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舞的前锋真的掉转过头，与前仆后继的雪浪撞在一起，大贤者收起防御，像轻巧地抖落伞上的残屑。【高品质更新】他略略惊讶于还有人冷静、或说冷酷地藏着，那人的援救恰到好处，仿佛特意等待着双方倦怠下来的一瞬，老练得令人不由赞叹。
“真是jīng彩的决断，不知谁有幸得到你的效忠。”
“作为魔法的信徒，你习惯依附吗？还是和我一样，只为自己放牧。”
“你也看到我的惨淡。”泰斯勒摊开不见骨肉的手臂，向藏在树后的声音说道：“我总是对同类特别敏感，但你稍稍有些不同，无怪乎我会这般猜想。”
“很荣幸被你认可，大贤者，我也足以凭此自矜。”那恭维的话听来十分冷淡，却接着饶有兴趣的疑问，“你能以魔法判断一个人的身份、xìng情？我们隔着如此漫长的时间，更从未见过，你的自信又从何而来？”
“呵，起码你没敢像他们一样站到我的面前。”
“噗哈。”
牧羊人跟着笑了出来，纵然面对的是糅合了大贤者与巫妖身份的矛盾体也丝毫不顾忌。他久违了这般自我问答式的对话，像一名重回舞台的歌者，因这份疏离之后的新鲜感而无比愉快。
“你怎么会来？明明心跳早已停了……”
“它只是听不见期盼的东西，需要休息一会儿。”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像轻易猜出了尼克的忧虑。“别担心，当下的我与你们所知的难道有什么不同？你只需记得它尚惦记着战斗，并且足以将你们带出这儿就够了。”
“感谢诸神，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原谅你的理由。”
雷欧纳德兴奋地抹过鼻尖，牧羊人回望去，少年以默认作答，凯瑟琳的嘴唇噙着，也悄悄地点了点头。
“你决定与他们一道？救助恨你的人？”
“嗯，正如勇士对敌手、修士对信徒。”
“我似乎已不能再挽留。”
“是的，大贤者。”
牧羊人谨慎地缓缓蹲下，抽出绑在裤腿夹层中的匕首、连同他本人惯用的短刀一道抛向二人。
“我不必再保管它们，已有人教你们该如何用。”
“不错。不管怎样，现在的我们是一体的了。”
泰斯勒熄灭了微弱的光，将面容潜藏进迷蒙的暗sè里，他的咏唱很轻，和着积雪坠落枝头的软蓬的节拍。昏沉的安宁中，尼克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他不是一个殊为出sè地魔法师，却有幸见过最卓越的魔法——它是载着往rì故事的残片，以静悄悄的述说代替咒文，渗进聆听者的心里，牵起他们窥探的好奇，令人不觉着迷。
真正的魔法是追忆或憧憬，毫不费力，便能将人永远留在营造的幻想里。
那么已令自己不朽的大贤者，他的魔法又是什么呢？
一簇黑影自泰斯勒的胸口伸出，很快分离、像蠕动的章鱼爬满全身，他枯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刹那被打散，只留下一片短促而又杂乱的风呼声。
泰斯勒竟凭空消失了，也绝不像用了隐身的魔法，覆着白髦的野地里静悄悄的，一点儿脚步踏出的声响也没有。尼克猫着身子念出照明术，紧张的人们收缩起被暗夜塞满的瞳孔，随即靠拢过来，小心翼翼的步子变成了奋不顾身的奔逃，他们呼出的温暖像傍晚时绕着壁炉烟囱的袅袅白雾，经风一吹，又连同心中的惴惴不安一道弥散开来。
他们摸不清大贤者的去向，于是默契地各自背身，将凯瑟琳保护在当中。雷欧纳德捏着匕首，站在两码之外的侧前方，双眼紧盯住摇动的树影。尼克则喃喃背诵起保护魔术，头脑中的弦紧紧绷着，时刻准备只要一有动静，便立即完成施法。
牧羊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嘴唇紧闭，微微耷拉下头，像在聆听，又更像站立着睡着了。尼克不愿分神叫他，越是造诣jīng深的魔术师，有着一些怪癖越正常不过，少年只是有些困惑：在一片恐慌的躁动之中，又如何能够感知呢？
“他来了！”
牧羊人提醒道，同时向近旁的漆黑林间抛出两只魔术箭。作为jǐng戒的第一波试探，他显然在这个无关痛痒的法术上倾注了太多魔力，但也正亏如此，魔术箭并未在被吸入时顷刻消失，尾部的曜光惊人地脱得老长，清晰地照映出泰斯勒的位置。
追随者牧羊人的信号，雷欧纳德甩动腕中的匕首，果断奔出。相较于他的身材，这柄侏儒似的用器显然太小了，他的魔术师生涯因与艾萨克的决斗受伤而戛然而止，却意外地被接引回另一条早就铺设好的路。他一直渴望如战士般战斗，即便为了父亲的愿望穿上不合身的袍子、即便远离祖国，也不能掐灭这一束希望的幼苗。
当原始的yù望流转成了信任与信念，生物间残酷的争斗才有了意义。
他的目光咬住前方不断移动的黑影，不觉脱离了友方的掩护，无畏地刺上去。
整只匕首贯入胸膛的一刻，雷欧纳德只感到脊背一凉，他在那一点上倾注了几乎全力，却不料丝毫未遭到来自**的抗拒。他并不是刺歪了，泰斯勒披着浓重的黑影，依旧站定在身前，刀刃刺入的地方渗出一些脓血似的浓浆，经握着刀柄的手臂迅速攀爬，在青年反应过来之前已然钻满了他的衣衫。
“听得见吗！你怎么了，雷？”
他听得见尼克靠近的脚步声，却感到喉咙被死死扼住，漆黑的浓浆试探地触碰着他的肌肤，像亦有着自己的生命，时进时退、又突然迅猛地附着而上，终于将吞下他，将那张凝固了惊恐的面容也全部遮起。黑sè的外皮蠕动着，仿佛消化中的蛇，在雪地中跳起拙劣的舞，泰斯勒的身体随之瘫软下来，从头至脚，那副掩藏的身躯急速地变形、垂落，像熔化的铁水，流淌入攫取的新鲜身体，只在雪地中留下一小片污浊的痕迹。
“你是谁！”
尼克质问的声音带着颤抖。真正的雷欧纳德悄然消失了，他的身体被吞噬、占据，倔强的灵魂也不知去了哪儿。他是公认的出sè猎手，便也回归自然中去，作为新的、更加谨慎完美的挑战者的食物，同它全然融为一体。
这是过去与预言的帕里欧斯和诸神虽不明言，却早已向祂们不安分的子嗣传播的宿命。
“咳……我依旧在这里。”那人清了清嗓子，似乎尚未习惯，“现在呢？我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放弃干扰妖jīng吗。”
“你不是雷！你到底将他怎样了！”
“我不是遂你们的意，借用了他的身体？如果鲜活的血肉象征生命的存续，我又何尝不是他呢？我也还记得起和你一道的rì子……”他说着解下臃肿的粗布袍子，撕开衬衣露出腰腹的伤疤，“这是艾萨克留给我的印记，我想以它再次请求你：发誓退回，或留下。”
少年眼中的愤怒不觉混进些许暗藏的失落。只有他明白大贤者话中的真正含义。他仿佛看见新生人类的父亲——那位带来魔法的英雄在他面前低下高尚的头颅，用恳求，而远非威胁的隐喻说道。
“我只是忍不住羡慕你，羡慕你所拥有的时间。”
神祗们也再回不到地上。祂们曾定下“无法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法则，任何生命都无力抗拒。
遑论区区人类的大贤者。
他能令自我摆脱诸神的律法，却唯有孑然一身，像一片古老的河床，依旧载着浑浊的水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怀念的一切流逝而去，从追回不及的彼端分叉，转向再也无法触到的世界。
云霾中突然降下一道霹雳，它的声响惊人，像要特意唤起人们的恐惧似的。牧羊人收住咏唱的余音，悄然咽下一口吐沫，目光依旧纹丝不动地停留在“雷欧纳德”的身上。他被直劈头顶的闪电击中，倏地跪倒，像被斩开基部的巨树，支撑不住轰隆瘫倒在地。
少女赶忙捂住口鼻，不忍再闻飘来的焦臭味。那具灼烧的身躯抽搐着缓缓爬起。“啪”，紧接着，又一道更为通明的闪电暴戾地抽打在上面。
“住手！他是……雷啊！”
尼克推开牧羊人，高声喝止道，他的双腿仿佛被抽去了髓不能迈出半步，本应毁坏了的残破身体却逼近了。像被细碎的沙砾卡住，从那张被烧毁的英武面容下边的喉管中发出的每一阵呜鸣都令少年心惊胆颤。“他”拖着萎缩的右腿，焦黑的残肢悬挂在侧，亦步亦趋地缓缓靠近。
“耍什么把戏……”
牧羊人啐了一口，再次施法将“他”击倒。尼克的腰被凯瑟琳抱着，忐忑不安地注视那副**披上艳丽的火斗篷，彻底再不能动弹。他不愿确信这恍如噩梦的一幕，赶忙轻轻掸落少女的胳膊，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
“保护我的背后。”
牧羊人拾起短剑，小心翼翼地跪下刮去未烧尽的、粘入皮肤的残破衣料。“雷欧纳德”的腰际以上早已面目全非，一边的侧脸塌陷，露出黏着焦黄的炙烤痕迹的臼齿。他的**已经完全毁了。说来讽刺，他究竟被谁杀死、死于何时也不得而知。他的确被巫妖吞噬了吗？抑或只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幻象，说不定正是所yù保护的同伴不假思索地彻底毁灭了他，就像对待无数不能言的悲哀亡者。
不过大概，他还能以拥抱表达情绪。
牧羊人无法不注意到，他的双臂顽强地张着，弓曲的指节脆得像被极小心地捻在一起，轻轻一碰便倏然灰散了。
“我似乎毁了他的遗体。”
“你已经毁坏得够多，应该早已不在乎了吧。”尼克无可抑制地脱口而出。他的呼吸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味道，像被拼命止住的愧疚的泪。
“我不大能确信泰斯勒是否也一道死去，但不管怎样……结束了。”
牧羊人最后瞥了一眼尸体，回身收起短刀。他并非不能理解，只是他们的悲伤远未到时候，未知的凶残战场上绝无半点哀悼的余裕，方才牺牲之人已不该再占用生者一秒。
为何就不能稍稍停下，给予生者——那些须直面残忍的更坚强之人片刻喘息。
因为生存的规则早已定了。
由谁？神明？还是那些自以为神的渎神者。
我亦曾作为诸神的天平上一颗不安定的砝码，因而更加好奇，忍不住想听到他们的心跳声。
“呃啊……”
牧羊人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他的身体被一只铁钳似的东西从后边紧紧夹住，驼sè的眼珠迸出，柔弱得像一株樱桃幼苗，被轻易折断、栽倒下来。在他身边，倒毙的尸体上生出新肉，浓黑的雾气像附着的面纱，再稍稍散开，又现出老年泰斯勒的面貌。
眼前的这一幕将尼克彻底吓呆了。泰斯勒托住牧羊人的脖子，将他窒息的身体稍稍移动了方向。他的胸腔中伸出无数只手，自脖根开始，一块块生生地撕开皮肉。受难者还未死，求生的本能反而随着生命的流逝更强烈了，撕心的痛楚令他的手脚抽搐地打起摆子，随即被那些肢体强行按下。明明隔着不短的距离，尼克却感到身体也像被一道撕裂了，牧羊人的挣扎听得人胸中一阵绞痛，他像被放血后的雄鹿，很快只剩下漏了气的愔愔的哀鸣。
尼克剧烈地磨起牙，浑身颤抖甚至不能握住短刀，心中的一些信仰像被狠狠地推了一把，顷刻摔得粉碎。他仿佛能窥见那些沾血手臂的主人的生前时光，他们的脸上戴着各sè如常的表情，或凶恶、或冷漠，都无一例外映出泰斯勒的面容——被镌刻在纪念碑与古诗中，被人类视为黎明之光的面容。
而眼前，他却毫不忌惮地分食着后来者的血肉，像一只真正的野兽。
黄昏的遗族20_黄昏的遗族全文免费阅读_Episode20吞星的变形兽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