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呀!”Sam的话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那几人惊愕又僵硬的状态。他也有点意识到大家的不对劲,问:“雪松,你们认识么?”
“不,不认识。”周唯赢先答,“他是你的朋友么?”
“嗯,他叫江雪松。”Sam说,“我的大学同学。”
江雪松说:“嗯,今天过来找他吃饭,没有打扰到你们工作吧?”
“没有。”站在最远处的方浣走了过来,盯着江雪松问,“原来你叫雪松呀?但是你身上可不是雪松的味道。”他靠近江雪松闻了闻,“怎么是橙子味儿的呀?”
江雪松笑道:“因为出门之前剥了个橙子。”
Sam疑惑:“所以你们认识?”
方浣感觉周唯赢在看自己,那种眼神像是在警告,让他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其实刚才方浣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原本对那天在酒吧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如果江雪松不是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兴许他无论如何都不太能回忆起那些片段。
但是人的记忆像是被所在抽屉里的杂物,只要有钥匙,那么打开它就是顺理成章的。江雪松的样子很有辨识度,他高大英俊,但是没有太强的攻击性,气质温柔而浪漫,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记住。方浣听他跟周唯赢对话时就想起来了,毕竟曾有过那样近距离的接触,就算脑子没反应过来,皮肤也好毛孔也好,好像在提醒他这个男人是谁。
“认识。”方浣毫不避讳地说,“不过上次匆匆一别,没聊几句话,这次倒是巧了。”他笑着看向江雪松,“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呀。”
江雪松点头。
“那好。”Sam说,“雪松带了喝的来,大家休息一下吧,喝点东西。雪松可是个很厉害的设计师,来给我们看看片子。”
江雪松谦虚道:“不敢不敢。”
Sam的助理给大家发咖啡,递到周唯赢的时候,周唯赢说自己不喝咖啡。他手里端着一杯水,距离那三个聊天的人只有大约几步的距离,原本他就在方浣和Sam的无视下显得极其透明,现在又来了一个江雪松,他显得更加多余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方浣在酒吧的约P对象都能在工作场合中遇到,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当初没有把江雪松的头按在厕所马桶里?而且Sam说他是个设计师,设计师什么的难道不应该都跟方浣那么娘才对么?
周唯赢脑子里的问题差不多可以编纂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但是这并不能解决他当下心中的不满跟郁闷。因为他的眼前仿佛浮现起那天打开门后所见到的画面,他无法接受那些东西,这让他尴尬,让他不知所措。
同样的,让他愤怒。
他不喜欢事情失去自己的控制,如果方浣胆敢跟那个江雪松搞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他会让这两个人好看。
也许是怨念太过强大,方浣感觉自己被某种阴郁的气氛一直笼罩着。以至于收工之后江雪松邀请他一起吃晚饭他都没答应,只是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乖乖地跟周唯赢回家了。
他知道周唯赢特别不开心,并隐约猜测到了一些原因。他有点小孩子在玩弄恶劣把戏成功后的顽皮窃喜,嘴上却甜腻地问周唯赢:“周叔叔,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呀?一整天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怎么了?”
“没事。”周唯赢冷漠地回答。
“其实……你认得江雪松吧?”方浣大胆地问,“他长得很有辨识度对不对?我在舞池里一转身就看到了他呢。”
周唯赢说:“你还挺有脸是不是?”
“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在我心里,周叔叔最帅。”方浣说,“你晚上有晚饭吃么?你都不让我去跟他们吃饭,我晚上没饭吃。”
周唯赢说:“我没有不让你去。”天地良心,他坐在那里可一句话都没说过。
“那好吧。”方浣无奈道,“是我自己不想去。”他觉得周唯赢生闷气的样子有点可爱,特别是因为江雪松的事情生气,那种微妙的情绪似乎特别能取悦到方浣,方浣心里十分开心,更乐于演那种撒娇哄周唯赢的戏码。“那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冰箱里有好吃的,做给你吃好不好呀?”他说话声音小小的,真诚甜腻,“今天是我惹叔叔不开心了,我给叔叔赔罪好不好?”
“……不用了。”周唯赢拒绝。
“给你做饭都不可以么?”方浣为难地说,“难道其实在你心里,是想让人家……让人家以身赔罪么……如果叔叔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周唯赢疯了:“方浣,你死不死啊?”
方浣家里很大,所以每次回家后都要把电视打开,不论看不看,总要有个声音陪伴自己。
而今天,陪伴自己的除了电视,还有周唯赢。姑且不论他用了怎样不要脸的话语来刺激周唯赢,反正周唯赢是跟他回家了。
对门邻居,该有的走动也是要有的吧。
方浣家里其实存货不多,他翻腾了半天,在厨房大展身手,阵仗特别大,最后鼓捣出来两碗重庆小面。
“你吃不吃辣呀?”方浣端着两碗面出来,“从重庆寄来的辣椒,很正宗的,要不要尝尝?”
周唯赢对吃饭没什么忌口,大老远就闻到了辣椒的香味,他走到饭桌前,问:“你家里人给你寄的?”
“不是。”方浣说,“网上买的。”他做饭的时候就觉出饿了,不顾跟周唯赢聊天,用筷子急吼吼地挑了面条大口送进嘴里。自己那份多加了辣椒,吃得急,辣味儿直冲喉咙,呛得他直咳嗽。周唯赢赶忙给他倒了杯水,说:“吃这么着急干嘛?”
方浣呛得满是眼泪,好不容易顺下了那口气。他又拿起了筷子,这次挑的面少了一些,吃得也慢了。
“好吃。”他说,“我好久没有吃过了。”
周唯赢也尝了尝,被辣椒和调料浸泡的面条十分香,跟他在北京的饭馆里吃过的重庆小面一点都不一样,其实跟在重庆本地吃过的也不太一样。不过他理解这种差异从何而起,就像北京人常吃的炸酱面似的,人们常说,最好吃的炸酱面绝对不在饭馆里,而在北京人家里,每碗面都有不同的味道,但只要提起,就都是家的味道。
“你是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么?”周唯赢问,“平时多久回去一次?”
“很久了。”方浣边吃边说:“我上中学时就离开了重庆,出国读书之后甚至没有回过国,一直到到现在。”
周唯赢看了方浣一眼,一个人常年不回家必然有个中故事,他虽然希望方浣在自己这里不要有过多的未知,但是关于家庭,那是他不便打探的内容。可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又显得突兀,他只能自己打圆场说:“我也很久没回过家了。虽然我家就在北京,但是我没有时间,两三个月甚至更长才能回我爸妈那儿一次。”
“叔叔好没有心哦。”方浣说,“怎么,离婚之后遭受爸妈的打击报复不敢回家了?”
周唯赢摇头:“也没有,他们没说什么。”
方浣没有再问下去了,他好像意识到了跟周唯赢相同的事情,然后保持缄默。他低头吃饭,一碗面吃到快见底,他端起碗,把碗底剩下的食材就着面全呼噜进嘴里,连一个辣椒籽都没剩下。
显然,这不符合“仙女”的设定,仙女怎么能吃碗底呢?
但周唯赢第一次感觉到方浣的烟火气。
“好吃么?”方浣问周唯赢。
周唯赢点了点头。
方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不忍心打破安逸的氛围。就在刚才,那些关于“过去”的字眼几乎已经挤到了他的牙齿边,但他克制住了。他隐隐觉得,这不是一个他应该跟周唯赢诉说的事情,这会影响到他们彼此的关系。他不要跟周唯赢这样的人拉近距离,因为周唯赢必然会嘲笑他自作多情,为何讲那些不令人开心的事情。
如果结局是必然,那么他才不要扮演可怜小丑。即使他走在冰天雪地里,内心是向往着温暖的光芒。他只能点燃自己手里的火柴,而不是去祈求别人的烛光。
最终他只说:“还吃么?锅里还有,我们不要浪费粮食,还够咱俩一人一碗。”
“……”周唯赢问,“你做这么多干嘛?”
“我不知道。”方浣解释,“我总怕不够。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不吃饭,但是多一个人的话,我就会担心不够。”
“……”
结果就是两个人吃多了谁也不想动,周唯赢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可能要消化不良了,过了一会儿就要下楼散步,方浣破天荒的要跟他一起下楼。
小区里很大,没人,两个人围着小区一圈一圈地走,但是谁也找不到可聊的话题,最终还是方浣忍不住问:“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
“我跟你说什么?”周唯赢说,“你也不怕灌一肚子凉风?”
“还好吧。”方浣说,“我年轻呀!”
周唯赢懒得理他。
方浣走了没一会儿就吵着要回去,周唯赢也觉得有些冷了,跟方浣一起上了楼。两个人即将在楼上分别,周唯赢开了自己家门,停下了转动的门把手,扭头叫了方浣一声。
“怎么了?”方浣也回头。
周唯赢问:“你今天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方浣说:“没有呀。”他听不懂周唯赢在说什么。
“那我有句话想跟你说。”周唯赢说,“我跟你说我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不可调节的家庭矛盾,我的家庭很普通。只是对于我而言,家并不是一个避风港,反而是一种压力的存在,特别是我离婚之后。”
方浣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周唯赢,两人沉默,走廊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
他们陷入黑暗。
“这个时代,每一个人活得都很累,都有不想面对的事情,这没什么的。”周唯赢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更加低沉,他转动了门把手,关门那“啪”的一声点亮了走廊里的灯。
那光亮在方浣的头顶亮起,走廊却已经没有了周唯赢的影子。
方浣的采访很快被发了出来,新媒体物料配合纸刊上市逐步放出。视频里有拍摄的花絮,方浣一手撑着桌面,探着身体凑近化妆镜给自己涂口红的样子很动人,瞬间就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拍摄的照片一反方浣的常态,他没有做什么夸张妖冶的造型,反倒是慵懒闲适,干净而温暖。
周唯赢评价:这回倒是个良家妇女了。
专访中谈及了张蕾枫叶妆的事情,方浣坦然地说那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意外,好在平时对于彩妆和产品的理解比较充足,所以没有无端端浪费掉大家的心血。
他好像很风轻云淡,对于那次近乎把张蕾从硬照车祸女王的泥潭中拯救出来的壮举没有任何特别的在意,好像事情就应该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比吃饭喝水还随意。
谈及彩妆,方浣的表达欲会更旺盛一些,而态度却很严肃。他也曾在五彩斑斓的颜色中迷茫过,盲目地去相信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和产品,但是随着他对于彩妆的了解以及技术的精进,他才逐渐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他不喜欢昂贵的动物毛刷子,即便是价格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讨厌打理娇弱的动物毛,反而喜欢更有弹性韧劲,并且十分好处理的纤维毛。他画眼妆用手指都可以画得很好,经常在视频中只出现两把眼影刷,却打造出了各式各样美轮美奂的眼妆。他的化妆品可以随意转换角色,他的工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界限。因为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的外物,真正能够决定结果的,是内心的欲望。
采访者问他,化妆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方浣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
化妆对于他而言是一种表达自我的艺术,艺术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所局限束缚,不是别人告诉你一加一等于二,你就一定要做一加一等于二。口红可以画全脸,修容可以画全脸,高光也可以画全脸……艺术的核心是创造与自由。
采访者又问他,驱使他不断前行的最大动力除了“美”的欲望之外,还有什么。
方浣直言不讳:孤独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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