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摇着头的走了。
甄宁若偷笑,嘱咐琴音:“琴音来。你去把我昨日让你备的那东西拿出来,先给这月四娘定定神。”
琴音好奇的看月四娘两眼,赶紧到博古架后面摸出个瓶子,倒了些在茶盅里,放在月四娘旁边的茶几上,和月四娘道:
“这位嫂子喝茶,我们小姐最好不过的品性,你不用拘谨。”
月四娘便抬头,看了甄宁若一眼,嘴张了张,有些被榻上坐着的小小女子惊艳了一下。
富贵人家的女孩儿,长得真好看!
她眼睛清亮,唇红齿白,像画里的人,笑微微瞧着人,看着倒真是很好的品性,不像上回那户人家那死丫头,眼睛长在额头上!
月四娘这么一看,心里就挺喜欢,便对着甄宁若笑了笑,“忽”的一抱拳,拱手道:“多谢小姐。”
可刚放下了手,她想想好像不对头,嘴里又“嘶”的一声,稍稍蹲身,算是行了个福礼。
甄宁若看得再忍不住,咧开嘴笑得扑倒在榻上,指指茶盅道:
“呵呵,哈哈,月四娘你喝茶。”
月四娘见这小姐忽然笑成这样,倒是个没架子的,心情放松下来,拿起一旁的茶盅,就是一大口。
然后,她便含着那一口东西,嘴鼓着,眼睛越瞪越大。
直瞪了足有十息,她才慢慢把东西咽下去,嘴巴却越张越大,挤眼皱眉,摇头晃脑,一派享受模样。
甄宁若在一旁看得,实在要笑的不行,却还问她:“月四娘,这味道,可合你的意?”
月四娘就这么张着嘴看着甄宁若好一会儿,突然拍了拍大腿,道:
“好!合意!就凭这一口,以后我月四娘便跟着你了!噢噢,婢子!婢子以后便跟着小姐了!”
这下,连琴音也笑起来,平时府里的人都规规矩矩的,这月四娘却很不一样,哪里都不大一样。
月四娘也不管她们两人笑得东倒西歪,拿着那茶盅一口喝干,拿手擦擦嘴道:
“不过,小姐,你倒是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的?不瞒小姐说,为了这个事,我,婢子还犯难呢,到底要不要在这广安侯府住下呢!可婢子确实没地方去啊,只好委屈我这肚子了!”
“哈哈,我呀,猜的!诚伯怎么找的你?”甄宁若笑问。
月四娘先不答,却举着茶盅问琴音:
“好妹子,再帮我倒一杯!这么好的竹叶青,只喝一杯可惜了。”
甄宁若却制止道:“别了,月四娘,你若是以后在我这里,好酒少不了你,但白天只能喝一盅,晚上喝两盅,到了月末我给你一天假,尽你喝,怎么样?”
月四娘拿着杯子,无限惆怅的放在鼻端闻了闻,“嘶”了声,道:
“也好,既然有这么好的酒,我还是听你的吧。”
她放下酒盅,不等招呼,只管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道:
“小姐才刚问,诚伯怎么找的我,其实,倒是我自己找的诚伯。我,哦,婢子呢,原先咱们三鹰门,最初都是押镖的,这些年世道荒乱,镖行生意不错,但到底是提着脑袋的事。有一回,我路上救了个书生,觉得他长得好,我看上了他……”
月四娘说了一半,琴音就听着不对劲,举手正要阻止,甄宁若给了个不认同的眼色,琴音皱皱眉,只好不出声。
却听月四娘继续讲:“那时候我年轻,也好看,书生也喜欢我,我们在镖局成的亲,后来我便跟他回去他家了。
小姐,我跟着他,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使劲儿学大户人家的规矩礼节,我也识字,使劲儿学那些个《女训》《女诫》什么的。
唉!可难为死我了!真是不容易的事!”
月四娘紧皱着眉摇头,琴音也跟着紧皱眉摇头,只觉得这月四娘实在太粗野了些,什么话都敢讲。
月四娘哪里管人家心里想什么,反而像得到了鼓励似的冲琴音挑一挑眉,继续讲:
“可终究,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这男人没多久便厌弃了我,但他知道我有武功,不敢对我怎么样,却冷冷淡淡的如陌生人。
我忍着!使出十二分的劲忍着!想学那些书里写的,要以夫为天、孝顺公婆什么的。
可没用!这男人虽不敢娶个妾室回来,但甚少回家,我便连孩子都没有一个,最终,他还病死在了外头!
他一死,我在那个家里也没了意思。他那两个父母,并不是好人,见儿子死了,便处处为难我,还说我不守妇道什么的。
这动真刀真枪,我谁也不怕,可这斗心眼子,我不行,我虽有武功,也不好把那两个老的杀了吧?
没办法!我便想带着些金银细软走。结果!那不要脸的父母还说我偷盗!
我恨极,可……
唉!到底是那死男人的父母,我也懒得和他们多说,便净身出来了。
可出来了一看,当年的镖局没有了!而且我这个年纪,寡妇之身,别的镖局也多有忌讳,不敢留我。
我便给同门都留了信,请他们帮忙给我找个落脚的地方。有一位师兄便荐了我去临州一户大官人家当女护院,因为那大官家后院女人多嘛!
哎呀,你们不知道啊,我去了,干了不到两个月。其实才去了一两天吧,就得罪了那家的一位宠妾,我熬了两个月,日子实在不大好过。
后来,我收到师伯要找人来这广安侯府伺候的信,我便只管辞了临州的事,自己来了,想着成不成的再说,再呆在临州那个地方,太憋屈了。
不过我这次小心了,你瞧,我还借了身老实本分的衣裳,我是真想好好干的。”
月四娘讲的爽快,粗粗一听,会觉得有些好笑,这又死男人又被诬陷的,她倒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的平静,最后还拉着自己的衣服给甄宁若看,如在与人说笑一般。
甄宁若却听得暗自嘘唏不已。
终究,女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只盼能觅得良人,白首一生,连月四娘这样洒脱的人也不例外。
可人生,并不能总如初见啊!
月四娘这样潇洒江湖的人,是要用多少力气,才能让自己甘心困守在庸常人家的后院,努力当个贤妻良妇。
可当郎情妾意不在,卿卿我我远离,她又要用多少力气,才能抹平后院日子里的龌龊和不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