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少卿送走宋方怡后,一个人在客厅客厅的沙发坐了许久。
那些尘封的往事,经由宋方怡的诉说,一幕幕地在他的面前揭开。
母亲对他的厌恶,父亲对他的冷漠,那些困惑他经年得疑惑,终于就有了解答——
“我跟你的父亲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我年轻时好强,心气高,一般的男生入不了我的眼。
后来,这一次学生活动当中认识了你的父亲。
那时候大学生谈恋爱不像现在这么普遍。
即便我们已经心意互通,但是都默契地不曾对外公开过。
当年你父亲是个穷小子,而宋家已经在罗市崭露头角。
年轻人的自尊都是那样敏感而又微妙。
你父亲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
尽管我从未在他面前展露一个有钱人家千金的优越感,但他还是因为他贫寒的出身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可是,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
我就像是全天下所有陷入爱河的女生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男人。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情跟咳嗽一样,是无法隐藏的。
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瞒天过海,却还是被你外公看出了端倪。
不过是一个出身农村的贫寒小子,也配当宋家的女婿?
这就是你外公的想法。
你外公极力发对我跟你父亲在一起。
但可能人在年前的时候,都是越反对越叛逆吧。
你外公越是反对,我就越是心生反骨。
终于,有一次,我们突破了最后的防线。
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最无忧的时光。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会那样一直幸福快乐下去。
我甚至没有去想过,为什么你你外公那么一个强势的人,除了最开始措辞激烈的反对,最后竟然会放任我跟你父亲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我的好朋友挽着一个男人,甜蜜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外公瞒着我,早就接触过你的父亲。
你外公一手安排,令你父亲有机会认识我那位好朋友的父亲——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不得不说,你外公这招攻心计用得实在太绝了。
他抓住了你父亲的软肋。
他清楚明白地知晓,像你父亲那样出身寒门的学子,鱼跃龙门,是何等的诱惑。
所以,他亲手把我跟你父亲的前程,摆在了同一砝码之上。
结果显而易见,我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哪怕,当时我已经有了你!
我恨你父亲的寡情跟凉薄,他想要我打掉孩子,我偏不如他的意!
我就是要怀着他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我要他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悔恨当中!
哈!
老天开眼,不是么?
林诗月怀了言欢之后就再无所出,言怀瑾忌惮他岳父的权势,吝惜他自己的羽毛,也根本不敢在外面乱来。
你知道当我几天前去公安局探监,告诉他我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言怀瑾是怎样的反应吗?
哈哈哈哈!
他大概肠子都要毁青了吧?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畅意过!”
说到兴奋处,宋方怡全然忘了身份,她露出扭曲而病态的笑容。
“我为什么会嫁给于沛泽,想必你应该已经猜到。
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一个你外公满意的女婿,你个我未来孩子名义上的父亲。
这是一场商业联姻,我跟于沛泽本就是各取所需。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比少北年长那么多么?
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跟于沛泽根本就是有名无实。
唯一的一次,也缘于一场荒唐的酒后失态。
我没想到,那唯一的一次,竟然会令我再次怀有身孕。
于沛泽大概也没想到。
我跟他的关系因为这个意外的小生命缓解了许多。
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于沛泽不再天天泡在实验室里,他开始像一般人的丈夫那样,会对妻子嘘寒问暖,会贴在我的肚皮上,听小家伙的胎动……
我们像一对正常的夫妻那样,真心实意地迎接我们共同的小生命的到来。”
提及这第二次意外怀有身孕,宋方怡的脸上蒙上一层柔光。
她陷入过往的美好回忆里,眉目都柔和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谈及第一次怀孕时有多厌恶跟痛恨,谈及第二次怀孕时就有多温柔跟柔情。
有些话不必明说。
毫无疑问,宋方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了于沛泽。
一个醉心于学问,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男子,突然愿意为了从神坛走落,走入这红尘俗世,情爱羁绊当中,这种诱惑是致命的。
宋方怡终于爱上了这个多年以来,只不过是被她当成接盘侠的丈夫,并且满心满意地期待他跟她孩子的出身。
于少卿就像是一只冰雕,由始至终,他连一个动作都没有变换过。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漠然地听着这一桩桩陈年旧事,将所有的汹涌全部都掩藏在这冷静的表象之下。
宋方怡没有注意到于少卿扶在沙发扶手上的因为暗暗用力而发青的手背,她依然沉浸在她的回忆当中。
“于沛泽那个人,多冷啊。
可是每次当他抱着少北,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
他会握着刚刚生产完的我的手,道一声,‘夫人’辛苦了。
会在少北半夜啼哭时,起来给孩子换尿布,哪怕他明天还要飞外省去参加一个研讨会。
他会抱着少北举高高,会给少北当马骑,在少北跌跌撞撞时,会展开双臂,笑得那样眉目生暖……
这是我第二次,距离幸福最近的时候。”
第一次,是那场荒唐的年少戏梦。
于少卿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冷。
他几乎猜得到,他的母亲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那天下午,你为什么要提前回来呢?
我把你送去寄宿学校,寒暑假也想方设法地送你去夏、冬令营。
为什么那天那个下午,你要提前回来?”
宋方怡彻底地陷入了回忆当中,她睁着一双猩红的眼,仿佛透过过往在不甘地诘问坐在他面前的于少卿。
宋方怡的诘问,也将于少卿拉入黑白的往事当中。
于少卿其实是享受过几年父母疼爱的时光的。
当然,现在想来,那种疼爱,或许只是镜花水月,是这桩利益婚姻夫妻之间相互博弈的结果。
母亲有软肋捏在父亲的手里,父亲需要母亲这个充当门楣的妻子,所以,对待他这个私生子,不得不忍气吞声。
只是这种幸福的时光非常地短暂。
三岁的时候,他就被全托给了幼儿园的老师。
升上小学以后,也完全是寄宿式。
他曾经以为,父母是为了培养他的独立性,却原来,不过是一种眼不见为净。
那天下午为什么会提前回来呢?
是因为他发烧了。
老师本来想要打电话让父母来接,他告诉老师,家里的小弟弟还小,需要爸爸妈妈照顾,爸爸妈妈走不开,他告诉老师,他可以自己坐车回来。
母亲的零用钱向来给的大方。
老师亲自帮他叫了车,亲眼看见他上了出租车,叮嘱他回到家以后,一定要给她回个电话。
他脑袋有些发晕地回到家。
背着书包,推开门,就看见小弟弟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父子两人开怀大笑,母亲在一旁笑得温柔而又漂亮。
而他的出现,如同流畅的音符骤停的那个破音键。
笑容从父母的脸上如潮水般褪去,唯有当时还是婴孩的小少北依然咯咯地笑着。
也是同一年,他父亲由本地的高校,主动申请调去了F省。
他曾经对父亲的这一行为一头雾水,如今听着母亲的诘问,方才恍然大悟。
是因为他突兀地出现,令父亲想起了有他这么一个“私生子”的存在。
于是,母亲之前所有的幸福,就都成了一场镜花水月,一触即破。
大概是于少卿沉默的时间太长了,终于引起了宋方怡的注意。
宋方怡像是骤然从往事当中抽离。
当她惊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之后,她的脸上被浓浓的后悔所取代。
“对不起。我该这么诘问你的。
你做错了什么呢?
错的人一直是我,是我啊。
少卿,你能原谅妈妈的胡言乱语么?”
宋方怡伸手,试着覆上于少卿扶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
于少卿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半,骤然地收回了手。
“少卿……”
“母亲,我累了。可以请您先回去么?”
于少卿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粗鲁地赶人。
克己、谦和、知节,是于家男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哪怕,原来他跟于这个姓氏,没有任何的关系。
可这些年他受的教诲跟优雅,依然根深蒂固。
宋方怡一时无言。
她今晚来这里,明明不是为了发牢骚,更不是为了质问她的儿子的!
可是,瞧瞧她,都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