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说到这儿,一直低沉的脸色蓦地现出一些光彩,她抬起看,盯着左慈,继续说道,“我说这要求的时候,心里很没底气,甚至做好了他拒绝的准备,心里打定主意他若拒绝我就哭闹一场,却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没有任何犹豫,可能因为他一直想要个儿子。
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同我说名字,说如果是个男孩,小名就叫炎儿,取红红火火之意。
但是我们的铺子越来越不好了,不只是赌石输了,几宗大生意也因为看不懂行情而血亏,他不会经营,欠了不少的债,具体多少我不清楚。他想卖掉铺子,一直在找买主。
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他又找了原来那个算卦先生,可那个先生来找我要钱,说上次我就没有给……我没有钱给他,我让他等一个月,我尽量偷偷弄到钱,他不愿意,说要与我睡来抵。
我怎么可能答应,我丈夫会打死我的。
我害怕,我没办法,就跑出去了。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刘先生是这个时候。
我不知道去哪里,我跑到了北边的墓地去,我娘埋在那里,那个晚上他也在那里,好像是吊唁谁一样……我实在太冷了,我没处去,我求他可怜可怜我,到处只有他一个活人,他把我带回他的住处呆了一晚上。”
左慈眉头一扬,“他一个人在墓地?你当时有没有看到他身边有没有其他比较……奇怪的东西,他带你回住处了?你还记得他住在哪里吗?”
若言摇摇头,“是啊,他就一个人,,站在那里,至于那个铺子,都已经几百年了,怎么可能留下来?”
左慈点点头,“我猜到了是他,你继续。”
若兰的脸上有些僵硬,从左慈的角度看过去,她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我哭着和他说了很久。
他人很好,给我治伤,还送我回去,他说那个铺子他要,然后改成医馆,我的诊费从那里面扣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治好我的,我那时候腿上胳膊上都是坏疮……他像一个神仙。
刘先生和我丈夫私下谈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出来之后很高兴,也不琢磨找算命先生的事了,可是他脸色有一点发黄。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上下看了我很久,然后给了我一个拥抱,就拉着我去石料场赌玉了,那种没开的石头,他想弄一块儿好东西出来,重新振兴范家。”
若兰嘿然一笑,“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刘先生给了他那么多钱……但是后来他一直在乱买,还是花大价钱去赌石,可惜运气背得很,几乎没有中过一次,根本不管找他的卖家是不是别有所图,没钱了就去找刘先生要钱,我就觉得越来越不对了。
刘先生给他钱,每次都不少,他身子也越来越垮,我问他是不是借来的,他不耐烦要我别问,让我好好的养胎。”
“我大概能猜测他同你丈夫说了什么,用自己的血肉换钱。”
左慈插话。
“我现在也知道了。”若兰平淡地答,“因为后来,我丈夫卖不下去自己,开始在我身上打主意了。”
“他要你卖什么?”
“他把我带到刘先生那里。”
若兰的声音是哑的,“他给刘先生跪下了,说他不卖了,他再卖会死,他说用我来换十根金条……我整个人都给刘先生。”
若兰说到这儿,脸色竟然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听到他这句话,我甚至心里有些开心,哪怕刘先生当场就要了我,让我当暖床丫头也好,当女仆也好,我觉得至少刘先生不会打我。”
左慈点点头,“刘……刘先生他一表人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理解,只是这刘先生,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若兰脸上现出惊恐,随后又隐去,“但是刘先生不要我,他看着我们,他说他要我的胎宫……别的都不要,问我们卖不卖。我说我的孩子会死的,我要这个孩子……我想拒绝,但是我丈夫似乎觉得更高兴些……我丈夫强迫我卖掉——他已经入了魔了。”
左慈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他一个男人,要女人的胎宫干什么?”
若兰摇摇头,“我不知道,后来我也再见过刘先生,我问他缘故,他不说。”
“后来呢?”
“我卖掉了我的孩子。”
若兰的话死气沉沉,像是深冬结冰的湖水。
左慈呼了一口气,“我很好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说刘元是个好人?”
“他救过我就是好人,刘先生是叫刘元吗?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应该是刘元,想来他过分自负,也不屑于改名。”
左慈道,“那,你后来如何了?”
“再后来我逃了,我实在没有力气坚持……我找到了收养我第一个女儿那个人,我想再见见我的女儿。”
“然后?”
“我的女儿也死了。”
若兰似乎已经失去了悲伤的能力,虽然说的是人间惨剧,却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冷冰冰,带着压抑的绝望,“她生下来就被送过来养玉,死掉了。
那个人知道我的事,问我要不要为他养玉。
我问他给不给钱,他说要多少就给多少。
我不想活下去了,但是我想从刘先生那里买回我的儿子来,想让他回到我的身体里,和我死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开的口,可那个人居然真答应给我二十金条……”
若兰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忆,最终还是癫笑了几声:“然而后来等我醒过来,已经是乱葬岗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切都不清楚,我身边有一个破布包着的包裹,里面有二十金条。
我忽然不想买回来我的儿子来了,我感到什么都荒唐,荒唐透了……我找到了我丈夫,他问我到底去了哪里,几个月都没有消息,他抱着我哭,他现在稍微混出了一点头脸,想和我重新回到从前
那个家……他和我道歉,他说他很后悔。
但是他又和我说,因为我不能生养了,他想再找一个妻子。
我同意了。
然后我说我想去见一下楚先生,他说好。
我们原来的店确实改成了一家医馆,但是一直没有开门过,我们只能到原来那个地方去找刘先生。
我到那里之后对刘先生说,我来卖我的丈夫。
我说,不要别的钱,只要我的孩子,至于我丈夫,怎么样都成。”
若兰桀桀笑了起来,声音像夜枭,尖利而凄凉,守在外面的张小铭听见了,浑身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嘟囔说这声音像女鬼,难为左大师真的下得去屌。
“我丈夫说我疯了,他又要打我,我躲开了,我第一次反抗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手劲儿比他大得多。
他想扇我耳光,我抓住他手腕,我觉得我攥碎了他骨头,声音咔咔咔像折断竹子,那种感觉很奇妙……他看怪物一样看我,他尖叫,哭,想逃,我又打断了他的腿。
刘先生一直看着这一切,没有劝阻,没有说话,等等我丈夫疼晕过去,他才开口说,孩子他还不回来的了,至于其他都不能和我讲。
我几乎卖掉了我丈夫的一切,相貌,好的骨头和肉,可我不想杀他,我想让他活着,毕竟那是我的丈夫……我和刘先生说,虽然怎么都成,可是不要让他死掉。
为了让他不说出去,刘先生拿掉了他的舌头。后来我没有再找过刘先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就是我所知的一切。
我的丈夫在一天天老去,而我一直是这个样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