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月儿正空时,陈岚打开房门,看看四下里无声,便悄悄的从家里溜出来朝村尾祠堂走去。
只见那祠堂在如霜月华下,仿佛披了层轻纱,说不出的神秘和异样。无论在地上未用完的木料还是砌好夯实的土墙,抑或周围的杏树。无不披着白光。如同一座雪的宫殿。陈岚爬上阶梯,不敢有任何声音。终于到了朱红大门,他鼓起勇气一把推开。只见祠堂令牌前的月光下,果然站着一个哀怨的女子。
只见她一袭白衣,乌发如水,肤白胜雪。病若西子,双眸含泪。眉若秋波。顾盼间慑人心魄。点足时如风中杨柳,陈岚从未见过如此美的人儿,居然看的痴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那女子抬头时发现了他:“你是谁?”
陈岚这才从花痴中清醒,条件反射的回答:“是我。我是这村里的人。姑娘是谁?”
那哀怨的女子欺身过来。在月光下如阵轻烟。她怔怔的看着陈岚,双眸间说不出的哀愁和痛楚。
“你”她用食指指着陈岚,仿佛想到什么,又摇摇头,咬了下嘴唇“你不是青竹。”
陈岚的父亲叫青山,二叔叫青松,三叔叫青柏,四叔叫青竹。
“青竹是我四叔,你认识他?”陈岚问。
“他是你四叔?”
“嗯”
“那你能不能告诉他,说我在祠堂里等她”女子眉间哀愁顿解,说不出的动人,“哦,我叫小白。”
“可,可我四叔在十年前就战死了。”
那女子身体一震,仿佛被人推了一把。退后了两三步。
“你说青竹死了,他,他,他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说不上谁杀了他,八年前安南造反,朝廷兵源不足,便在边地招兵,四叔上了战场战死的。”
陈岚的话像一把勾魂爪,似乎瞬间摄走了小白的三魂七魄。她惶恐不安的靠在门柱上。两眼空洞的望着对面的墙壁。
莫约半柱香的时间,祠堂安静的能听出静来。然而就在这极静过后,小白突然嚎啕起来:“你在骗我,你在骗我。我和他相约五年后在此相会的,我们在山神面前许过愿,我们对天发过誓言,说过了彼此相守。他说过绝不会离开我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然而语气是越说越低沉了,最后变成咽呜的哀泣。
“我不知道姑娘是谁,但我陈岚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之书。言行意正。绝不说谎话,若说半句谎言,必天诛地灭,不得好死。”陈岚最容不得别人说他道德缺失。
然而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反证明青竹不在人间。小白的咽呜变成了恸哭,颤抖的身子仿佛要碎裂在地上。
“姑娘,你没事吧。我看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八,我四叔若是没去世,算来至少三十有几,姑娘怎会认识我四叔。”
然而得来的却是更加悲苍哭声。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怎不叫人怜惜。陈岚想安慰他,然圣贤书里男女授受不亲。陈岚手足无措,只能干着急。直到哭声渐渐变小,月也西沉时。小白才抬起头来。那红肿的双眼和散乱的发丝,更加让人怜惜。
“你还没走。”小白声音里没了哀愁,却多了几分凄凉。
“姑娘夜半三更在此,若不嫌弃我家中还有几间空屋,姑娘可暂留一晚,明日我送姑娘回去。”
“不用了,谢谢你,你和青竹都是好人。现在青竹不在了,我留在这里已无意义。麻烦你,替我像青竹的大哥说声道歉。我和青竹约定,十年之后,月光之下,陈家宗祠,如期而至。这半年来我为了能见月光,将他主梁一次次推下。实在抱歉。若是有缘定然赔罪。”
“姑娘莫要说笑,姑娘这等纤弱的身子,那主梁何止千斤,岂是姑娘能推动。何况那主梁架在屋顶之上,姑娘怎上去。”
“我是一只千年修行的白狐。这对我而言不过指尖之事。”
“姑娘是狐狸精”陈岚后退了三步,“我回来时,村口有个坡脚道人说村里来了妖怪。。。。”
话被打断——
小白苦笑道:“妖怪里有好妖,也有坏妖。你又何必一概而论。”
“那姑娘是好妖?”
“我是好妖如何,坏妖又如何,如今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只是——,姑娘若有千年修行,怎不知我四叔已离人间。”
“我佛如来可上知五千年,下知五千年。金身罗汉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我等凡妖如何知道未来之事。我若是知道,当年即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也决不离开青竹。”
“那。。。。”陈岚还有很多要问,然而已经起身要走了。
突然她又回过头来:“你是青竹的侄子吧,感谢您今晚相告。”说着变成一只雪白的狐狸,朝山上跑去。
翌日,天已大亮,陈岚因晚睡,醒的便迟。听街道上锣鼓喧天,噼里啪啦响着一连串的鞭炮声。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洗脸漱口,去了大厅。只见母亲、二婶、三婶、祖母还有几位村妇在那里有说有笑。喜庆的味道布满了整屋。
“祖母,娘亲,二婶,三婶,各位大姨,陈岚给你们请安。”
“哎哟,这不是我们状元郎吗。状元郎给我们请安,增福咯,增福咯”她是村口的白氏,丈夫是村里的捕鼠匠。胖的跟圆球,笑起来眼睛像条线。
“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一大早知道给人请安。”一位嘴边长着媒婆痣的村妇道,特意将一大早说成重音,她的儿子也去考功名,什么没考到,倒成了书呆子,老婆也不娶。
陈岚自然不去理会,问母亲:“今天什么缘故,为何一大早的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放鞭炮。”
“你还不知道,你父亲架了半年的主梁今早给架上去了。”
“大嫂这次不会在掉下来了吧”三嫂问,她是个大嘴巴。
“该打嘴的”祖母道,“青山担心他掉下来,从卯时一直盯到辰时。这次肯定不会在掉下来。”
陈岚笑着走出大门,笑道:“不会的,永远也不会再掉下来了。”
主梁放好,还有许多事要做。其中最重要的当属祭拜祖先。陈岚作为状元郎自然首当其冲。一天忙碌下来,他已筋疲力竭。躺床上朦朦胧胧便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天色昏沉,圆月在乌云间穿梭。睡梦中,似乎有人进了他的房间。在他床边坐下。而后便无声无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岚,陈岚”有个女子在叫他。
陈岚睁开睡眼,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床沿上,长发及腰,白衣似雪,楚楚动人。正是十天前遇到的千年狐妖小白。
“小白,你不是离开这地方了吗?”
“我回来了,有件事情想麻烦你。我想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她低头摆弄衣角
“什么事,姑娘但说无妨。”
“你听我把话讲完,在告诉你怎么帮我。”
她沉吟半晌,抿了抿朱唇,眼睛望着地上的凳脚。
“今天我终于忍不住还是回到祠堂来看看,我知道青竹决不会回来了。可我,可我就是放不下。一切都如噩梦般一直在我心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