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男人示意雷欧纳德停住,谨慎地上前敲了敲,在得到允诺之后才推门进去。//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
“请当心,大王的状况不是太好。”
男人凑近雷欧纳德身边如此耳语道。他伸出孔武有力的手一推,从门后传来的热浪几乎将人炙伤。尚留着夏rì炽热的果月里,房间深处熊熊燃着的火炉尤为刺目,一名全副戎装的青年男子侧身靠在一张天鹅绒面座椅上,猛地睁开眼睛瞪住来人。
“快关上门!好冷!”
“陛下,孟菲斯的使者来了。”
“呃……原谅我的腿上有伤,请稍等一会。”
伊利修斯向来人轻轻点头致意,一面紧揪住毛毯。雷欧纳德偷偷瞥了一眼,他的右腿上裹着一大段纱布,身体稍挪动一下,暗红的污血便层层渗出,令他痛得不由咬起牙。
“他呢?来了没有!”
“史克威尔先生似乎身体不适。”
“叱,他想躲到什么时候……”伊利修斯不耐地龇起牙,创伤让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几乎不能停下思考。
“席克呢,为何也不在?奥斯伦尼,你再去叫他!”
“陛下,史克威尔先生已多次请我代为转述他的难处……”
“可是他也已不再年轻了,难道永远不成家?埃诺莉那样仰慕他,他却故意视而不见!”他质问似的盯着老年武士,低沉地咆哮道。
“听一听士兵的议论,他们崇拜魔法远胜于自己的剑,你们大概也深有同感?”
“请您莫要怀疑我们的忠诚。”
以奥斯伦尼为首的,八名地位最尊贵的黑衫骑士齐齐俯身,申辩道:“我们早已将剑与自己交予您,除非长剑破碎,盾牌毁损,我们的誓言永不撤回。只是您似乎将家事摆在了过重的位置……”
“家事?”伊利修斯嗤了一声,“不放想象一下,如果他现在突然消失不见了,我们会变成怎样。失去了魔法的人类什么都不是。你们呢?还敢提起剑战斗吗?”
“哪怕没有**师和魔法,我们至多退回十多年前……”
“是十四年!”伊利修斯强调道,“菲路斯堡的水井都已干了,而我们又有几个十四年!这些rì子来我突然感到恐慌,二十天、甚至两天后我是否还能活着都是未知之事。你们都年长于我,这一点更应明白。”
“十分抱歉,陛下。我未能尽保护您的义务。”
“由他去吧,你知道我关心的不在此。”伊利修斯挥手截下奥斯伦尼的话,他的心思已经全然投入了另外一桩计划,不仅需要庞然的jīng密计算,更不可豁缺果决、甚至一些残忍。
“我想让席克替我指挥这次的行动。”
“您已决定了这样做吗?史克威尔先生尚不知情,我们不再会有魔法的援护,更无他人知晓妖jīng族的底细。”
“所以我才需要席克来代替他。属于我们的魔法必须传承下去,但他已经不再如当年睿智,我们不能总指望一个老糊涂了的家伙。”
“但说实话,陛下,没有史克威尔先生的带领,我们并无必胜的把握。”
“哈哈,看来我应该拖着这条腿去请他从‘闺房’中出来。没有了这个人,我的军队连怎么打仗也忘了。”伊利修斯轻蔑地笑道,座椅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衫骑士们赶忙毕恭毕敬地屈膝跪下,屏息凝神静待伊利修斯的爆发。
“哥哥,不如让我来代替你。”
雷欧纳德慌忙闪身,差点撞上迎面跑来的女人。这已经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与这副窈窕的身体擦肩而过,但当他窥见女人的正脸,还是不由得惊呆了。她长着一头浓密的褐sè长卷发,相貌竟像极了一个人。
凯瑟琳?萨拉贡。雷欧纳德绝不会看错,她们共有着几乎同一副无论凝望多久都绝不会令人生厌的面孔。她提着那条艳丽的玫瑰sè裙子,“噔噔”上前扶住椅子,向伊利修斯说道。
“席克哥哥不会违抗老师的意思,但托利维塞家可不只有你们两人。”
“埃莉诺!我不是嘱咐了塔克文送你来?”
“我骑了塔克文叔叔的马来,与他亲自送我别无两样。”埃莉诺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她还留着童年率真的xìng格,在一群心神都已垂暮的人当中显得更加可爱。
“他的马可不会使剑,更没法保护你。”
伊利修斯的玩笑意外地生涩,像面对异xìng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迎上埃莉诺的拥抱。
“你已长得这样漂亮,实在太好了……”他看来异常兴奋,捧着埃莉诺的脸颊看个不停,“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妹妹。你已经二十岁了,不该再同将军们混在一起,更需要一个适合你的丈夫。”
“那么让我瞧瞧吧,你为我挑选的丈夫都长了几只眼睛。”
“我是如此高兴见到你,因而不要刺我,亲爱的妹妹。我正是觉得我们都对这个人足够了解才放心将你交予他,你难道不是已经仰慕他许久了吗?就像席克一样。”
“你想让我嫁给老师?”埃莉诺觉察到伊利修斯眼光中的不耐,立刻聪明地改换了口气。
“嗯,如果是这个人,我将十分乐意将自己交给他。”女孩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像不经心地问道:“你问过席克哥哥的意见吗?他可有反对……”
“反对?除非他想代替你嫁给史克威尔。不要有太多顾虑,妹妹,作为哥哥我总是一心为你好的。”
“这么说你会为我出嫁而高兴?”
“当然。还有什么能比我的老师与宝贝妹妹的结合更让人欣慰呢。就算席克固执的脾气不改,托利维塞家也再不至于人丁单薄。”
埃莉诺没有立即回答,她踩着舞步般绕到伊利修斯身后,轻缓地贴上他的耳郭。
“我是你的筹码与礼物。”她的话像yīn冷的箭,挑开伊利修斯的伤口,“哥哥,我多么希望你表现出一点儿伤心,但终究还是失望了。”
“你承诺的嫁妆,哥哥。”埃莉诺伸出手,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腰肢压得很低,胸口的百褶翻出,像娇嗔索要的懵懂少女。只有伊利修斯知道,每当他亲爱的妹妹变得诱惑、且蛮不讲理起来,其实便是悲哀的最后挣扎。
“再等我两个月。”
“为什么?”
“不出两个月薇奥莱塔一定会被攻破。我不要新领地,只要城里的一千个jīng灵奴隶,全部须是活的,一个也不准少!”
“一千个jīng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起码要再调动三万人保护你,包括那些学习中的孩子!”
“那样便刚好,你再没有余力继续进攻了。”埃莉诺得意地笑了,为她最后所能做的努力。
“请认真考虑一下,哥哥。这个条件不是交易,而是决定我是否自愿,我是鲜活的人,不要做你的祭品。”
“无论如何,你没有反对!”
伊利修斯对着埃莉诺离开的背影嘶吼道。在场之人都听得出来,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倦意,宛如僵硬地躺着,睡过了漫长、令人惶恐的时光。
雷欧纳德忍受着汗流浃背,目送骑士们会意地纷纷退下。他对伪装的孟菲斯长老祭司的身份并不挂心,却有直觉告诉他应该留在这里。伊利修斯颤巍巍地退回椅子上,抓起毯子盖住整个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狂颠的行为才好像终于过去,揭下毛毯小心地铺在膝上。
“呵,孟菲斯的侍者壮得像个巨魔。”他抬眼调笑道,“请上前来,长老。我有话需问你。”
青年的脚步很慢,他亦在偷偷观察王座上的伊利修斯。这个男人的身材矮小,言辞之间却无疑比传说中更为威严,让人不敢拒绝。
“请原谅我无心在此祝福。我只想知道,我的伤是否还有痊愈的希望。”
雷欧纳德点点头,将僧衣更拉紧了些,俯身解开绑在伊利修斯腿上的纱布。任何一个不谙医术的普通人也看得出来,伊利修斯靠近右腿根部的地方豁露着骇人的伤口,向外翻出的肉早已溃烂了,黄稠的脓血从穿甲剑切开的深洞中溢出,散发出**的臭气。
“不要看了,我已经知道结果……”
伊利修斯将腿搬向一边,掸手示意雷欧纳德退后。他的动作沉重而迟缓,像已知死期的老人,默默地重新拾起纱布,将其层层扎紧、绑好。
雷欧纳德缄默地观望了一会儿,他努力回想,拼命从贫乏的词汇凑出一句通顺的回应。
“……无所不能的孟菲斯……情愿为陛下做一些……尽力。”
“不,只要祂能聆听我的忏悔就够了。”
伊利修斯竟听懂了他的话。他蹒跚地坐正,任由雷欧纳德的右手轻落在他肩头,青年高大的身躯微微弯着,与伊利修斯挺直的身形刚好相恰。
“我生来不会下跪,希望孟菲斯原谅我的傲慢。”伊利修斯的嘴角跳动了一下,应声低下头。
“我都明白,没有神愿意救我,他们的子嗣皆死于我的剑下,必须复仇。我已不奢望痊愈,待去到伊丝塔尔的宫中,自会再与祂们争辩。我唯独无愧于米狄亚赋予的生命,无愧于祂赐我的人类的身份。孟菲斯也看得到,我的灵魂比祂们所创造的任何一个都要坚韧,大概……同那个人一样。”
“我这么……想……同样,陛下。”
雷欧纳德崇拜地凝视着伊利修斯低垂的面容,传说中的王者只剩下一副病衰的躯壳,热忱与强悍却像丝毫未减。
“……你能代表孟菲斯的意志吗?”
“大约可以。陛下的……忏悔我是在……聆听。你原本……思考着……说给他……听的,除了人类……没有。”
“你的语言真是奇怪,孟菲斯的祭司便是用这种态度侍奉神吗?”伊利修斯冷淡地斥责了一句,又自言自语般补充道:“我只愿向孟菲斯坦言。如果有人能听进我的话,还何须召你来。”
“至少你还有亲人。”
“呃,是的,亲人。”伊利修斯茫然自失地点头道,“二十分钟之前或许我还能聊以自慰,但现在,我唯一的妹妹也已离开了。就算再不舍,我也必须亲手为她送嫁,就算我的后嗣将来受诅咒断绝,底比托的王位也当由托利维塞家的血脉来坐。我看得很清楚,她并不情愿嫁给史克威尔,即便像崇拜老师、偶像般待他,她必定有了爱人,一颦一笑的魅力就连我也会晕眩。”
“你爱着她……同样?”
“哈,你在说什么疯话。难道有那位神祗规定了我不能爱她,米狄亚的幼小孩子爱上母亲的形象不是天经地义?可我甚至不敢自私一回。她是留住大贤者与魔法的唯一可能,为此我会不惜一切。”
伊利修斯说着眯起眼睛,像在隐隐嬉笑。他背对着壁炉坐着,乍白的脸庞被描上火光融融的线条,宛如全身浸泡在播散的大丽花瓣中。
“真是冷啊,这炉火怎么烧不旺。”他再度叹道,一面小心地搬动右腿,“我大概真的受了诅咒吧,一想起今后的事,它就莫名疼得厉害。巨魔、巨人、jīng灵、矮人……妖jīng,我们的敌人永远也不会消失,或许还有那些神。”
“你惹怒了所有的神。”雷欧纳德无惧地回答道。
“哈哈,是啊,好在我并不是独自一人。”伊利修斯突然开怀地笑了出来,又有意考验似的停下,饶有兴味地望着面前的“祭司”。
“你的……意味……大贤者泰斯勒?史克威尔。”
“大贤者?真是绝佳的称呼。不得不说,祭司们总是拥有书写与命名的天才。我突然很期待你们如何写我。告诉我,我的名字将会与什么捆绑在一起?”
“……”
“你的神也不敢预言吗。咯,真是可惜,我的剑逼着人们学会反抗,却不能写自己的事。”他看穿了雷欧纳德的忌惮,不等他回答便兀自开口。
“我是个焦虑的现实主义者,那个人却不同,他对魔法的探究、乃至施与人类的援助更像出于兴趣,随意而毫无责任感,简直饱含恶意。我们还离不开他的援助,他却早已迫不及待想抛弃我们,所以是的,我别无办法,唯有不择手段将我们的未来与‘大贤者’绑在一起,用我挚爱的妹妹。”
“你没有传说中那样高。”
雷欧纳德不觉脱口而出,低头避开对方露出的惊诧的目光。他唯有学着他所厌恶的教士,以不堪一用的祝福回答道。他的才智、气魄瞬间全都消失了,说不出半句得体的劝慰,在伊利修斯的悲恸面前,干巴得像结了盐。
“愿孟菲斯宽恕我的罪。”伊利修斯蹙着眉头瞥了他一眼,“在此之前,脱下你的僧衣,朋友,我会代为保密。”他说完抬起右手压在左胸前,俯身不再开口。
廊上空旷不见一人,雷欧纳德循着来时的方向往外走着,不禁感到怅然若失。那位活在传说中的王远不如雕塑般完美,他的身体冰凉,亦留着乱蓬蓬的须发,对生命的留恋与鸡犬无异;他更说不出什么惊人的道理,只有自私的爱意,以及坚忍朴素的yù望。
雷欧纳德的憧憬却奇异地未减一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确是受了大王本人的召唤而来,继承他无法说与时人的忏悔。
阶梯的尽头,花园一角的动静吸引过雷欧纳德的注意,那声音十分隐秘,青年抑制不住好奇转过身,抚手拨开熏香的花丛,将靴声掩进草叶中。越是深入,那声音便愈清晰地跃过花瓣传来,像娓娓的情话。石榴掩映的一片废墙根处,一对男女的身影相拥紧贴在一起,身材瘦高的男人垂首在女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枝蔓摇晃得便更加剧烈了,发出嬉笑似的“刷刷”的响动。
雷欧纳德感到被人被推了一把。他还未决定是走是留,亲热中的二人已经猛然望了过来。令他惊讶的是,他们只是惊慌地张望了几秒,随即安下心来,齐齐吸了口气。青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外表竟已被完全隐藏了。即便最高明的魔术师也绝使不出这样的隐身魔术,他试着前进了几步,踩过的草地并未塌陷进去,而是立刻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雷欧纳德壮起胆子靠近,靠着一株野蓟蹲下,他终于能瞥见那对男女的面容,甚至听得清一些私密的话。不到十码之外,埃莉诺的笑声清晰地传来,她的嗓音残留着湿润的喘息,听来极尽娇媚。
“嗤嗤,爱情不是会教人大胆吗,怎么反让我们束手缚脚?”
“那不过是对普通人而言。”
“我们既不是‘普通人’,岂非该更大胆些?米狄亚会原谅我们,席克哥哥。”
哥哥!
雷欧纳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细看,席克?萨拉贡拥着埃莉诺稍稍改变的姿势,他的脸从墙根的yīn影中显现出来,令青年更加惊得怔住。
被镌刻在桥头的正是这个人的面貌,雕刻家一定仔细观察过他,也只有这样才抓得住那一缕瞬间的微妙表情。席克?萨拉贡的脸上洋溢着迷醉的神采,埃莉诺的胸口在他的怀中每张翕一下,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幻,浮现出绝不易察觉的纤细的哀愁。
“已经四百六十六天了,我简直忘了该怎么抱你。”席克凝望着埃莉诺的眸子,怀恋仿佛沉淀,再也移不开。
“那便再将它找回来。”她将席克的脖子搂得更低了,像要把落在他肩头的光斑也掸下似的。
“我想就这样永远被你抱着,哥哥,可惜快没时间了。”
“知道吗,我为此急得发疯。如果你不愿嫁给老师,我会去说服伊利修斯。”
“说服他?”埃莉诺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拷问地盯住席克。“你愿意为我如何做呢?我们都知道唯有死亡才能停下他的主意。”
“他是我们的大哥,我们不会这样做。”
“他更是人们的英雄。所以我只能遵循他的意思,去做米狄亚幼小的孩子们献上的祭品。”
“老师也不会接受。这桩婚姻根本毫无意义,我们有无数方法劝他,而不是用粗暴的背叛!”
“由谁背叛?岂不是只有你我。”埃莉诺挑衅般接道,“我必定会嫁给老师,为他生下孩子帮他离开这里。伊利修斯哥哥会看见老师与他的天壤之别。无人在乎他所谓的理想,他的国家、信仰都建立在牺牲之上,不过是一个气泡似的梦。”
席克猛地抓住埃莉诺的手臂,不顾她的抵抗深吻下去。他所有的话都积郁在喉,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她明白自己化不开的歉疚。埃莉诺的哭闹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沾上晶莹的碎点。她是英雄伊利修斯的妹妹,因而不被允许放声痛哭,也更不能反抗或逃走;她的身上亦系着无数期望,不单属于她冷酷的血亲,更属于向她跪拜、却压根与她毫无关联之人。只是谁也不愿理会她心中的哭声,那声音太过凄伤、刺耳,只怕一听见,便会忍不住掉下泪来。
被拥抱的身体幽咽地抽动着,愈来愈静,终于只留下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旁观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他们像伫立在遗世的孤岛上,流水也不忍破坏属于他们的时光,静谧地冲刷着海岸,他们依旧相拥驻足在那里,直到年轻的面孔变得枯黄、暗灰,终于石灰般剥落。
黄昏的遗族17_黄昏的遗族全文免费阅读_Episode17迷恋的禁忌之爱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