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娆离开之后,尉赤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后背靠在沙发上,两只手揉着眼睛,手背上沾了湿润的液体。
他早就想过这一天会来,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竟然在这个时间段、以这样的方式来。
——他原本计划明天和她领证的。
所谓命运弄人,说的就是这个吧?
尉赤捂住眼睛靠在沙发上,想着程娆之前缠着他和他撒娇,对他说“我好喜欢你”的画面,心像是被戳了刀子。
他知道,那些都是覆盖在真相之上的幻想,是海市蜃楼,转瞬即逝,必然不可能长久。
现在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她。
是他太贪心了。
可是——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办?
他实在想不出来。
程娆一路捂着嘴巴走出了小区,她没手机,只能站在小区门口等出租车。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终于等来了一辆。
上车以后,程娆报上了家里的地址,然后便垂了下头。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她一件都没有忘记。
她记得尉赤为了她和温嘉鱼分手、从帝京回到洛城;
也记得他替她煮面照顾她;
她记得自己这段时间对他的依赖——
程娆越想越难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她不是石头,尉赤做了这么多事情,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感动不是爱情。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爱萧野一样爱另外一个人了。
他走了,也带走了她所有的爱情。
在他进入火化炉的那一刻起,她的爱情也跟着灰飞烟灭。
程娆一路上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
过了四十几分钟,车在家门口停下来。
程娆拿了二百块钱递给司机,也没有等他找钱,就匆匆下车离开了。
程娆站在门口,动手输入密码,推门走了进去。
这时,黄萍正好下楼来倒水。
看到程娆进门儿,黄萍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险些掉落在地。
“娆娆,你怎么回来了?尉赤呢?”黄萍往她身后看了一圈儿,都没瞧见尉赤的人。
按理说,程娆现在这个情况,尉赤是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出门儿的。
除非——
想到那个可能性,黄萍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
“妈。”恢复正常之后,程娆喊这一声“妈”,多少还是有些艰难。
不过,她内心对黄萍的想法已经完全改观。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放弃过她。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程娆看着黄萍说出了这句话。
黄萍刚刚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但是当程娆说出来之后,她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黄萍抿了抿嘴唇,然后问她:“那你和尉赤……”
“我的户口本你保存着吧。”程娆将户口本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了黄萍。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黄萍接过来户口本捏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开口替尉赤说话了:“娆娆,尉赤他是真的喜欢你,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不容易,你——”
“可是我只爱萧野。”程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这样的前提下,再和他在一起,是对他不公平。”
她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黄萍叹了一口气,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沉思了片刻,想着程娆之前对尉赤的那些依赖,还有她和尉赤撒娇时候的样子,总觉得,她对尉赤也是有感情的。
黄萍犹豫了几分钟之后,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问程娆:“你对尉赤真的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程娆垂眸盯着地板走神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
看到程娆的反应之后,黄萍长叹了一口气。
“好,那早点儿休息吧,你房间的东西都在老地方。”黄萍说,“先稳定几天看看情况,改天去医院做个检查,检查结果没问题了,你就考虑一下以后的事情。”
说到这里,黄萍停顿了一下:“公司的事情我不为难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sf最好不要去了,除了这些危险系数高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程娆站在原地,听着黄萍说完这一大段话,眼眶一阵酸。
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问黄萍:“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你会同意吗?”
一辈子不结婚。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黄萍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黄萍捏住手里的杯子,对程娆说:“会,只要你别去做危险的工作,别的选择,我都同意。”
经历了这么多,作为一个母亲,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程娆平安健康地活着。
至于幸福的婚姻,丰富的人生,那都是锦上添花,有最好,没有也能过。
程娆的个性有多偏执她也知道。
她们母女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一些,她不想再因为任何事情将这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破坏掉。
听到黄萍这么回答,程娆内心一阵触动。
她走到黄萍面前,抬起手来抱住她,嘴唇翕动,“谢谢你,妈。”
程娆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这句话,黄萍的眼泪根本忍不住,当即就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程娆在楼下和黄萍呆了一会儿,之后就上楼洗澡睡觉了。
洗完澡之后,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房间的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了自己出事儿之前用的手机。
程娆拿出充电器插上去,然后把手机开了机。
开机之后,她开始翻相册。
程娆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相册里的照片基本上都是去欧洲的时候跟萧野一块儿拍的。
程娆将照片放大了,看着屏幕上的萧野,眼泪啪嗒一下滴在了屏幕上。
很想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想。
他是她这辈子都放不下的执念。
程娆一张一张地翻着照片,最后停在了她穿婚纱的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她的笑容并不算明显。
她突然就很后悔——那个时候,应该笑得更灿烂一些的。
程娆将嘴唇贴上屏幕,在萧野的脸上吻了一下。
这后半生,她究竟要怎么过?
程娆躺在床上,一手捏着手机,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她今年二十五岁,经历了三次“生离死别”,比一个普通中年人经历得都要多。
她还失去了一个孩子——
想到那个孩子,程娆抬起手摸上了肚子。
程娆就这样放空着自己,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了当初无他主持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经历得越多,对这句话理解得也就越透彻。
程娆将手机放下,关了灯,拽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另外一边。
客厅里烟雾缭绕,尉赤坐在沙发上,旁边儿的烟灰缸里已经放了二十多支烟头。
程娆走以后,他一直在抽烟。
尉赤虽然抽烟,但烟瘾不大,基本上只有在压力大的时候才会抽。
这一次,他直接把家里的存货都抽没了。
尉赤抽完烟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钟了。
他上楼随便冲了个澡,走到房间里躺了下来。
床上还有她的味道。
闻着这个味道,他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了他们两个人在这张床上缠绵的场景,想起了她软绵绵地喊他“表哥”。
身下,竟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尉赤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他便换上运动服出门儿,在小区里的体育场里头跑了二十公里之后,才回家。
他很长时间没有跑过这么长的路了,回到家里时,身上的衣服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他冲了个澡,在家里随便吃了一点儿东西,之后又去了小区门口的拳击馆。
打沙袋可以发泄情绪,之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
尉赤在这边儿呆了一个上午,不停歇地打着,一直到十一点钟才停下来休息。
他拿了一瓶冰水往嘴里头灌,很快就喝完了一瓶。
完事儿之后,手边的手机响了。
尉赤低头一看,是沈杨来的电话。
他擦了一把汗,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老大,你不在家吗?我跟张白还有华楣在你家门口呢。”
“不在。”尉赤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等我五分钟,马上回去。”
沈杨:“行,不急,我们在门口等你。”
挂上沈杨的电话之后,尉赤也没来得及在拳馆洗澡换衣服,直接满身大汗地回去了。
沈杨、张白还有华楣三个人站在门口,本来以为尉赤会带着程娆一块儿过来,没想到,就他一个人。
尉赤搬来这边之后,他们三个人也来过几次,看着程娆跟他感情那么好,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做什么都得黏在一块儿。
其实沈杨和张白都不喜欢程娆,但是没办法啊,尉赤对程娆死心塌地的,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
“怎么就你一个人?”华楣观察了一下尉赤的表情,发现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程娆呢?”
“走了。”尉赤走上去开门儿,开门儿的同时,抛出了这两个字。
“……什么意思?”沈杨有些耐不住了,“她哪儿去了?”
“老大,你没事儿吧?”张白一进门儿,就看到了烟灰缸里成堆的烟头。
再结合一下尉赤憔悴的脸色,张白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妙。
难不成,又跟程娆闹分手了?
“她想起来以前的事儿了,正常了,所以走了。”尉赤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拽起t恤来擦了擦汗。
“操!”听到尉赤这么说,沈杨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她好了就把你甩了?她知道你因为她放弃了那么好的前途吗?要不是回来陪她,你现在都已经——你捏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沈杨说到一半儿的时候,华楣突然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这么一捏,就直接把他的话打断了。
沈杨有些生气。
他本来就不看好尉赤和程娆在一起,但是之前尉赤死活都不肯听,他们也就只能由着他了。
现在倒好——
程娆这厮真的是他见过的,最不识好歹的女人。
正常人就算是恢复了记忆,多少也应该被感动到的吧?
她倒好,非得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你别说了。”华楣压低了声音提醒沈杨。
说完这一句之后,她还特意抬眼观察了一下尉赤的表情。
这会儿沈杨说这些话,根本就是在尉赤的伤口上撒盐,他还不如不说。
“老大,要我看啊,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张白的想法跟沈杨一样,“程娆那个人,太没心没肺了,我觉得你之前交的那个女朋友就挺好,老爷子肯定也喜欢,跟她结婚就挺好的,程娆跟你真心不合适,你这样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她真的……”
“她什么时候好的?”华楣问尉赤。
尉赤:“不清楚,昨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好了,我前两天去北城开会了。”
华楣:“她需要时间吧。”
说到这里,华楣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还是觉得:“程娆不可能对你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她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肯定都记得。尉赤,你先别气馁,等等看吧!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总要给她一个思考整理的过程……”
“我知道。”尉赤点了点头,对华楣说:“我会一直等。”
“……还等?”沈杨一听尉赤这么说,气得够呛,“老大,你这条件真的分分钟找个比她漂亮比她懂事儿的。我真就不明白了,程娆到底哪里好了?长相也很一般啊,身材又不咋地,脾气还那么臭……”
“但我就是喜欢她。”沈杨这么说,尉赤也没生气。
他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了一句,接完之后,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我也没办法,控制不住。”
尉赤这话一出来,沈杨气得咬了咬牙——
鬼迷心窍,绝对是鬼迷心窍了!
“你相信我,她一定也对你有感情的。”华楣说这话不是为了安慰尉赤,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是这样的。
虽然她也知道程娆的性格冷硬,但是她清楚,程娆不是真的冷漠,谁对她好,她肯定分得清。
“我不知道。”尉赤垂下头,说:“本来今天打算带她去领证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华楣原本还想再安慰尉赤几句,结果,一听到他这么说,安慰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难怪他抽那么多烟……
遇上这种事情,有几个人能淡定?
“老大,算了,别想这些事儿了——”沈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尉赤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会安慰人啊。
“没事儿,我会一直等,不用安慰我。”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和同情。
其实,相比较起上一次,这次,他的心境已经比之前平和了许多。
大概也是因为早就做过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那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
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也让他对她和萧野之间的感情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放不下萧野,很正常。
但是,萧野已经走了,她终究要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他愿意等。
等到她从回忆里走出来为止。
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她是怎么恢复的,你知道吗?”华楣现在最好奇的就是这件事儿。
“不知道。”尉赤摇了摇头,“那两天我不在家。”
华楣:“你家里的阿姨和护工呢?你打电话问问她们吧。”
华楣提醒尉赤:“一般情况下,这种都是需要刺绪都过于消沉,以至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听完华楣的话以后,尉赤掏出了手机,给乔乔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乔乔那边刚说了一句“你好”,尉赤便迫不及待地问:“程娆恢复之前,家里有什么人来过吗?”
乔乔一听尉赤这么问,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程娆那两天明显就是做了离开的计划,昨天晚上特意将她和保姆阿姨全部都撵走,估计也是为了和尉赤提分手。
乔乔轻叹了一口气,对尉赤说了实情:“你那天出差之后,上午有人寄来了一个快递,里面放着她的婚纱照……看完之后,她就晕过去了。后来再醒过来,就一切正常了。”
听到乔乔这么说,尉赤猛地捏紧了手机,然后咬牙问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醒过来之后告诉我,不要给你打电话。抱歉,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要尊重一下她的意见——”乔乔简单解释了几句。
“我知道了。”尉赤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说完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尉赤说:“有人给她寄了她和萧野的照片。”
“你觉得可能是谁呢?”华楣简单做了一个分析,“肯定是不希望你们在一起的人,而且还要有能力,不然的话应该也查不到这些照片……尉赤,你好好想想,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答案。”
“艹,会不会是你家老爷子?”沈杨一个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猜想立马得到了张白的肯定:“我也觉得,你家老爷子肯定不希望你跟程娆在一起,你这条件,找温嘉鱼那种他才高兴。”
经他们这么一提醒,尉赤恍然大悟。
他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车钥匙就要往外走。
沈杨和张白看到他突然这么方面都是如此。
之前也见他谈过别的女朋友,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前途,真是……
“让开。”尉赤凝着沈杨和张白,冷声吐出两个字。
他的目光阴沉,沈杨和张白两个人常年在尉赤手下,对上他这样的眼神之后,两个人心里头都有些发憷,不自觉地挪开了路。
尉赤头也没有回,转身就走了。
沈杨和张白拦不住,只能站在原地叹气。
“我真他妈不明白了,程娆那女人有什么好的,这么反复折磨老大……”沈杨想想就觉得来气。
“老大这是被下降头了吧,以前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人都不要他了,他还这样——太没面子了!”
“你们两个都少说几句吧。”华楣说,“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尉赤就是认定了程娆,现在谁劝他都没有用。当初他放弃温嘉鱼的时候,应该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果,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尉赤一路飙车回到了尉家。
将车停在门口后,他连车钥匙都没拔,直接下车。
尉赤快步走到了门口,站在门前的警卫员看到他之后,朝着他敬了个礼。
尉赤没有理会,径直走进了大门。
尉赤敲门的时候,是纪媛替他开的。
这会儿他们刚吃完午饭,纪媛看到尉赤一身大汗地走进来,不免有些嫌弃,“你这是去挖矿了吗?”
纪媛素来爱干净,看到尉赤这这样子,浑身都不自在。
尉赤冷冷地瞥了一眼纪媛,直接越过她,走进了客厅。
“哎,你换鞋啊……”
纪媛有些生气,家里地板干干净净的,他竟然不换鞋就进去了?
尉赤直接往楼上走,其实原本可以问纪媛的,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和纪媛多说一句话。
尉赤走了一半的楼梯,然后正好碰到了下楼的尉钧辽。
尉钧辽看到尉赤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蹙眉:“你这是怎么了?”
尉赤冷冷地看着尉钧辽,嘴唇勾起,发出了一声冷笑:“我怎么了你不清楚?”
他这话里明显带着刺儿。
不过,尉钧辽也没生气,淡淡地问:“怎么了,程娆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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