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在克兰茨饭店狭小的雅厅召开的记者招待会,穿过饭店内拥塞的人群,踏上阳光沐浴的库达姆大街,此时此刻,他简直是心花怒放了。
这是六月底,尚早的下午时分,哈里逊?阿什克罗夫特博士(去年已被封为哈里逊?阿什克罗夫特爵士)正立在熙来攘往的库达姆大街宽宽的人行道上,思量着:下面工作的节奏应当放慢一些,该稍微喘口气了。此趟柏林之行是他五年中的第十次,他知道,他历史巨著的最后**部分短日内即可定稿。再走一步,他就可以揭开一个极其重大的不解之谜.以震惊世界的结论胜利结束他的这项科研计划了。
为完成这本令人生畏的传记,他设法从牛津大学神学院的现代史教学岗位上请了假。自从阿道夫?希特勒完蛋之后,四十年间,不知有多少人一直在请他将这位元首的不寻常的身世撰写出来。最后,作为他的第十四部书,哈里逊博士终于下定决心动手编写这部权威性的著作,定名为《希特勒传》。五年前他就意识到,他的年龄——当时是六十七岁——已经不允许他单独完成最终的研究和写作任务。于是,他叫他二十九岁的充满活力的女儿,牛津大学优秀讲师埃米莉做了他的助手。
埃米莉?阿什克罗夫特最有资格协助她父亲完成这浩繁的工作。二十多年前,哈里逊博士的夫人在一次爬山运动中失事身亡,哈里逊博士便一个人将女儿哺养成人。学者家庭的特殊气氛,千万册图书的包围,不断地随父旅行考察,一个在如此环境中受熏陶而长大的姑娘,最终变成像他一样的历史学家,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的专业也是德、法现代史,她能流利地讲这两国语言。同时,她一直以强烈的兴趣关注着现已变得久远和浪漫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关注着希特勒在这次大战中所发挥的奇特而又不可思议的作用,她还为BBC广播公司编写和主持过一套有关第三帝国兴亡的文献电视节目。
在他们进行合作的初期,埃米莉曾两次陪父亲到过柏林。这—次,可能是哈里逊博士最后的和最关键的访问,他将埃米莉留在了牛津大学,让她为他们的决定性一役准备材料。
他们的决定性一役就是:揭开一九四五年四月三十日在旧总理府之旁深深的元首地下暗堡里,阿道夫?希特勒与做了他一天妻子的爱娃?勃劳恩的自杀之谜。
经过大量的第一手调查研究——在西柏林访问了还活着的目击者,在东柏林鉴定了苏联提供的医学报告和历史照片——哈里逊博士和埃米莉已在两个月前做好了采纳有关希特勒崩亡过程的标准记述的准备。
不料,回到牛津大学以后,哈里逊博士收到了一封发自西柏林的令人吃惊和不安的信。写信人是一名叫做马克斯?蒂尔的医生,他称自己是希特勒的最后一位牙医。蒂尔在信中说,他对哈里逊的这部重要的广为宣传的传记作品甚感兴趣,作为为数不多的至今仍活着的—个与希特勒打过交道的人,他希望这部著作应当比先前的任何传记更为精确。接着,他发表了一个爆炸性的看法:希特勒和爱娃在一九四五年大概没有自杀。他二人可能欺骗了全世界!蒂尔医生还表示,他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最初的惊愕过后,哈里逊开始恢复客观理智。正像埃米莉提醒他的,有关希特勒和爱娃还活着的说法从来没有停止过。怪人怪念多的是,永远没完没了。然而,这封信还是困扰了哈里逊。他做了一周的调查,证实蒂尔医生——这位柏林的口腔科大夫,确实在那个大独裁者生命的最后六个月内为元首看过几次病。
哈里逊别无选择,不得不打电话给他。
蒂尔医生亲自接电话。他的声音是坚定和自信的。没错,他有他信上所提到的证据,但他不愿在电话上谈论详情。不过,他很乐意在家里会见哈里逊博士。
三天前,哈里逊一个人到达西柏林,在离库达姆大街不远的布里斯托旅馆订好房间后立刻去找蒂尔医生。他们的会见是友好的,所谈之事既具诱惑力又能使人信服。
为了查明真相,哈里逊感到他必须把元首暗堡边曾经是花园的地方挖开:根据历史著作记载,一九四五年希特勒和爱娃的遗体就埋葬在这片花园里。但有一个问题。元首暗堡地区位于城市分界墙的东柏林一侧——即在一座水泥墙、铁丝网和东柏林士兵包围下的无人区内。为了获准进入这个安全区进行挖掘,哈里逊必须与东柏林共产党政府以及苏联人进行周旋,而苏联人早就认为希特勒之死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有幸的是,哈里逊在东柏林有一位很有地位的挚友——奥托?布劳巴赫教授,他是研究第三帝国的历史学家,并是东德部长会议的十一名副总理之一。
哈里逊与他的这位老友取得了联系,老朋友答应他要尽力争取部长会议批准他的挖掘计划。前天晚上奥托有了回音。批准了。
哈里逊一阵惊喜,第二天便给留在牛津大学的埃米莉打去电话,通报了他的进展情况。父亲的消息也使埃米莉激动起来,她想要知道蒂尔医生证据的详情。哈里逊秘而不宣,他也不愿在电话里谈论此事。
“后天我将开始挖掘,”他说道,“我打算先召集一个记者招待会——”
“什么?”埃米莉打断他的话,“这可不是您的作风,爸爸,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公布消息,您是怎么想的?”
“我告诉你,”哈里逊耐心地回答,“世上可能还有类似蒂尔医生的人。还有熟悉希特勒末日的知情者,他们受到激励,就会站出来提供新情况的。埃米莉,我希望我们的著作能够成为历史定论和绝对真理。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马上行动起来。为了搞好挖掘,他给别人极力向他推荐的奥伯施塔特建筑公司打了电话。然后,又安排了今天的这场记者招待会。招待会从头至尾开得都很成功。
这会儿,他正站在饭店外面的库达姆大街上。这条街是世界上他最喜爱的街道之一。他浏览着宽阔人行道上无以数计的玻璃橱窗,枝叶茂密的绿树像哨兵一样立在街道的两旁。一时间他打算轻松地漫步一番,但马上又明智地做出决定,应返回布里斯托旅馆的房间,在明天开始挖掘之前重新熟悉一下希特勒元首暗堡的建筑结构。
哈里逊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夏日的温热空气,沿着库达姆大街朝布里斯托街角咖啡店走去——这是—个在门前高台上设有露天餐座的饭馆。从那里转弯就可以走上直对布里斯托旅馆大理石正门的小街了。七十二岁的哈里逊此刻浑身是劲,思想集中,迈着轻盈的步子行至街角,然后绕过布里斯托咖啡馆,右转弯,直奔旅馆大门而去。
正在这时,他觉得有人在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便扭回头看。但他只见到一辆沉重的大卡车转入小街,挡住了他的视线。突然间,这辆大卡车尖啸一声,车头高高翘起,窜上了人行道的路沿石,在那里吃饭的人纷纷惊叫着慌忙后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