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大人,我们这是去归雁山吗?”
“不去不行,那个女人有些棘手,她好像知道很多我想知道的事。”
望着纥奚延心事重重的模样,杨毅欲言又止,良久,才低声喃喃:“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问清想知道的事吗?总觉得,大人其实当时很想出手救她啊!”
但这些话,也不知有没有传到纥奚延耳中,他抬头,见天边夕阳已然西斜,莫明的担忧出现他浮雕般完美无瑕的脸庞。
“救她吗?”
若那个时候出手,她不见得会因感激而告诉他那些秘密吧?只能让她被抓,事关性命,她绝对会提出条件。然后满足她的条件,彼此达成协议,最后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才是达到目的唯一的选择。
因为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关系,就是交易。类似感动、怜悯、善意这些情绪,永远都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他从不需要没用的感情,来干扰他的判断和决定。所以他一直被人指责冷血无情。
霞彩不知何时变得更加炫目,面具下的左眼又开始隐隐作痛,纥奚延用掌心覆住了左眼,自言自语道:“十年了,还没有适应吗?”
也没办法适应吧,毕竟不是他自己的眼睛。
归雁山又一年春花烂漫,唯有背阳的山谷里寸草不生,而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却座落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雁羽宫。
一条隐蔽在枯叶深处的小路,荒无人烟,苍凉颓败,路的尽头却直抵宫门。
这条路,妄琴早已熟烂于心,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地方,曾经无数次等那个人的地方,也是终于失去他的地方。
“这儿不是有棵榕树吗?”忽然,她指着已空无一物的荒地,朝身后押送的人问。
“三年前一场山洪冲没了。”
“我记得树下立了座碑。”妄琴微微动容,声音有些低落。
“是有座无名碑,大水来的那夜被宗主亲自带回了雁羽。”
“哦,”她挑挑眉头,神色竟变得沉重起来,半晌才冷然道:“那不是什么无名碑,那是莫笑的碑。”
‘莫笑’二字一出,全场一片哑然,无人再开口多言,似乎对这名字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如果不是临越城那晚...莫笑也不会......
关于莫笑的记忆,是从十年前的深冬开始渐渐模糊的。
仍是这条荒芜的小路,记得他那袭黑衣修长,一张诡异笑面面具遮住容颜,面具上邪魅上扬的嘴角阴森可怕,露出的漆黑瞳眸夜间泛紫。
他的步伐停在一棵枯死的榕树下,颓败的树枝胡乱堆砌,寒风呼啸中,有单薄的身影在乱枝中瑟瑟发抖。年轻的妄琴,红裙散发着浓浓杀气,如黑珍珠般明亮的眸子泛着星光,左眼下一颗泪痣夺人眼目。
他一愣,未曾料到她会在这里等待。忽而笑起来,走近时,俯身揉揉她的黑发,道:“还是没有学会隐藏杀气啊。”
“莫笑,你回来了?”女子闻声,猛地抬眸,见莫笑的笑面近在眼前,喜上眉梢,忍不住起身,又懊恼的皱眉:“嘁,本来就是杀手,隐不隐藏有那么重要吗?”
“若不好好隐藏,就像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我是杀手。执行任务更会难上加难吧?”莫笑淡淡一眼,转身继续往前漫步。
雁羽五行护法浴火飞雁——妄琴,却是女子。
她听罢,开口些许自满:“自我入雁羽至今,从未有失手之时,即便我在身上写着我是杀手,又怎样?”
莫笑不言,末了一句,竟似规劝:“低调些好。”
话音未落,前方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忽然浮出一座长不见顶的天梯,长梯深入天际,仰头望时,层层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天梯之前,两座古兽坐镇,兽面狰狞,极像凶煞梼杌。形如猛虎,人面长尾。
梼杌边,站着两人棕色劲衣在身,右脸被铜制面具遮住,面具形如归雁羽翼,此刻立于石兽前纹丝不动,若不细看,真像两根石柱。
直至莫笑二人走到天梯前,才突然横来两柄利刃,守卫僵硬的伸出两手,身子却未动分毫,连眼珠子都定格在前方。
“请出示雁翎。”
干冷的几个字,让妄琴隐怒,她双手环胸,冷冷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难道我们还要雁翎吗?”
“无雁翎者,一律不准通行。”而守卫对妄琴阳不为所动。
“他可是莫笑,连雁宗大人都要礼敬三分的人,你们胆敢造次!”妄琴言毕,五指已覆上腰间软鞭。
谁知此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压在她鞭上。耳畔传来莫笑淡然的声音:“说要低调行事,你倒一点没听进去。既然是雁羽规矩,谁都要遵守。这是我们的雁翎。”
说完,右手递过一块黑铁雁翎。守卫们见物,方才撤回长剑,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他不再多言,拉着妄琴走上天梯。才迈出几步,便听她小声抱怨:“早该请求雁宗大人为你正个名,世人只知道雁羽中最厉害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护法,其实真正令人闻风散胆的杀手是你啊,莫笑!”
雁羽中,高手层出不穷,随便一人的名号都能在江湖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但其实雁羽最恐怖的杀手,是革除在所有职位之外的人。他的存在非常淡薄,却不容忽视。
这个人神秘而危险,雁羽中无人不知他的存在,却对他的了解微乎其微。
三年之前浮屠门的惨案,百年延续的老门派毁于一旦。即便门内高手如云,满门三百二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第二天三百二十个头倒挂在雁山山脚。连浮屠门最有名金刚罗汉都不能幸免!他们曾名震天下,以金刚阵法击败武林八大门派。
这场惨案的执行者,就是雁羽鬼面莫笑,只是知内情者甚少。
他忽而顿住步伐,仿佛想起什么,意味深长的问:“生死薄已经收回了?”
“啊?哦。”妄琴随之止步,面色明朗一扫即光,转而变得几分阴沉,许久后才道:“今日清晨收回了。”
“又派你去了?”他漫不经心的问。
“最近宗主似乎对我格外青睐,”她略带讽刺的言语,带些无奈,像憋闷许久,才想倾吐而出:“这次竟要我去临越城......”
却被莫笑一言打断:“即便对我,也不能透露有关任务的任何信息。”
她望着他忻长坚挺的背影,久久出神,这种无处宣泄的苦闷,压抑了许多年,每次想找人倾诉,身边却空空荡荡,只有落幕夕阳常伴左右。日复一日的循环着杀人,受伤,痊愈,再杀人,受伤,痊愈的过程。
也曾感到疲惫,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如果有个人能陪在身边就好了。
如果这个人能是莫笑就好了。
而真正的莫笑,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留给她的背影遥远而决绝,无数次,她多想他可以转过身,听一听她的心事,听一听她的孤独,听一听她的喜怒哀乐。
只可惜,他永远都用面具上的笑脸来回应她的请求。
虽然是笑着的,传达的温度却是冷的。已经麻木了。
就算他的态度永远这样若即若离,她也还是会在每个月的十七这天等在枯树之下,只为与他齐肩走过这段短短的天梯。因为一旦进入雁羽,他们就形同陌路,互不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