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儿!”
不远处突然传来纥久仁焦急的呼喊。
然而,与他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竹屋突然的塌陷。那不断翻滚的地面,像热浪推动着纥奚延和尚雪春往下坠落,无休无止的坠落下去......
尚雪春的手,情不自禁的从纥梦蝶的项间松开。随着她的身体在空中腾空,纥奚延奋力一跃,将妹妹紧紧抱进怀中。再一低头,就看到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洞,如同一张巨大的嘴,正等待着把他们吞噬殆尽。
是不是逃不掉了,难道今天就是一切的终结吗?
可是尚雪春没有做过一天称职的母亲啊!甚至连这孩子都没有抱过一次。就在刚才,还丧失理智的想杀了她!其实纥梦蝶没什么错吧,即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又怎么样?
那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弥补她犯下的错的方法,就是......
尚雪春倏然把头转向一边,觉得有两股热浪直冲进眼眶里,视线在一刹那间模糊一片。却温柔的朝纥奚延伸出手,然而他却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缩,满眼恐惧。这细小的动作,让尚雪春从错愕里惊醒过来,开始控制不住的心痛。
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脉流通,就觉得剌痛。
“延儿,不管娘曾经做过什么,娘都是爱你的,记住,陪着你爹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尚雪春猛地抬起两只手,将纥奚延的身子,往没有坍塌的长梯上推去。
崩裂却如一股呼啸奔腾的洪流,将一切宁静沉寂的土地,凶猛地席卷而过。沙石、泥泞,湿漉漉的草木,在狂风暴雨的拍击下,发出刺耳的轰鸣。
无数巨石在气流的浮力下飘动起来,一个接一个,一个重叠着另一个,凝成了一块整体,飞快地向前推进。整座仇维山似乎都在崩塌,往无边地狱里陷落......
那一刻,纥奚延看到母亲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们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
尚雪春的嘴唇颤抖着,微笑着,死神热烈的亲吻,不容许她再**纥奚延的脸。她的黑发散披在颈肩,漫在胸前,象揪乱的麻丝缠绕在她手指间。
“永别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泪水一阵一阵的涌出眼眶。那瞬间,她仿佛看到一个小男孩,在欢叫着,蹦跳着,翻滚着,从白色浪花的湖边奔来。在那里,她永远都不会感到孤单。
“娘!”
“雪春!”
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尚雪春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裂缝之中。
与此同时,纥奚延小小的身体,被一双黝黑的手稳稳接住。纥九仁满脸悲痛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绝望划过他刚毅的眼角眉梢。
他那两道很浓的眉毛,在脸庞投下两层阴影。深陷的眼窝看起来憔悴不堪,漆黑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更是一种没有光泽的青灰色。
“哇哇哇哇!”纥梦蝶却像受到惊吓。
割破耳膜的哭声,再一次在仇维山上无限放大!
地底的晃动也随之再一次暴涨!
裂痕迅速蔓延到纥九仁站着的长梯上,他还来不及躲避,就感到身体往下急速滑去!怎么办?难道要让雪春白白死了?不行!绝对不行!
可事实往往令人绝望,在纥九仁抱着纥奚延坠落时,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来阻止他掉入黑洞。眼看裂缝越来越近,纥九仁也越来越紧张。
紧要关头,纥奚延悄悄抬起头,看到父亲额上胀满许多青筋。而他拳心的老茧,如铜钱一样厚实,坚强而有力的保护着他和纥梦蝶。
为什么每个人都有必须要保护的人?娘是这样,爹也是这样!
那他又要保护谁呢?纥奚延困惑的往妹妹的脸看去,又看了看父亲大汗淋漓的下颚,刹那间恍然大悟。
是了!他要保护的是自己的亲人!
“斩--日--!”纥奚延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吼。
闻名天下的‘斩日刀’,就在此刻诞生。而不知散落在何处的斩日神刀,突然从地底的黑暗中,闪电般朝纥奚延飞来。随后一道鲜红的光圈,慢慢笼罩在纥九仁的头顶,那光圈包裹着他们的身体直速上升。
沿途岩石枯木不断袭来,却没有一个能伤害到他们。光圈就像一个红色的保护罩,抵挡了一切危险。
远远看去,宛如一条巨龙冲破阻碍,跃地面高达十余丈。
在这惊人的一幕中,地下的人们发出惊恐的喊叫声。却一个一个,从纥九仁的眼中失去踪迹。他很想跳下去挽救自己的族人!挽救他的仇维!然而斩日刀完全不受他控制,还在带着他们往上往上......
最后一刻,纥九仁的视线逐渐模糊,但他仍能清楚的看到,整座仇维山被这崩塌移位了平地。
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仇维族的存在。
“咳咳。”
林若清了清嗓子,随后转身,望着已目瞪口呆的林津之和泽裕。继续说道:“等他们再醒来时,已经在边城的郊外了。救他们的是当时的一位老将军,这位老将军正好在边城作战,因为很赏识纥九仁的能力,所以一直带在身边。再后来,便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了纥九仁。纥九仁回到朝廷,被举荐给皇帝,从此仕途一帆风顺。”
言罢,无人再开口说话。
似乎谁都不能相信,刚才林若讲的是真的?他们从没听过世上还有仇维一族。
“好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就先回去吧。多谢姑娘!”泽裕紧紧蹙起眉头,心中不知思虑什么,神色并不轻松。
“严重了。”
林若和博余朝他二人行了一礼,随后快步离开了北阴祭台。转眼之间,偌大的祭台里,只剩下心事重重的泽裕,和戴着硕大头盔的林津之。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泽裕才低声说:“你有没有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什么问题?”
“纥奚延的血居然能幻化成斩日神刀?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的血有如此神力?”
林津之摸着头盔,若有所思的道:“会不会是借助了他妹妹的力量?”
“不可能,林若说得很清楚,血是纥奚延的血,而且刀出来的时候,纥梦蝶没有丝毫释放力量。”
“看来我们还忽视了个很重要的人啊!我马上写信给韦先生,看他是不是知道关于纥奚延身世的事!”
“而且我有一点更加确定,那就是纥梦蝶确实是打开门的钥匙!但是她打开的是崩落之门,也就是地狱之门。别忘了,这世上除了地狱之门,还有另一扇门。若我猜的不错,能打开这扇门的人,应该就是妄琴。只是她的能力还没有觉醒。”泽裕抬眸,幽幽看了一眼生锈的神鸟铜像。
为什么会是妄琴呢?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事,必须由她来完成呢?
“可是这毕竟是你的猜测,我们必须要确认清楚才行啊!”
“嗯,你说的不错。所以明日西栎带着她入城后,我决定,让妄琴来这北阴祭台。用她的能力来探知,究竟是谁盗走了晶石。若她能看出此人是谁,那她毫无疑问就是被神鸟认同的人。”
“这神鸟属于四荒神兽,能被它认同的只有两个人。”林津之接口道。
“一个是崩落之神,一个是重塑之神。”泽裕神色更为阴沉几分,喃喃吐出两个名字。
“如果纥梦蝶是崩落之神,那剩下的,就只有重塑之神了。”
两人同时止声,任由昏暗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不断拉长拉长。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若纥梦蝶掌管崩落,那明日妄琴是否能找出晶石的下落,就是她身份的关键所在。因为重塑之神,能在万物崩落之后令其重生,但也必须付出代价。
不知这样默默无言多久之后,林津之和泽裕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步伐沉重的离开了祭台。
那唯一一盏明灯,也黯然失去光泽。
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薄弱的轻响。
只见那圆坑的森森白骨里,猛地伸出一只手。这只手修长而苍白,冰冷而充满杀气。随着五指在空中慢慢舒展,一张阴森的笑面,缓缓从尸骨中露了出来。如同从白骨中爬出的尸体一样,他拍了拍黑衣上的尘土。
抬脚时,将身边的骷髅踩得粉碎。
“呵,重塑之神?”冷笑一声,他突然跃上半空。将手中的骨架,狠狠朝神鸟的鸟喙中插去。
然后他望着林津之他们离去的方向,笑面的嘴角诡异的上扬,无法隐藏的杀机,从他声音中倾泻而出。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此次任务,铲除一切对妄琴不利之人。”
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祭台上空,他松开手,俯身在被腐蚀的鸟眼上坐下来。本来即将塌毁的巨鸟,竟在他身下纹丝未动。身法之轻盈,让人不敢置信!
显然潜伏已久,他们之间的对话,都落入这张笑面耳中。甚至连泽裕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所以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莫笑。
而此人,正是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