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陌迁温润一笑,故作神秘。
云溪撇撇嘴,有点闷,于是故意戳他痛脚:“你这几日都躲到哪里去了?看你身上的伤似乎都已经痊愈了,想必是有人悉心照顾吧?到底是落落大方的大小姐,还是温柔痴情的二小姐?”
唇边的笑,如期地僵住,云陌迁无奈瞪她一眼,陷入沉默。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谢谢你特意赶来为我报信,我相信你和那个人是真心想要帮我的……”
“那是自然的。”云陌迁转首,往对面厢房的方向瞄去一眼,若有所思道,“跟你在一起的那几个人深不可测,你要小心,明天前往云幻殿的路上,我们会派人保护你。如果有需要,我们的人会拼死拦阻他们,助你逃离他们的视线。”
最后一句,他有意压低了声音。
云溪心底一惊,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涵义,若说斗,这世上没有几人能敌得过,唯一的办法,就是拿人命去填时间差——助她逃离魔爪的时间差!
为了保护她,他们可以不惜拿人命抵她的命,这样的情分,令她匪夷所思,她更加好奇,云陌迁背后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了。
“我该走了,一切小心。”云陌迁没有逗留,匆匆而别。
……
这一天清晨,云溪离开了三爷府,随行的还是赫连紫风一行人。
临走前,云三爷亲自将他们送到大街上,有礼守矩。云溪知道,这全是沾了赫连紫风的光,换做是她的话,云三爷恨不得她早早离开他的府邸。
不过无所谓了,云溪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厚脸皮。
“云溪姑娘,你今日参加云族圣女大选,可有信心?”二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打发一路上的无聊时光。
云溪随口道:“圣女,必须是我的!”
“这么有信心?”
“当然!如果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那就已经输了一半。”
二掌柜垂眸,低低而笑。
赫连紫风若有所思地瞄了云溪一眼,突然说了句:“云族的人未必会欢迎你!”
这是真话,可听着很不痛快。
云溪低低笑了声,扬眉道:“那我就逆天而行,不成功便成仁!”
他的神色微微一顿,挑眉道:“那我拭目以待。”他忽然抬头,双目如电光般射向了前方,眸心蓦地亮起,又忽地黯下,波光诡异。
云溪疑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街头和街尾衔接处,有大批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人声嘈杂,不知在争论着什么。
“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二掌柜吩咐道。
有属下去了又回,禀报道:“主子、二掌柜,前面有云族的高手押了几个禁忌一族的族人,堵在了大街上,百姓们纷纷起哄,要杀了禁忌一族的余孽!”
“禁忌一族的余孽?”二掌柜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云溪,眼神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云溪心中一紧,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冲她来的,否则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选在她要前往参加圣女大选的时候,推出来禁忌一族的余孽来处置呢?
忽然想起昨夜云陌迁的忠告,难道为的就是今日的变故?
他们为何都以为她一定会管这事儿?难道她就不能选择独善自身,从事发地点绕过去吗?
思索间,前方有个孩子,朝她方向奔来。看他的年纪,也就六七岁,跟小墨一般大小。只见他衣衫不整,面色土灰,衣领处的衣衫破了一处打洞,露出他削瘦的肩骨。
他跑到半途时,脚下不慎,狠狠地摔了一跤。
不得不承认,当云溪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某处的柔软被戳了一下。她是个母亲,所以对于孩子总有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关爱之情,即便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会感同身受。
她快走几步,弯腰扶起了孩子:“摔疼了吗?快点起来。”
男孩抬头看她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她的腿大哭起来:“求你救救我娘吧!求你救救她,他们要杀了我们,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我好害怕!呜呜……”
“别哭、别哭!有我在,没人敢伤你。”云溪一边安慰着他,一边举头眺望人群聚集处,其中有几名身着云幻殿衣裳的高手,正别有深意地往她方向瞄来。云溪顿时领会了,这是一个局,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他们居然拿一个孩子来给她下套,利用她的同情心和怜悯,让她不得不插手此事,他们为了阻止她参加圣女大选,真是不折手段了。
高手中,有一女子高喊:“大家快看!此人名叫云溪,也是禁忌一族的余孽之一!禁忌一族的余孽居然也想参加圣女大选,大家说同不同意?”
女子一煽动,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拿别样的目光瞪向云溪,眼神中充满了愤怒。
“禁忌一族的余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回到云族,就是来报复杀人的,我们要将他们统统都赶尽杀绝,不能让他们危害到我们的族人!”
“大家还记得十几年前,我们的亲人是如何去而不返的吗?他们都是被禁忌一族的人杀害的!禁忌一族的余孽不但杀了他们,还吞食他们的血肉、击碎他们的脊骨,他们就是恶魔,是我们云族的大敌!我们绝不能让这种人玷污我们云族的神圣,更不能让她亵渎了圣女的庄严和纯洁!”
“杀尽禁忌一族的余孽,与他们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
人群中陆续有人煽风点火,到最后所有的百姓都响应了他们的口号,高呼“誓不两立”。
雷动的呼声,振聋发聩。
愤怒的目光,不断刺伤人的肌肤。
云溪眉头拧起,不由地暗骂卑鄙。这些人有意将禁忌一族妖孽化,使得原本对禁忌一族懵懂的百姓们立即接受了他们的说辞。且不管是真是假,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却是真的。他们曾经送别他们的家人,前去征伐禁忌一族的余孽,可是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半数,这是禁忌一族造的孽,再无疑问。
“我们绝不容许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亵渎圣女之位,禁忌一族的人没有参加圣女大选的资格!”
“对,就算她当选圣女,我们也不会尊敬她,我们绝不承认!”
“大家拦住她,不能让她去参加圣女大选!”
人群如潮水般朝着云溪涌来,云溪的眼中凛冽寒光一闪,隐隐的杀机在她身体周围浮动。这是个阴谋,可是她连阴谋的主使者都没有搞清楚,她是万万不能对百姓们出手的,一旦出手,她就坐实了禁忌一族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罪名,再也洗不清了。
她想走,奈何身下的孩子死死地抱住她的腿,让她无法脱身。他的身体在害怕地发抖,小手跟铁钳一般箍住她的腿。她可以推开他,或是施展挪移术离开,可是前方如潮滚动的百姓们就会像潮水一样将孩子吞没。不管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禁忌一族的后裔,还是对方故意设下的一颗棋子,她都没有理由看着一个孩子去送死。
她犹豫了,迟疑了,所以当千百的百姓涌来时,她没有避开,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孩子。
拳脚相加,加诸在她的身上,云溪隐忍着,牢牢地抱住孩子。
等缓过一阵后,她抱着孩子,飞身冲出了包围圈,稳稳地落在了一家酒楼的屋顶高处,自高而下俯视全城。
云溪目光森冷地俯视着大街上所有人,脸色如腊月寒冬般肃杀,她的气息不断外逸,让身在大街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有那么一瞬间,整条街的百姓们纷纷噤了声,举目仰望着她,忘记了声讨。
人群中,有云幻殿的高手们窃喜而笑。
云溪,现在全城的百姓都要阻止你,看你还能忍多久?一旦你发威杀人,你就坐实了禁忌一族杀人不眨眼的罪名,就算你不发威杀人,有了今日之耻,你也没有资格当选圣女。得不到云族百姓拥戴的圣女,是根本没有威信可言的。
人群中,也有云中天、云扬等人混在其中,云中天担忧地看着云溪,心疼她此刻所受的委屈,也担心她会一时气盛,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来,大开杀戒。
“溪儿,你再忍忍,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了。”云中天心疼地看着妹妹,若非他们有后招,他是绝不愿意看着妹妹受此屈辱的。
“人呢?怎么还没有送来?”第一次,云中天用厉吼的声音质问云扬。
云扬微微一惊,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公子发火,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和理智。他收收心,理解公子此刻的心情,他小心俯首道:“公子别急,说好了小姐一出现,他们就送人来的。许是有点事耽搁了,属下这就去察看一下。”
“还不快去?”云中天闭眼,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当他再次仰头,看向云溪时,他的眼中一片温柔和疼惜。
溪儿,你再坚持一下!哥哥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
当百姓的人潮涌来之际,二掌柜护送着赫连紫风躲避到了路旁,他们冷眼旁观,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云溪立在高处,俯视着底下所有人的表情,她看到了云幻殿高手们幸灾乐祸、期待她出丑的丑恶嘴脸,也看到了哥哥在人群中温柔关切的眼神,她的心在冷暖之间不断变幻。
第二次,又对上兄长的眼神,云溪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
云幻殿的高手越是想要看她动手,她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她蹲身在男孩的跟前,旁若无人地跟男孩攀谈起来:“小弟弟,你以前认识我,知道我是谁吗?”
男孩抹抹泪眼,甩了甩头。
“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跑来找我的?刚才大街上这么多人,你为何偏偏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呢?”云溪温和地笑着,余光扫向人群,她清楚地看到云幻殿的几名高手开始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他们或许不会想到,她会当着百姓的面,来跟男孩对质吧?
百姓们听着她不愠不火的问话,慢慢平静下来思索,是啊,这孩子既然不认识云溪,刚刚那么多的人,为何这孩子恰巧跑向云溪,而非别人呢?
男孩怯怯地往人群中瞄了一眼,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云溪已经心知肚明了,继续用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你别怕,我刚刚答应过要保护你,就一定说到做到,你能相信我吗?”
男孩咬着下唇,偷偷抬头瞄她,含着泪珠的眼睛扑闪扑闪。他思索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颅,小声道:“我相信你!刚刚是你救了我。”
男孩年纪虽幼,却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刚刚他分明看到她为了保护他,将他牢牢护在怀里,自己被人拳脚相加。他是感动的,也是感激的。
云溪莞尔一笑,眼底溢出了柔光,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你可以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现在,你大胆地告诉我,刚才到底是谁指使你,让你跑来找我的?”
男孩眨眨眼,回头,看向了云幻殿的高手。伴随着男孩的目光,在场的所有人也跟着将视线转向了云幻殿的高手。
云幻殿的高手们脸上纷纷泛起了心虚的热潮,为首的一名女子,拔剑指向了被囚禁在铁笼里的一名女子,射向男孩的目光充满了危险,她斥声道:“大家都别听信他们的话,禁忌一族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云族的大敌,但凡云族之人,人人得而诛之!铁笼里的人是禁忌一族的余孽,该杀!云溪也是禁忌一族的余孽,也该杀!”
铁笼里,被剑所指的女子向前一个俯冲,攀附在了铁笼前,她朝着屋檐上的男孩高喊:“松松,别忘了娘亲教过你的,做人一定要诚实守信,不可以说谎!娘亲不喜欢说谎的孩子!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究竟谁才是恶魔!”
男孩眼圈一热,哇地一声大哭:“娘!松松是个好孩子,松松不要说谎!”
他小手坚定地指向了举剑的女子,高声指控:“是她!是她让我跑来找你的!她说如果我不按照着她的话去做,她就杀了我娘。她还给了我一把匕首,让我找机会插入你的身上,如果我做到了,她就放了我娘和我们的族人……”
哐当!
一柄匕首从他袖中跌落,一直从屋檐坠入地面,声音铿锵有力。
这是铁证!
一柄雕刻着云幻殿图腾的匕首,说明了一切。
试问一个禁忌之族余孽的孩子,怎么会拥有一柄绘有云幻殿图案的匕首?
就算这孩子是禁忌之族的余孽,可毕竟是个孩子,孩子的话,有时候往往比成年人更加令人可信。
百姓们怀疑的目光齐齐射向了执剑女子,倘若目光有杀伤力,那么女子身上早已被射成了蜂窝。
“他、他胡说!他一定是受了云溪的蛊惑,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匕首、匕首也一定是云溪给的!”
女子的话,不但没有消除百姓心中的疑惑,反而欲盖弥彰,更加令人猜疑了。
这时候,人群中站出来一人,捡起了地上的匕首,走到女子跟前,质问道:“你说这匕首是云溪的?那为何匕首上面雕刻着咱们云幻殿的图腾?难道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被人冤屈,所以提前预备了道具嫁祸云幻殿?”
“晟公子,我、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指使的。”女子眼神闪避着,双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晕红,不敢直视云中晟。
“不是你指使的?难道是孩子在撒谎?”云中晟步步紧逼,目光狠厉,“他为何不说是别人指使,偏偏就只指认你?”
“我、我真的不知道!”女子的声音开始抖动,乱了方寸。
百姓们很快认出了云中晟,云中晟在百姓当中拥有不错的声望,此刻大家看到他,纷纷拥护在了他的身旁。
“晟公子,现在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是您来评评理吧,我们都相信你!”
“晟公子,我们相信你!”
云中晟环扫了一圈,淡淡而笑,笑容中藏了一抹人们不易懂的感伤和深沉。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温声道:“大家都安静,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云溪一边安慰着男孩,一边看向云中晟,他这时候站出来,分明就是来帮她的。他的父亲惨死在他母亲的手里,他是真的决定要和他母亲决裂了么?
女子看到云中晟要出面调停此事,不由地急了,凑到云中晟身边,放低声音道:“晟公子,此事乃是红莲大人吩咐我们这么做的,红莲大人的背后还有宫主的支持。此事牵涉极广,您还是不要管了。”
云中晟听到“宫主”二字,胸中存着的一口闷气,顿时涌了上来,他怒目而视,扬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诸位,她刚刚告诉我,这件事是红莲大人吩咐他们这么做的,红莲大人的背后还有宫主的支持。她拿红莲大人和宫主来威胁我,让您不要管这件事,你们说,我到底是听她的,还是继续主持公义?”
“晟公子,你——”女子一惊,未料到他会把如此秘密之事公之于众,如此一来,岂非广而告之,是宫主设计陷害云溪,想要阻止她参加圣女大选了吗?
在百姓的心目中,宫主的身份和地位,从来都是至高无上的。他们如何能接受宫主如此伪善的一面?
“什么?宫主也参与了此事?怎么可能?”
“利用一个孩子去行刺,这等卑鄙的行径,太令人不齿了!”
“想不到云幻殿的人如此卑鄙无耻,为达目的,连一个孩子都可以利用……”
“失望啊,咱们云族到底是怎么了?”
“……”
各种议论的声音,跟瘟疫一般传播开去,从街头一直传到街尾,又从街尾传到相邻的大街,不到片刻,半个云城的百姓都知道了这里所发生的事。
云中晟冷冷一笑:“怎么?你们敢做,还怕我说吗?今日之事,本公子管定了!”
他转头,看向屋檐上的云溪,道:“云溪姑娘,你们下来吧!本公子倒要看看,谁敢伤害你们?”
云溪与他目光相接,揽臂抱起男孩,飞身离开了屋檐,轻盈地落地,就落在了他的身旁。
男孩双脚一着地,就哭喊着跑向了自己的母亲,趴在在铁笼上,小手去抓母亲的手:“娘,松松没有撒谎,松松也没有用匕首插人,呜呜……”
“松松乖,松松是娘的好孩子。不哭了,咱们不哭了。”
母子俩隔着铁笼相拥,感人的一幕,让众人动容。
倘若这样的一对母子,也被称作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么这世上还能有几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先前云幻殿高手煽动的话自相矛盾,在百姓的心目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云溪逐渐从母子俩身上收回了视线,犀利的目光看向持剑的女子,眼神瞬间锐利:“是宫主和红莲大人派你们来的?”
女子这会儿已经缓过了神,摇头否认:“不是!是我们自己痛恨禁忌一族的余孽,所以想要处死你们这些余孽的!”
她必须尽快将自己师父和宫主的身份撇清,否则回去之后,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师父和宫主。
“你想处死我?你觉得你有这个能耐吗?”云溪故意压低了后半句,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女子冷哼一声,被激怒了,她手中的长剑尚未还鞘,画个剑花,直指云溪胸前:“你看我有没有杀你的能耐?”
“你想跟我比剑?”云溪微微勾唇,眼底流光四溢,神鬼莫测。
“没错!我要跟你比剑,快点拔出你的剑来!我要跟你公平比剑,我不想让人说我占你的便宜!”女子对云溪的底细了解有限,她此刻只想在众百姓面前狠狠地击败云溪,将方才丢失的面子讨回来。
“我看,还是不比了吧,我不得不承认……”云溪认真严肃道,“我不如你,我真的不如你……”
她喘了口气,惋叹道:“你比我贱!你的确比我贱!不用比,谁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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