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这十个字被泽裕低声重复时,他忽而笑了笑,望着天空飘洒的残屑,眼神空洞,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两情相悦啊!”
但从他黯然失色的神情中,却能看到一丝凄凉。
“都给我滚回屋里去!”
突然,街上传来一声怒喝,已有人骑马赶来。黑马在空中高扬头颅,铁蹄幽幽停在了纥奚延身边。西栎那身黑色劲装,带着威慑出现在西街的混乱之中。
只见西栎坐于马背,视线扫过莫笑的右臂,纥奚延流血不止的左眼,以及地上披头散发的妄琴。
这三人的神情都异常苍白。
每一次移开目光,西栎脸上都会浮现出新的震惊。
发生了什么?妄琴的头盔呢?纥奚延怎么受伤了?那个戴着笑面的恐怖男人又是谁?
他暗暗疑惑,面不改色的环顾四周。西街仿佛历经了一场大战,四处血迹斑斑,人群惊慌失措,小孩尖锐的哭声夹杂着牲畜的鸣叫,聒噪刺耳。
“来人,封了这条街!”西栎皱着眉头,一声令下。
军队立即涌向街边,士兵们手持长棍,把所有围观的群众驱散开来。西街的两个入口也被封锁,流言蜚语瞬间终止。
西栎从马上一跃而下,突然望到街上躺着的白衣人。稍作停顿,视线悄悄往纥奚延面上瞥去,本以为能从他的神色中得到提示,没想到,那时的纥奚延面无表情。
甚至没有擦去眼下的鲜血,任由血迹一路滑落到衣襟。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西栎只得亲自走近白衣人,俯身伸出两指,指尖探到白衣人的鼻前。意识到他没有了鼻息,瞳孔涣散,身体也开始僵硬。
才陡然清醒,这已是一具尸体。
但他是谁?杀他的是谁?面具下的脸又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西栎慢慢缩回手,仔细端详了白衣人一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无法形容,却真实存在。
半晌,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他再次抬手,将白衣人脸庞的面具一点点取了下来。随着白色面具的剥离,白衣人的脸,终于再无遮掩的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然而那是一张近乎腐烂的脸,萎缩的皮肤已看不出本来面貌。
死前的错愕却仍残留在他的双眼里,只是那面目全非的五官,不堪入目,让人作呕。随之一股糜烂之气,从他的脸庞慢慢发散,西栎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无法再忍受下去,迅速用面具盖住了他的脸。
“怎么回事?”他蹲在原地,像在问纥奚延,又像在问其他人。
“一个叛军闹事,被我杀了。”
先打破沉默的纥奚延,云淡风轻的说着,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条布带,随随便便绑在已被血染红的手臂上。
“叛军闹事?”西栎迟疑着,看了看纥奚延,见他不想继续解释,便没再发问。就算有所隐瞒,等到只剩他们二人时再问也不迟。
“既然如此,来人,将尸体搬到乱坟岗扔了!”
话音未落,纥奚延面色剧变,下意识的拦住了西栎,极为严肃的道:“乱坟岗就算了,找个棺材埋了吧!”
“还要特地找棺材埋了?你认识这人?”西栎不解。
“嗯。”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立不立碑?立的碑上要写什么名字?”西栎的本意是想得知此人名姓。
纥奚延却微微沉吟,淡淡道:“他不需要名字。”
“可是!”
“若真要名字,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写上去。”纥奚延言罢,目光重新落到前方不远处的莫笑身上。
他们皆已恢复平静,那镇定的神情竟会出人意料的相似。
西栎隐隐察觉出双方的敌意,当下立即会意,挥手之间,无数精兵强将把莫笑团团包围。只要他一表现出异常,就会有千万把利刃迎面刺来。
“放他走。”
忽然一声轻呵,纥奚延一反常态出声阻止,默默凝视着莫笑充满肃杀的眼眸。他已没有了恨意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漠。
还有心底不愿承认的妒意。
毫无疑问,身负重伤的莫笑。此刻肯定无力应付,这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西军,若要杀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他的九魂笛,因与纥奚延那一战出现了裂痕。
而纥奚延,是莫笑这一生,遇到的第二个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人。
“为什么不杀我?”他拖着断掉的右臂,并不领情的问。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但是有什么办法?你是她最重要的人。”纥奚延说时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嘲讽,和一丝淡淡的无奈。
杀了莫笑,然后让她记恨终生?
何必呢。
听到这话,跌坐在地的妄琴,慢慢抬头,望了一眼纥奚延坚挺的背影。那瞬间,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平息自己心中的伤感。为什么纥奚延的神情会让她如此难过?
明明只是初见。
“真可笑,我是不是她最重要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莫笑冷笑时,身边的士兵纷纷撤退,让出一条离去的大路,他却视而不见,反而故意说道:“难道你会天真的以为,她最重要的人是你?”
这一句直戳纥奚延心间,如把见血封喉的利刃,一刀插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胸口一阵痉挛,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抽搐。
“闭嘴。”
“别痴心妄想了,不可能!”
“你是不是很想死在今日?”
“放心,我不会比你先死。小琴,”莫笑说完,朝地上的妄琴伸出左手,眼中总算多出几分温柔之色。
“实在抱歉,今天你只能自己走,她不能跟你走。”
西栎却在关键时刻,一步向前,挡在了妄琴与莫笑之间。那不容置辩的口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反而是纥奚延一直在身后冷眼旁观。
那瞬间,莫笑无法再看清妄琴的脸,她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在西街等了许久,却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抹苦涩渐渐涌上心头。
(刚才那句是你最重要的人,真的是你真心话吗?还是你为了阻止纥奚延,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
为什么这一次你不愿意跟我走?)
“等我回来接你。”
莫笑最后说道,六个字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只有纥奚延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消失在街角,才漠然转身,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毫不犹豫的越过妄琴,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就如同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
说到底,他所在意的那个人,只不过与她有着相同的容颜,却是十年之后的她。他们之间,一旦失去记忆,就不再认识。
多么不堪一击的关系啊!
留下妄琴孤零零的坐在地上,黑发一次次从肩头滑落,遮住视线,她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往耳后别去。
见几次想起身,却仍没能成功站起。而纥奚延又漠不关心的往前走着,西栎于心不忍,只得过去轻轻扶起妄琴。手指刚碰到她手腕,就万分错愕,惊叫道:“你的手!”
“无妨。”她气若游丝的抽回手。
有人的脚步却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已经这样了还叫无妨?”西栎提高调子,担忧着喊道。
“回去抹点药膏就好了,不是大事。”妄琴身影摇晃,语气疲惫不堪,如风中孤灯不断摇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刚一说完,就双眼发黑,意识模模糊糊,往后倒去。
“不是大事?”
忽然,耳畔传来纥奚延低沉微怒的声音,妄琴只感到脚下一轻,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她被他拦腰抱起,长袖从手腕往后滑去,戴着枉死链的那只手彻底暴露。
手腕上的皮肤,似被大火灼烧,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那烫伤一直蔓延到了她的手背,水泡里还遍布着血丝。
“不知道为什么,枉死链变得越来越奇怪,只要我一借用它的力量,就会被马上反噬......”她的眼里也是困惑,却异常虚弱。
纥奚延看在眼里,脑海里回想起成豫汤的话。时间紧迫,果然不能再有所延误,枉死链若不尽早修复,妄琴就会有生命危险!
片刻后,他不顾西栎满脸的震惊,抱着妄琴,纵身跃上那匹黑马,旋即在西栎不满的喊叫声中,挥鞭远去。
“喂!那是我的马!你骑走了我怎么办?这儿离县府还有好几条街,难道我要走回去吗?!还有!你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纥奚延!你给我回来!”
西栎气急败坏的追出几步,火冒三丈,长戟狠狠插入青石板中。
“将军?不知方才那人是?”
“他都没认出来?前威武大将军纥奚延!”
“纥将军?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感觉好像不是以前的他啊!什么时候带上面具了?”方文摸摸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
西栎猛地愣了愣,持戟的手轻轻一颤,眼前浮现出纥奚延那张浴血的脸,和他身上令人恐惧的从容冷静。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纥奚延吗?
“启禀将军!这有块带血的白布!”
“一块破布也要禀报?”
“这块白布上有字,而且是在死者身下发现的!”
“拿过来!”西栎蹙紧剑眉,抬手接过士兵递来的白布。末了,甚是不屑的说道:“临死之前还有心情吟诗作对,真是见了鬼,什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受不了...”
白布被他随手一扬,扔进了方文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