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芸香在家里住了一天，倒了一天的苦水，不知为什么，没出嫁以前和母亲的关系不冷不热，出嫁以后，倒是关系好起来了，也许是自己也做了母亲知道母亲的辛苦，更何况，
虽在家时总感觉她总是被忽略的一个，但毕竟还是自己家，那待遇可不是那糟心的婆家可以比拟的，不过，再糟心那也是自己作的，只能自己吞下苦果。
隔天丈夫冷着脸来接，虽然态度不好，但也算来了。也许这也是芸香总是冲回娘家的一个原因，潜意识里还是想证明，自己的丈夫还是在意自己在意那段感情的，不然她也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来支撑。
这是位于海蓝路的一座房子，四层楼高，看样子是新建不久的，
灰色的外墙看起来有些像筒子楼，白色的落地大窗户上雕刻着装饰纹样，屋顶瓦沿采用的是江南水乡园林建筑的样式，看起来中西合璧、不伦不类，但这确实是现在修建房子常常采用的样式。
一楼住着林老爷和太太，二楼是嫡子林之铮的生活场所，三楼是大少爷林之祥芸香，四楼是三少爷林之祀的生活区，各房孩子、姨娘和佣人都跟着各房住在一个楼层，
刚进在大厅就见婆婆李氏穿着旧式诸色旗袍，上面绣着万福祥云暗纹，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旧式发髻，头戴碧玉抹额，手持佛珠坐在那里和养神。看起来还像活在当初烈火油烹的富贵林家，芸香心里惴惴地赶过去问安。
旁边佟嫂子在一边伺候着，看见小两口子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问安，稍微抬了抬眼皮，复又眯了下去，手中的佛珠继续转动着，面无表情的说道“看见你们我就安不了，自己回房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这庶子一家自己是不指望了，闹得头疼，幸好自己的儿子是个有出息的，不知道在政府的工作怎么样了。铮儿也已经二十岁了，现在工作也稳定了，自己可得给儿子好好找个媳妇，能在官面上帮衬一把。
两口子回房刚坐下，那边就见红柳带着儿子全哥儿进来，红柳如今二十有四，比芸香还大了两岁，这么大冷天还穿着红色旗袍，勾勒出玲珑曲线，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娉娉婷婷的立在那里，柔柔弱弱的惹人怜惜，
“给太太请安，萍姐儿全哥儿在家正想娘想得紧，太太回来就好了，”一面说着，一面把儿子全哥往前推，那波光潋滟的眼神却直愣愣的落在林之祥身上，
“给母亲请安，”被推出来的孩子三四岁，匆匆做个揖便怯怯的往后退下，抓着红柳红色的衣角藏到后边，
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柳，芸香格外不得劲，尤其是看着那红色的衣服，虽然现在是民国，不讲究以前为妾不穿红的那一套，但一般人家还是比较注意的，这简直就是在挑衅，那狐媚子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勾引丈夫，简直不要脸，芸香咬牙切齿，脸上的不满就带出来了。
正想着，那边一声怒吼
“儿子给你请安，要不要摆那么一张臭脸，！没见到吓到孩子了么！！”
那边见到儿子害怕表情的林之祥可没觉得是儿子被他妈红柳养的胆小，只觉得这婆娘真是给脸不要脸，动不动就冲回娘家，给全家人看笑话，自己在家都没脸了，现在还摆着张臭脸吓唬儿子。
芸香差点噎着没吐一口血，一张脸憋得通红，自己不过见不得红柳那耀武扬威的骚蹄子样没反应过来，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怎么红柳对自己不尊不重就没注意到，看那狐媚子眼睛都快粘在林之祥身上了。
看丈夫抱着全哥儿带着红柳出去，芸香脸一下了阴下来，本来还想好好和丈夫说说话，抱着和解的心思，现在之觉得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旁边伺候的石榴忙端杯茶过来，芸香接过茶凑在嘴边，忽的一甩，
“砰”的碎在地上，有些茶水溅到手上，虽不烫，心里也是一阵气不顺。又把桌子上的茶具全扫到地上，看着一片狼藉，心里才好受些。
石榴忙拿着帕子给芸香擦好，收拾完残局，
“少奶奶，消消气，少爷不过是看在儿子的面上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庶子，等少奶奶生下嫡子，哪还有红柳站的地儿，少爷还是最看重少奶奶的，这不知道您回娘家，马上就去接了。”旁边石榴看芸香气得手发抖，安慰道。
“少爷当然还是念着旧情，都是那贱人，发情的骚蹄子，看我不收拾她，”想了想与丈夫往昔的恩爱，这次回去丈夫也很快来接，慢慢的平了郁气，
问道“上次那贱人要的药材买了没？”
“少爷给了姨娘一百块前，”石榴小心的说道。
“什么！！贱人生的贱胚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那贱人还要买补药，也不看看是那贱崽子吃得下的，也不怕折了福，一些子补药哪花得了那么多钱，搂那么多钱也不怕被撑死！！”
一听花了那么多钱，刚刚消下去的火一下又冒了上来，看样子又要去找林之祥理论一番。
石榴在一边看着暴怒的芸香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芸香看不惯别人对着自己一番受欺负害怕的样子，活像自己是个母老虎。那红柳在自己面前常常一副死了娘的摸样，让自己吃了多少亏。
“少奶奶，您别嫌我多嘴，您就别因为姨娘跟少爷闹了，别跟她一般见识，吵多了只会伤情分，您看这次，因为小少爷的补药和少爷闹，您回娘家了，那钱不还是被姨娘得了，结果都一样，伤的只是您和少爷的感情。”石榴确实真心劝道，她是芸娘嫁进来之后进的林家，一直服侍芸娘。
现在不兴奴婢，都是雇佣关系，但一般雇佣人却会签长契，本质上都一样，都得一辈子呆在主家，只是面上好听了一些。这石榴是家乡遭了兵祸流亡到的上海，一个女孩子没学历没手艺，长得也平凡，只得卖身了，也是正好赶上芸娘出成新妇，急着用人，才没让石榴饿死。
在林家五年，也是见证了芸香和林之祥之间关系的起起落落。从新婚的如胶似漆到现在的吵闹不断，芸像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但石榴从头到尾只见红柳在其中的挑拨。
其实这道理芸香隐约也知道，但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也许是当初的开头太完美，让她得意忘形了，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是不要指望有什么智商的。现在经人这么一榔头的提醒加上这次的事件，芸香微微有些清醒，丈夫林之祥确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自己，心里发紧。芸香倒宁愿迷失在自己编织的爱情美梦中也说不定。
“娘娘，……娘！！”一个包成红团子的小姑娘像喝醉酒的小企鹅歪歪扭扭的冲了进来，正是芸香的快两岁的女儿林芯萍，这两天就一直跟在林之祥的生母赵姨娘身边，
这赵姨娘是林老爷身边侍女提拔上来的姨娘，当初还不是民国的时候，赵姨娘是家生子，刚开始是通房丫头，后夫人李氏进门两年没音讯，赵姨娘生下庶长子林之祥，当初也风光过一阵，后年华不再，家里也有了嫡子，便渐渐淡了，但毕竟有个儿子，在老爷太太面前也有些体面。
赵姨娘不喜欢芸香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媳妇大家都看得出来，想当初林之祥也是玉树临风，读过书。但毕竟以后庶子要分家的，家里现在本来生计就开始下滑，到时林之祥就没了着落，赵姨娘就想过找个有家底或有家世小姐好帮衬帮衬，更何况现在赵姨娘也已经没了当初那么受宠，又被主母膈应，林之祥更是她唯一的依靠。一个奴才家的姑娘，哪能配的上自己的儿子。
后来林之祥要死要活的娶了芸香，赵姨娘也就只能认了，可几年了，却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对于芸香生的芯萍，赵姨娘开始也很是失望不是个男娃，但见林芯萍活泼可爱，粉嫩嫩的像个福娃一样。
从会说话起就像小麻雀，嘴巴叽叽喳喳像抹了蜜一样，很讨老人家喜欢，那红柳又把全哥捂得紧，一副小家子气，怯怯诺诺的上不了台面，赵姨娘早已失宠，身边也有些寂寞，渐渐的也有些喜欢把芯萍带在身边，热闹热闹。
“娘的，来娘看看，”一把搂起小不点，仔细盯着看看，发现还是那么精神，
\"娘，娘！娘不~见了，囡囡~想了，看！都瘦了。”小不点煞有其事的指着自己的小胖脸，企图求得娘的怜惜。
“娘看看，天啊！娘的乖囡囡一天没见真瘦了，都不漂亮了，”芸香看着小不点平时一副臭美样，忍不住逗弄，
“真的么！真的么！娘，石榴姐姐，囡囡真的~不漂亮了么，哇……怎么办，”一双大眼睛里已经泛起水雾，
看着开始要抽噎的小囡囡，芸香也怕真逗哭了，小不点可是从能说出话开始就爱美，一点点头发每天都要扎上小辫子绑上绸带，衣服也得天天换漂亮的，别人给穿得不漂亮，自己还得闹着要换掉。便忙哄道
“没有，我们囡囡现在最漂亮了，都比娘还漂亮了，”
“娘~娘才是最~最漂亮的，囡囡是~第二漂亮的姑娘。”芯萍捧着芸香的脸，糊了一脸口水，大方的说道。
“娘的心肝宝贝哟，”搂着孩子就是一阵揉搓，房间里顿时充满了银铃的欢乐声，仿佛那阴郁悲伤从不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