢的女人,至今还没有得不到手的。
另一头,轿辇很快抬到了养心殿里,泊熹看着和龄在宫人的陪同下先进去了,这才低头整了整衣襟,跨过门槛入内。
纯乾帝近来气色明显好了不少,眼神清亮,只是在看到一前一后进来的女儿和权泊熹时他心里还是升起些烦躁的情绪。
同淳则他没什么好说的,她请过安他瞧她好好儿的便叫她回宫去了。和龄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很注意,几乎连多余的眼神也不曾给泊熹,他同她一样,即便是三人都心照不宣的关系,却愣是没有任何视线交流,这也实在叫人觉着稀奇了。
茶盅里的庐山云雾冒着袅袅的白气,皇帝端起来浅啜一口,视线望向了槛窗外的夕阳西照的景色,好半晌都不曾开口。
他不说话,身为臣子的泊熹自然就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一室的人都静静的,随着皇帝的节奏大气不敢出,怕打断皇上的思索。
等到茶盏里的茶水都凉了,纯乾帝才道:“泊熹啊,朕一向待你如何?”
他暗暗思忖皇帝此时这样问的用意,一时间竟觉察不到,只是声线平板地道:“回皇上,皇上视微臣为亲信,事事交由微臣打理,没有您的重用…便没有今日的微臣。”
皇帝爽快地笑起来,“原来你心里是清楚的,朕重用你,自然是信得过你,甚至到了可以将女儿许配与你的地步。”他站起身来,缓缓在殿中踱着步子,泊熹微抬着眼睫,皇帝明黄色的龙袍刺痛他眼膜。
差一点,他就能无声无息取了他的命。
只差一点而已。
如果不是为了和龄———
皇帝的话打断了泊熹零散的思绪,“朕这几日也静下心来仔细想过了,朕不是是非不辨棒打鸳鸯的皇帝。朕亦有过心爱之人,晓得求而不得所求无望的苦处。”他看向泊熹,曼声道:“朕看得出,你对仪嘉毫无半分情义,对淳则却是天壤之别。今儿个你给朕一句话,倘若朕收回将仪嘉赐婚与你的旨意,你可能保证一生一世待淳则好么?”
泊熹憾然,皇帝的话出人意料,他原以为和龄说的那些只是她为劝动他放弃报仇而说出来的,没成想皇帝竟真有此意。
他蓦地陷入两难的境地,因为爱的深,不想欺骗她……他实在无法想象迎娶她之后还要怎样复仇?他们成了夫妻,他却每日在心里琢磨着谋害妻子的亲人么?万一有朝一日叫他得手了,届时她会怎么看他?
如她所言,要和她在一起,就必须忘却过去。
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考虑了!
泊熹的犹豫落入皇帝眼里,纯乾帝略挑了下唇,“你是这样的反应?朕竟没想到。”本以为他会立即答应。
泊熹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身线紧绷着,又缓缓松弛开来。仇恨可以暂且搁下,眼下却不能犯傻,便下跪道:“微臣只是受宠若惊,如若皇上能够成全,臣必当一辈子感念您的恩情。”
皇帝摆摆手,“你不用感念朕,只要对阿淳好就成了。这孩子打小儿离了朕,心思活泛,以为自己聪明,其实她想什么,朕一眼就看得透。”他唇角扬起个微弱的弧度,在龙椅上落座,“罢罢罢,也是朕对她不起,阿淳是个好孩子,朕瞧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你,你们的事…容朕再斟酌斟酌。”
斟酌就意味着可行了,目前因为之前一道旨意已经下了,仪嘉那里皇帝还要先去透个口风,否则怕她接受不了再寻死觅活就不好料理了。还有皇后和萧氏那头,也需要明确表态。处理这些都不是今儿就能完成的,因此上,这重新赐婚的旨意必定会在这几日之内。
如果赐婚的旨意真的下了,泊熹就会面临一道难题,不过眼下还不是迫在眉睫。
他心里稍稍拨云见日,因为至少和龄听说了会高兴。
她高兴便好,至于他自己,不重要了。
泊熹告退出去,皇帝便负手立在槛窗前。他揉了揉眉心,不自觉揣摩着权泊熹那一刻的迟疑是为何。
柑橘公公端着热茶上来,提醒道:“皇上,太子殿下和宁王殿下此刻正侯在殿外,说是有要事禀告。”
皇帝很是意外,“他们么,他们怎会一同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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