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正殿前。
纥奚延一袭黑衣,静静立于飒飒寒风之中。
他凝视着正门上高悬的匾额,以及两边“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的对联。
许久,身后才传来青玉归来的脚步声。
“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闻言,纥奚延并未转身,而是抬眸环视了一眼整座庙宇。从仪门到大殿,从大殿到元辰殿,再到慈航殿、财神殿
“你说晶石会藏在哪一座大殿里?”他忽然问。
青玉微微一滞,没料到他会开门见山,省去所有前言。他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寂静之中,轻声回道:“那块石头,可不叫晶石哦。”
“你果然不只是一个道士这么简单。”
“你很想知道吧?临钺城所有的一切,神兽像、发光的石头、北阴祭台、临风台、瞭望塔,以及我这城隍庙。”
纥奚延有些诧异,没想到青玉知道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多。这些他大费周章才得知的秘密,青玉却像早已熟知于心。
但他看起来,明明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中稚气未褪,为何此刻的声音和神态,却如此老城?
“说吧,怎样才能告诉我?”
“哦?”青玉不经莞尔,几步往前,与他齐肩而立,视线也在“城隍殿”三个大字上定格,口中轻声道:“时机未到,怎样都不能告诉你。”
“我一直都不喜欢,在道观之地拔刀见血,你为何一定要逼我破例?”纥奚延低头叹息,斩日刀的刀柄,开始在他虎口的薄茧上来回摩擦。
“你不必拔刀,因为你是伤不到我的。”
青玉却突然回眸,朝纥奚延展露一抹纯真无邪的微笑。
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杀气,青玉散发出的气息,如同冬月山间的清泉,温润如玉,宁静平和。
但是总让人觉得怪异。
因为不论是春风还是清泉,都是没有生机,没有心跳的。若没有心跳,那就不算活物吧?
“难道你——”
“你若能猜出我的身份,我倒是可以考虑,告诉你一星半点关于晶石的事。”青玉甩了甩拂尘,满脸诚挚的向纥奚延承诺。
就好像对他的一无所知极其自信。纥奚延肯定不会知道他是谁,连他最根本的东西都不可能探知。
纥奚延默然无语,视线再次回到正殿之中。一番搜索,却一无所获。
半晌,又往殿外看来。
明明已经看过数十遍的地方,如最初没有两样。一样的偏殿,一样供奉着神像,一样燃着的高香……
但是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目光在某处猛地停顿。那间偏殿里——
“你…你今年究竟多少岁了?”纥奚延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
他问的是多少岁,而不是十几岁。
声音落下,青玉嘴角的笑终于僵住。他顺着纥奚延的视线看去,旋即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自责道:“哎呀,我怎么这么粗心,被你发现了,我竟然忘记藏起来了!”
“你根本不是十几岁的小道士!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大的城隍庙只有你一个人,连个方丈都没有?”纥奚延情绪几分起伏,极为激动的追问。
一根手指,却从他笔尖划过,直指右边的偏殿。青玉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道:“若问年纪,我应该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要大吧。”
纥奚延听后,情不自禁的挑挑眉头,竟没有出声反驳。
如果这是事实,他又该如何反驳?
“不信?那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应该也看到了呀!”
就在青玉所指的方向,就在那偏殿里,一盏幽暗的烛灯,散发着昏黄的淡光。即使是在光线充裕的白日,那盏灯也还是点着。
并且小心翼翼的用青瓷灯座盛放,似乎为了防止大风吹灭烛火。
而这座偏殿里,竟无一尊神像,只有灯后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祭牌。若所料不错,这里正是为了供奉,城隍庙的先任法师,或者祖师所用。
再往下的矮桌上,便是地位不及真人的牌位。虽不算多,但最低连道士都有。看来这个城隍庙的风俗与其他的不太一样。
而最醒目的一块祭牌,立于所有牌位最上。
牌子上,却没有刻下名字。只有漆黑的牌位。
“那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写。”
“可是它放着的位置,应该就表明了一切,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猜不到呀?你肯定发现了,那里面放着的所有祭牌上,都找不到我的名字。”青玉显现出惊异之色,故意提醒道。
纥奚延没再开口,他当然知道,摆放最中央,凌驾于法师之上的,就只有天师了。
但是天师已经近乎尊神的存在,自古以来,只有德高望重,修行超于凡人的人,才能被世人冠以天师的名号。
这种人,可谓是百年一遇。
如今健在的葛天师,也在大西天山之巅的洛云观里。
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道士,难道会是天师?怎么可能,他绝不相信。先不说他没有丝毫仙风道骨的样子,这弱不禁风的身板,也与所谓的神毫不吻合。
“你不会告诉我,那块空出的牌位其实是你的?”
“那也没办法啊,谁让我的命长,本来是准备在我仙逝后,由我的徒子徒孙刻上名号。谁知他们都在我之前羽化,直到如今,我的名号还未出现在祭牌之上,实在惭愧。”
有一点纥奚延可以确定,天师绝不会以“我”自称。
而且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笑意盈盈的青年,与道教里德隆望尊的天师联系在一起。
“若你是天师,怎么会在这区区一座城隍庙中屈尊百年?”
“难道你不奇怪,为何区区一座城隍庙,祭牌上的名号之高,竟到祖师,甚至法师?”
“什么意思?”
青玉话落,竟开始认认真真在袖扣翻找起来。良久后,才掏出了一块制作考究的绫素。
“因为这座城隍庙,很久之前并非是城隍庙。而我的道名,也并非青玉。”
看到那张绫素钿轴的瞬间,纥奚延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