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转眼天空就黯淡下来,风也转凉。
我和田丰来到大厅的时候,许攸、沮授、袁尚、审配、逢纪,郭图、辛评都在这里。我一看坏了,来的不是时候,可到了门口说什么也待硬着头皮进去。
逢纪跪在地上,许攸躬着身子,不敢抬头,大厅的气氛有点山雨欲来,很紧张。
我走进去的时候,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袁尚,袁尚身子一震,没说话。田丰快走几步超过我,向老爹躬身施礼;“主公,田丰有事禀奏。”
父亲没看他,却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看着我,把我给看的心跳血流加速,有点不知所措。老爹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来,注视着田丰,沉声道;“你说。”田丰完全没听出老爹语气中的异样,说道;“听说主公要起兵与曹操决战,田丰特来谏言。”老爹脸色一沉,冷哼道;“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逆不道罪在不赦,难道田先生不认为此人该讨伐。”田丰道;“应该讨伐,只是丰以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而且不该倾全力与其决战,最好可以采取小股袭扰的方法,让曹军疲惫,徐图缓进。”老爹大怒,厉声道;“曹操兵马不过二十万,我河北雄狮五六十万,胜过他何止一倍,今以众击寡,一战可定,何必又费这么多周折。”田丰此时才听出老爹态度不对,但他仍然坚持;“自古道兵不贵多,要看如何运用,曹操虽然兵少,但战术灵活,不比公孙瓒一介武夫。主公倾全国之力出击,万一不胜后悔莫及。”
沮授也从旁边闪出来道;“皓碑【田丰的字】说的不错,请主公三思。我军历年来征讨公孙瓒,粮食军费耗费巨大,百姓和士兵早已疲惫不堪,仓库里的粮草不能应付大规模的战争。沮授以为,此时应该与民休息,并派人付许昌迎奉天子来邺,如若曹操不许,就说曹操阻止主公尽忠,出师有名也。”
郭图突然冷哼道:“危言耸听,奋武将军言过其实了吧。”沮授楞了一下,回头道;“郭先生有何高见。”郭图道;“以主公之神武,加上河北五十万铁骑,攻伐曹操势在必得易如反掌,一月之内便可得胜而回,何必多此一举。”沮授没说话,田丰性子暴,立即跳起来,指着郭图的鼻子道;“你谄媚惑主,没安好心。岂不闻除暴安民谓之义兵、持枪凌弱谓之骄兵、义兵无敌,骄兵必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政治上人心所向,此诚不可与争锋。今日出兵攻许昌,就是攻皇帝,容易落人口实,今不用万全之策,而大兴无名之师,必败无疑。”
许攸直起身子,说道;“主公明鉴,大军开拔在即,田丰却出言不逊,霍乱军心实在罪不容摄,主公若不严惩,这种话传出去,必定军心动摇将士惶恐,不战而败呀。”
审配趁势说道;“不错,田丰所言根本谬论。照他所言武王伐纣也是不义。而且攻伐汉贼曹操,怎能说师出无名,前些时日陛下不是下衣带诏令天下诸侯讨贼。正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主公一定要拿定主意,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左右。”
我从进来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时候才听出来不对劲,怎么说着说着国家大事,改**身攻击了,而且是一大帮人对田丰和沮授群殴,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疑惑,突然跪在地上的逢纪,发出一声凄厉的杀猪一般的惨嚎,砰砰砰砰,在地上磕头出血,大喊;“主公——主公——忠言逆耳,臣逢纪刚才所奏报之事句句属实,主公现在总算是相信了吧。”逢纪哭的就像是死了亲娘一样;“主公,奋武将军沮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如今又结连别驾田丰,二公子袁熙,想要谋反,主公若不当机立断,大事不妙啊。”我吓了一跳,怎么说着说着扯到我身上来了,怪不得,父亲的脸色如此难看,原来逢纪在这里告刁状。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许攸立即附和打落水狗,说道;“主公,近日来二公子袁熙行踪诡秘,结交大臣,收揽人心,的确有图谋不轨的迹象。”我立即明白过来,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我来的。
父亲的眼中射出精芒,照在我身上,我立即上前一步,大声喊冤;“父亲,孩儿冤枉,许攸和我有仇,故意陷害,毫无证据恶意诽谤,实在可恶,请父亲治他的罪。”
许攸屈身一颤,脱了栓一般跪在地上,大声道;“主公,许攸一心为公,绝无私心。”我厉声道;“好,既然你没有私心,那么拿出证据来。”逢纪杀猪般的嚎叫总算是停止了,不过接下来的话,更让我无法忍受:“主公,逢纪有人证在场。”
“人证——”我冷笑道“信口开河。”
父亲冷冷的道;“既然有人证,就传上来,熙儿,你可敢和人证对质。”我满不在乎心想我根本没做过,不相信你还能硬赖我。“孩儿清清白白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的。”
审配向老爹拱手,然后冲着外面喊;“把袁福带上来。”
“袁福——”我一下子愣了,袁福是在我府中负责打扫的小厮,他来干什么。
袁福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磕头,全身哆嗦成一个,看样子吓得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不过有一件事他还记得很清楚,就像是提前背诵好的一样。
审配走进袁福,厉声道;“袁福,本大人问你,你在那里当差。”袁福跪着,瞥眼看了看张大嘴巴站在旁边的我,颤声道:“小人——小人是——是二公子的府邸,做小厮。”
审配得意的冲我笑,然后对袁福道;“二公子平素对你怎样。”袁福的嘴巴立即就利索了:“恩重如山,那天他还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
我惊奇的道;“袁福,你疯了吧,我何时给了你一百两银子,老子,欠别人钱都还不起,还有钱给你。”
袁福似乎料到我会这么说,弯曲成虾米的腰杆立即直起来,若有其事的道;“没错公子,您是不是忘了,就是那天,你让我送了两封信,一封给骑都尉崔琰大人,另一封给别驾田丰。事后您就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公子虽然忘了,小人却不敢忘,小人永远都记得公子的大恩大德,公子,袁福给您磕头了,要是没有您的银子,小人的娘亲没钱抓药可能就病死了。对了,您忘了,这事焦触将军也知道。我临出门的时候还跟他打过招呼。”
“一派胡言,袁福,你是不是早晨起来脑袋让驴给踢了,还是让房门给挤住了,我何时让你送过信,我——”我气急败坏的道。
父亲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低声道;“传焦触过来。”焦触是亲兵校尉,每日就在袁府中值守,一会就赶过来,见到父亲,跪倒在地;“参见主公。”父亲也没说让他起来,直接问;“二公子曾送信给田丰崔琰,这件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焦触不假思索道;“知道,是袁福送去的,袁福出门时曾经知会过末将,末将寻思着,主公并为让末将限制公子自由,所以也就未加阻拦。”
我一下子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的脑袋难道都被驴给踢了,冀州城有这么多驴吗?难道他们是串通好了要对付我。
我还没想出头绪,袁福就从地上爬过来,道;“公子要是还想不起来,小人在给公子提个醒,公子让我送信给崔琰大人的时候,还特意的嘱咐小人,见到崔大人一定要告诉他,这封信要送到淮南,当面交给一个叫做赵云的武将,叫他早做准备——”“啪”父亲一把将面前矮几上的茶碗打落在地,茶水溅了逢纪一身。
逢纪抹着眼泪道;“袁福,公子让你送信给田大人的时候,说过什么话?”袁福摇头道;“什么没说,只说要我秘密行事,小心走漏风声。”许攸的嘴角露出一闪而逝的狰狞冷笑。
田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袁福,纳闷的道;“我没有收到过二公子的书信。”袁福叹了口气道;“怎么田大人的记性也不好了,我送信给您的时候,您还当我的面,把信拆开来看,看完之后,一个劲的叹气,然后在房里走来走去,最后不走了,说道‘你去对二公子说,让他先忍耐两天,容我想个万全之策,然后在通知沮授将军,大事可成。”
“够了,来人,把这个狗奴才给我带下去,扔进牢房。”父亲冷冷的道。沮授阻止道;“慢着,这人不能走。他走了所有的事情,就都说不清楚了。”
父亲冷笑道;“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沮授诧异道;“主公不会是相信这人疯疯癫癫的话吧。沮授与二公子平时根本就毫无来往。”
父亲道;“你和田丰有来往吗?”沮授苦笑道;“这自然是有,主公觉得不妥吗?”田丰抗声道;“主公明察,在下实在是没有收到过二公子的什么书信,这袁福根本胡诌。”父亲逼视着他,沉声道;“焦触,你说。”焦触道;“是,主公,当日袁福的确是说过要送信给田丰别驾,至于去了没有,末将无从得知。”
田丰脸上变色;“这——校尉——你——”焦触神色不变,回过头看着我;“二公子、田大人,在下只是尽本分说实话,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恕罪。”
沮授还算冷静,正色道;“就算二公子给皓碑写信,这也无可厚非,主公并未限制诸位公子和大臣结交。”田丰抢着道;“丰与二公子没有交情,而且根本见面不多。”父亲冷笑道;“毫无交情,今日为何一同前来,你们来所为何事。”
田丰是个直性子,脑筋虽然好使,但不够沉稳,脱口而出道;“二公子得到密报说许攸勾结曹操意图谋反,特地前来奏报,田丰正好有事,也觉得二公子的话有道理,就一起跟着来了。”
父亲一听,哦,许攸举报你们两个谋反,完了你们两个又举报许攸谋反,分明是恶意陷害,寻机报复,不耐烦的道;“许攸如何谋反。”许攸连连叩头;“主公明鉴——这必定是二公子和田丰知道许攸获悉二人谋反阴谋所以定下的计策,想要置许攸与死地。”
我道;“本公子和田先生有什么阴谋被你获悉,你倒是说来听听。”老爹一想也对,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信的内容呢?
沮授大笑,问许攸和逢纪;“你们言之凿凿说公子谋反,请问证据何在,那两封信在那里,信里说的什么?”许攸理直气壮的道;“信在崔琰和田丰手上,我怎么知道写的什么内容。”
老爹脸上也现出怒容,厉声道;“没有信件,如何断定二公子谋反。”逢纪突然道;“虽然二公子给崔琰田丰的信我这里没有,不过,纪却有另外一封信。”我心想是不是你老婆给我的情书,那和我就没有关系了,得意的道;“别人的信,和我有什么关系。”逢纪蹭的一下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厉声道;“别人的信,和公子自然没有关系,不过曹操的信,就不一定了。”
“曹操的信”我大声道;“你说曹操给我写信。”
逢纪冷笑道;“不是给你还能给谁。”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高高举过头顶给大家看,只见蜡封信封上写着大汉丞相曹操,恭请大汉安阳驸马袁熙台企。父亲虽然隔得远,也看的清清楚楚,厉声道;“呈上来。”逢纪冷哼了一声,拿着信送到父亲手中道:“主公明鉴,此信是昨夜寻城兵卒在一个客商身上搜到,转送到我的府上,纪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所以没敢私自拆封,就请主公自行阅读。”
父亲打开信封,取出书信,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起来;“这——这果然是孟德的笔迹——什么——”
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尖和嘴角都开始颤抖,颓然之间坐在椅上,把书信扬起来道,颤声对我道;“你——你自己拿去看——”
我惊魂未定,走过去,从父亲手中接过书信,只见上面写道;“前日所约之事,不知是否办妥。操以如约将公主许配与你,请公子务必劝阻你父袁绍,不可使其统兵前来许昌,否则许昌危险。若公子助操,操不负公子所托,即日将汝南下邳交付赵云,并且助公子防御你父,使你可以如愿自立——
“父亲,这——这信是假的,孩儿,和曹操并无来往——”我吓得差点没昏厥,说话连舌头都打结。
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封信的确是出自孟德手笔,父亲和他相交多年,决不会认错,你不必狡辩。”田丰的脸色也变了,从我手中抢过信一看,瞪着眼道;“主公,这信来的蹊跷,以丰看来必是曹操使得反间计,想要离间主公和公子夫子亲情。”
我道;“父亲明鉴,孩儿从来也没想过自立之事,孩儿作为大将军的儿子,享受荣华富贵众星捧月,又有娇妻陪伴,心愿足矣,为什么要自立反叛,这根本是曹操的奸计,请父亲明鉴。”
沮授接过书信一看,立即笑道;“此乃’战国策‘冯且杀昌他’之计,只好瞒别人,却瞒不了我,主公千万不可上当。”父亲沉声道;“住口,你们说曹操用计,我来问你,曹操怎么知道你们三人书信来往图谋不轨,却偏偏在此时用计,世上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审配激动万分的跪倒在地;“主公,二公子田丰沮授谋反自立,外结曹操,证据确凿,主公切不可只顾父子之情姑息养奸,假若日后变生肘腋追悔莫及。”
一个意识在我脑中闪电掠过,我厉声道;“父亲说的不错,曹操怎么能未卜先知,偏偏在此时用计,孩儿断定冀州城必定有内奸和曹贼相互勾结互通消息,假如孩儿所料不错,此人就是许攸。”
“二公子不要含血喷人,说我许攸勾结曹操,可有证据。”
田丰立即站出来道;“左将军袁术亡故之时,曾经亲口对二公子说,曹操幼年时候对袁术将军说过,他有个复姓夏侯的叔叔,曾经过继给洛阳徐家,生了一个儿子叫做许攸。许攸应该复姓夏侯,叫做夏侯攸,是曹操族弟,必定是许攸和曹操相互勾结,陷害我和二公子,主公,不可听信外人谗言,毒害亲生儿子啊。”
父亲先入为主,那里还肯相信我们的话,大怒道:“住口,上一次,我要惩治这个逆子,就是你个老匹夫从中作梗,这次又一起来阻止我兴兵伐曹,还串通一气陷害好人,还说什么交情泛泛,见面不多。你们——沮授——枉费本将军对你信任有加,你——来人——”
焦触还在地上跪着,闻言立即拱手道;“末将在,请主公吩咐。”父亲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厉声道;“把——二公子和田丰——下狱——沮授罢奋武将军改为左都督。分河北军为三,郭图逢纪分别为中都督右都督,同掌大军。所有人都给我退下去,滚——滚出去——”
郭图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哭道:“主公,沮授阴谋叛逆,怎能仍然给予军权,如果他心怀怨恨报复主公如何是好。”心想,干嘛还分成三份,直接把奋武将军的位置给我不就完了吗。
父亲心中有他的打算,哦,沮授权柄太重容易造反,我把这奋武将军给别人,别人就不造反了,算了,还是把军权分成三份大家互相监视好一点。焦触从地上站起来,挥手叫来一对亲兵,对我微微一拱手;“二公子,主公之命不可违,得罪了。”我大声叫;“父亲,许攸和曹操关系非同一般,你把他留在身边,他早晚必然叛变,父亲三思。”我是真的急了,心想坏了,这下子没能搬刀许攸,倒让这个混账王八蛋把我给搬到了,这可大事不妙,我自己的安危得失倒还算不了什么,我此刻想的是母亲甄宓大哥三弟。
官渡之战能不能胜,关键就是这个许攸,有他在,父亲必败无疑,接下来就是父亲吐血而死,冀州城陷落,曹丕进城迎娶甄宓,然后大哥袁谭死,三弟和我被辽东刺史公孙康——
袁尚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此时此刻,我想也只有父亲最爱的儿子可以救我,就拼命地向他求助;“三弟——三弟——二哥绝无自立之心——你要——许攸心怀不轨,三弟你要万分小心——”
袁尚就像是根本听不到我说话,理也不理,径直走到父亲身边,扶着他向内堂走去。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看看审配又看看逢纪,立即就明白一半,这审配和逢纪不是老三的老师吗?怎么会和许攸郭图站在一起,郭图是因为嫉妒沮授统摄三军权倾冀州素来与他不和,做出这样的事情有可原,许攸和我有杀兄之仇,也有理由报复。
可是审配和逢纪,却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是为国为民,为了冀州为了主公吗?这两个权臣,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们这么伟大,敢平白无辜的冒着疏不间亲的危险来得罪我这个二公子,除非——我不敢往下想,我似乎看到袁尚的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心一下子下沉,沉,沉到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