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寒气夹杂着边城的花香,袅袅漂浮在简陋的营帐之中。
回忆仍停留在十年之前,一心想借此机会了结西栎的妄琴,终于掀开了帐前那道幕帘。只见帐内光线昏暗,一盏油灯隐隐约约立于案几。
随后跃入眼帘的是做工粗糙的木质屏风,朦胧可见屏风后,硕大的原木浴桶热气腾腾。似乎有人正在浴桶内,仍能听见哗哗水声。
她默默站定,视线在浴桶里朦胧的人影上定格。那是西栎吧?他自己说要在营帐里洗浴的,机会就在眼前!
不知怎么,妄琴情不自禁放缓脚步,几乎踮着脚尖往浴桶靠近。一步一步,边走边大声的问:“将军在里面吗?属下来为将军搓背了!”
然而,许久没有人回应。桶里的人好像睡着了似的。四周异常寂静,却能清晰的听见谁的呼吸,一声一声,平稳有力。难道西栎睡着了吗?亦或者仅仅是在闭目养神?
暗自猜测时,她手腕上的枉死链,突然开始散发幽光,那红光一路往下,转眼在她掌心汇聚成一把锋利的长刀,妄琴不动声色的将刀悄悄隐匿于袖中。
不论西栎是睡着还是养神,只要能近他三步之内,这把刀都能立刻要了他的命。此时杀了他,人不知鬼不觉,然后撤退得无声无息,就可以回到雁羽复命。
近了!近了!最后一步!
妄琴猛地抬起手,刀刃在半空划过一道红痕,直直朝浴桶里的人刺去。眼看就要得手,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她及时往右躲去,刀不得不偏离原来的位置,刺入了屏风。
有人在她后面偷袭!
“身手不错,但是——太慢了。”
声音中带着调侃,紧接着一柄长戟取而代之,再一次朝妄琴扫来。她用力抽出长刀,狠狠迎击长戟。两柄兵器相撞,顿时火花四射。
而让人不敢置信的是,站在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本该在浴桶里的西栎!
这么说——
“谁让你来杀我的?”西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手中力度不断加重,长戟不断往下压。
她被迫节节后退,冷声道:“你早就料到我要杀你?”
“你真以为我会叫你给我搓背?”
“那你摆这局棋等我入套,究竟是为了什么?!”妄琴忽然收刀,随之一个后仰,身形灵敏的从长戟下滑过,转眼便脱离了西栎的控制。
“当然是为了别的事。”他没有再逼近,而是饶有兴趣的把长戟立于原地,脸上那副看起来傻乎乎的神情不见踪迹。
原来这才是最真实得西栎,平时在他们面前装得呆头呆脑,其实不过是大智若愚。
“哦?”
“本来我还在苦恼,怎么能让你答应我接下来要说的事。现在一切都好办了,你明显也有所求。不如我们来交换条件,我答应你一件你最想做的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他推开屏幕,露出里面的浴桶,原来桶里放着的不过是根木桩。
因为灯光昏暗,又有屏风遮挡,所以看起来像人影。
“我一般不跟人谈条件。”
“那你今日就别想活着出去,就算你武功再高,我一声令下,外面成千上万的士兵就会蜂拥而至。你一个女人能打得过吗?”他不急不躁,好像很有耐心的等着妄琴做决定。
果然,她的脸色变了变。现在身份败露,他不仅知道她要杀他,还确定她是个女子。事已至此,任务已经失败了。她再很难有机会接近西栎,更别说取他首级。
“我可以选择与你同归于尽。”
“我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他笑着走近妄琴,却又停在五步之外,一个安全的距离,不算太远,又让她不能轻易举刀。
“什么?”
“明日我就要接受求降,进入临越城。但是这个林津之让我很不放心。所以我需要一个人,一个他们的人,帮我盯着他。”
“你想找我?”
“不错,在他们还未完全撤离之前,你替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向我汇报。”
看不出妄琴有何情绪波动,但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么做将会得到什么。
“那你能给我什么?”
“这就要看你想要什么了?首先你要告诉我,谁让你来杀我的?”
万千思绪从妄琴脑海中划过,她沉默着,思考究竟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才是上策。按理说,暴露身份,刺杀失败,就意味着这个任务的终结。
不过,西栎竟然向她提了条件,就说明还有机会可以再试试。
“林津之。”在西栎的凝视中,妄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三个字,他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像应了自己的猜测,有几分窃喜。
“如我所料,他叫你来杀我,你没有成功,还被我拆穿,他知道了会怎么办?不会放过你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从他手里保你不死。”
话音未落,妄琴极其不屑的笑了一声,道:“大将军,我要的可不是只有保我不死。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林津之一定能杀死我?”
“那你?”
“我只想完成杀了你这个任务而已。你要我帮你,除非让我杀了你。”她说完拍了拍衣上的尘土,直视着西栎的注视,丝毫不像玩笑。
“你...”他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半晌才继续道:“你这么想杀我?好吧,假如你听我的话,完成我所交代的事,我就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
“什么叫给我一次杀你的机会?”
“也就是说,到时候我空手与你比试一场,不用兵器。你若赢了,我自然会让你杀了我。而且我保证,你杀我之后可以全身而退,不会遇到任何人的阻拦。”也不知西栎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过于低估妄琴。
他的话终于引起了妄琴的兴趣,别说空手,真要用出十成功力,谁胜谁负尚不一定。连后路都帮她准备好了,倒算是个不错的条件。
“有点意思。”
“或者再让一步,我不仅不用兵器,还用黑布蒙住双眼。你看如何?”
“好。一言为定。”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心中暗自嘲讽,西栎这不是找死吗?
就算她武功在雁羽护法中再差,也不至于连这样的人都杀不了,真是如此,成豫汤早就把她将为守门卫士了。所以这个西栎,自视甚高不把别人看在眼里。倒省了不少事。
“一言为定。”
他笑了笑,脸上的沉稳之色渐渐消失,又露出从前那样的傻笑。把长戟扔到了兵器架上,就开始当着妄琴的面解起衣服的带子。
“你干嘛?!”
“不是说要替我搓背吗?现在来吧,不知道水有没有冷。”
不等妄琴开口,两件上衣已经掉落在地。他那矫健的肌肉,毫无遮挡的暴露在暗黄的灯光下。就如镀上金粉的雕像,全身都金光灿灿。那完美的曲线,修长的身姿,麦色的肌肤,简直无懈可击。
“停!你再敢脱我就剁了你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妄琴厉声制止,俯身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到西栎怀中。然后红着脸往外大步走去,才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他的捧腹大笑的声音:“哈哈哈,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哦,对了,我提前告诉你,我晚上睡觉不喜欢穿衣服,通常都一丝不挂。所以你如果想来偷袭我,那就要想好后果,不成功的话,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
“滚!”她怒吼一声,愤然离开了营帐。
留下十年后的妄琴和纥奚延,在帐篷里看着西栎不知死活的傻笑。纥奚延的脸色差到了极致,手背青筋暴起,要不是妄琴紧紧拉住他的手,背后那把斩日刀就要朝西栎砍去。
“所以刚才我们说的根本是两回事?”他冷冷道。
“什么?”
“我以为你是在晚上刺杀他的时候,看到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导致刺杀失败的。原来是他故意在你面前脱了衣服...不过你为什么会脸红?”
“这么说,西栎晚上真不穿衣服睡觉?”妄琴万分震惊。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这一次,纥奚延好像并不想放过妄琴,追根究底的逼问。
“因为这种情况下,谁都会脸红的吧?难道你看到一个妙龄女子,在你面前脱了上衣,你不会不好意思吗?”
“...”他竟然没有马上回答,一反常态的保持了沉默。
“不会真的不会不好意思吧?”
“没感觉。”纥奚延淡淡道。
“那是你没有亲身体验过!”妄琴白了他一眼。
纥奚延却再次沉默,好像开始想避开这个问题。那故意掩饰的神情,让妄琴似乎明白了什么,追问道:“你不会体验过吧?”
“我看今晚月色很美,帐篷里太闷了,不如我们出去透透气?”他佯作没有听见,以迅雷之势,快速走了出去。
“喂!站住!纥奚延!曾有有女人在你面前脱衣服?谁啊?”
谁啊?
谁?纥奚延当然不会告诉她,那个人的名字叫林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