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身上的席子,随着车轮的颠簸,一寸一寸地往下滑,甄宁若觉得,那些有限的人世温暖,也在一寸一寸地远离自己。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在只看见一团青黑色时,又无力地合上了。
不多时,颠簸停了,木板车忽然重重地一顿,使得甄宁若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有两只大手抓在了她的肩上,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丝属于人的温暖,这温暖,竟然胜过了那只大手捏紧她肩膀伤口的痛意。
与此同时,脚上,也有两只大手直接抓住了她光裸的脚踝,大力地往上一提。
肩膀上,那洞开之处,刺骨的疼痛迅速传遍了全身,可她却已经连呼痛的能力也没有了。
自从知道广安侯府满门抄斩的消息后,她只想亲手撕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可她得到的,不过是铁索穿了琵琶骨,丢在柴房三天三夜罢了。
“嘿!老四,就丢在这里?”
头上方有人说话,粗哑而低沉,随着寒厉的风呼呼地吹着,一股合着酒味的浊臭很快在甄宁若的鼻端飘散,一切都透着蚀骨的冷寒。
脚头传来回答:“不然呢?大冷天儿的,省得再跑远了,就这乱坟岗子吧。”
很快地,甄宁若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地,彻骨的寒意,立刻刺入她的身体,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地变得僵硬,仿如置身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唉!听说啊,还是个侯府的嫡女呢!却落到这个地步!”还是那个粗哑低沉的口音,隐隐地带着些同情在叹气。
“嗤!这便叫自作孽不可活罢了!还侯府呢!不是都满门抄斩了吗,竟然还不知死活地跑去招惹大公子!走走走,快回去吧,还能和大公子领两个赏钱呢!”是那叫老四的人说话,不屑一顾,急不可奈地要离开。
“不挖个坑?”
“挖坑作什么?难道还有人会来奠她不成?”
“也是,甄府都死绝了的。不过,以前不是听说,她和皇后还是手帕交么?大公子不怕会……”
“阿财,这你还不明白吗?手帕交啊,那是以前!
那时候皇后娘家什么身份?自然要攀上人家侯府了!若不然,哪里有机会结交那些个皇孙公子的?
这都当了皇后了,难道,还跟一个低等的妾交往?
真是的!
你啊,别瞎同情了,世人哪个不是踩低爬高的。
还有啊,管好你的嘴,哪儿说哪儿了!
快走吧,冷得紧!这天儿看着,雪越下越大了……”
嘎吱嘎吱的木车轮声,在雪地里渐渐地消失了,甄宁若身上那些仅剩的温度,也在慢慢地消失着。
浸寒的空气里,她终于费力地张开了眼睛。
漫天飞雪,在黛青色的天空里如羽毛般飘扬着,从前看着美丽浪漫的雪花,此时,仿如死神之手,带着彻骨的寒意,无情地抚在她的脸上。
如泣如诉的风声里,夹杂着远处一两声悠长而阴森的狼嚎。
雪啊,只管下得再大一些吧,好快些埋了她吧!她竟是如此的愚笨不堪,纵然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也算是个归宿啊。
只是,老天哪,她甄宁若不怕死,却是实在无颜面对无辜受累的父母大哥啊!
若是苍天有眼,许她化作一缕怨魂,许她扒了那女人伪善的外皮,许她食了那男人恶毒的内心,如此,才是人间正道吧!
若不然,天地不公,她虽死却会怨魂不息,定然会为祸人间的!
这一生,自认识那个女人开始,她便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一生,自遇见那个男人开始,她便踏上了不归路。
此刻,她已然知道,对那样虚情假意的畜牲善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只是,为何要到此刻,才让她清楚明白?
老天这样眷顾他们,何尝不是对她的残忍哪?!
她自问,这短暂的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却要如此地惩罚她?
她真怨哪!
“老天,求您许我,怨留人间!”
甄宁若瞪大了眼睛喃喃地望着苍穹,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地咬下了自己的舌尖。
陈嬷嬷曾说过,那些厉鬼怨魂,都是因为死时鲜血披面,鬼差看不清楚他们的颜容,他们才得以留在人间报仇的。
她信!
她要怨留人间!
甄宁若颤抖着,一点一点地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摇晃着头,她的双手呈诡异的姿势胡乱摆着,双肩处连同衣裳一起,有着两个可怖的血洞,在这雪地上移动的每一分,都是拆骨刺髓般的疼痛。
可即便如此,甄宁若还是努力地使自己的头部能移动到较低的地方,死死地张大着眼睛,让满嘴的鲜血,一点一点地倒流上脸面。
北风,呜呜地吹着,大雪纷乱如沫,仅一个时辰,便完全遮盖了乱坟岗上的一切。
青色的苍穹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看着好干净。
然而,雪落终有晴,因果有轮回。
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