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毫不客气的指责话语斥得姚轻悠面色苍白,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心头争先恐后冒出的恐慌,她的唇微微翕动着,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外公……怎么了?”姚轻悠从小失去家人的疼爱,本以为自己是个漂泊无依的可怜人时,却突然冒出了个有至亲血缘的外公,还未来得及感受回忆里外公的温情,此刻却被迫接受了这样一个噩耗。
金老微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先是沉默一阵,继而像是难以开口般缓缓而沉重地出了声。
“顾安澜为了夺取顾氏的领导权,在你外公卧病在床时陷害了他,让他不治身亡。唉,逝者已逝,但你外公终究是抱憾而去,我这心愤懑难平,所以也不愿意看到你跟他走到一起。你啊,也把心收一收吧,不然你外公在九天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随着这真相渐渐揭露在自己面前,姚轻悠已是将指骨捏得发白,她只觉得自己满腹心思变得复杂而又沉重,这不可承受之重又将她带离简单的生活,回归到凡世的喧嚣中。
她不再说话,渐渐低下头来,连原先那挺直的脊梁骨似乎也弯曲了些,她的心有种灼烫的疼痛,不知是为了这曲折的命运,还是为了那难言的心思。
金老离去时,姚轻悠还坐在原位上发呆,她脑海里时而浮现起回国后与顾安澜相见的第一面,时而浮现起金老离去时信任有加地拍着她的肩膀对她温声细语叮嘱着的一幕。
——“好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姚轻悠双手猛地捂住双脸,不想现出此刻的茫然和无助。
是,她知道她该走哪条路,但是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晨光透过玻璃洒在室内的实木地板上,温暖的光晕氤氲开来,一室明亮,空气中有微粒沉浮着,调皮捣蛋地随处跳跃着。
顾安澜坐在皮椅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开司米线衫,整个人显得越发清瘦。
他手里拿着秘书送来的文件,正一一批阅着。
方姨敲门进来时,就看到顾安澜这副工作状态,姿势十分认真,但视线却略显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明显心不在焉。
听到敲门声,顾安澜立刻便从工作状态中抽身出来,原本眼里的惊喜在看到方姨身影时顿时化为失望,他撇过头去,意兴阑珊地放下手里的计划书。
方姨心里暗叹一口气,但还是几步上前细细汇报道:“夏小姐又不吃药了,这次拒药反应比上次还要激烈些,我怕刺激她不敢再劝。先生,小姐之前也听您的话,不如您过去劝劝她?没吃药这身子骨怎能恢复啊。”
顾安澜却没立即回应,他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风景,下边正对着庭院,可以清楚看到展辛眉抱着孩子坐在那秋千上晃荡着,温暖的阳光洒在她那张白净小脸上,难得露出的笑靥多了几分惬意,直看得顾安澜一阵走神。
直到方姨唤了他几次,顾安澜这才拧了拧眉心,心里却已有主意,转身便对方姨交代道:“她不想吃药就算了,去问问看医生有没有什么食疗的法子。”
方姨领命退了出去。
顾安澜却站了起身,侧身立在窗帘处,视线下移,凝聚在了那抹闲适的倩影上。
这几天,他跟她都极少交流。他知道夏楚嫣不待见他,可又舍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便干脆以工作为由闷在了书房里,也好过在公司里整日为她担忧。
顾安澜对展辛眉的生物钟摸得极准,每晚夜深了总会悄悄摸回主卧躺在展辛眉身边,不敢动手动脚便只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入睡,天亮之时便及早撤离了主卧。
起初展辛眉因镇静剂和安眠药而睡得很沉,对他这种行径也毫无察觉,但到后面她神智渐渐清醒下来,开始拒绝医生的治疗,每日夜里十有八|九都会因多虑而难以入眠,自是发现到了顾安澜的蹊跷。
那日顾安澜的瞒而不言一直让展辛眉耿耿于怀,心里有了芥蒂自然对他存了几分抗拒,只要转念一想到这个日日夜夜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却总是与自己同床异梦,展辛眉心里就有种撕心裂肺的疼。
于是,在一夜里听到顾安澜轻微的脚步声时,展辛眉突然暴起,许久未锻炼的身手竟用到了顾安澜身上,顾安澜猝不及防下招架不及,又忧心伤到展辛眉更是拳脚被束,那晚便被狼狈地锁在了门外,只好苦笑着去睡了客室。
现在过去了几日,顾安澜因无法接近展辛眉也心感烦躁,见展辛眉对他依旧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态度,他却束手无策,正烦闷时却听到一声尖叫,顾安澜下意识循声望去,便见展辛眉软软倒在草坪上,方姨一边抱着孩子一边伸手去扶,分身乏术反而乱成一团。
顾安澜眼睛瞳孔骤缩,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转身便冲出书房,对着楼下还不知情况的保镖怒吼一声:“快去叫医生!”
怀里的孩子突然嚎啕大哭,方姨却无暇顾及,她亲眼看着小姐在自己身边倒下,心慌意乱下只想将她扶起,见她眼神涣散,不由急声呼唤道:“小姐!醒醒!醒醒!”
突然一阵巧劲将方姨拨了开去,一个旋风而至的高大身影迅速将展辛眉拦腰抱了起来,方姨见是顾安澜,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哄着怀里的孩子连忙跟上顾安澜的脚步。
顾安澜抱着展辛眉,高挑纤弱的身形在他怀里却像个纸片人似的,让他不由蹙紧了眉头,他抱着她疾步往卧室赶,却感觉到胸膛处有只手在抵触着,低头一看,见展辛眉在半昏迷状态下仍对他抗拒着,心中怒火不由更盛,他长臂勒紧几分,展辛眉只能紧挨着他宽阔温热的胸膛,迫得她无力反抗。
医生来得很快,顾安澜站在一边看着医生忙上忙下地看诊,不一会儿便仔细盯着展辛眉了,她面色苍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微闭气息安宁似陷入困觉,但顾安澜却觉得眼前一切十分刺眼,心里有种熟悉的痛意在翻滚着,令他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感觉到医生肩膀一抖,顾安澜敛去身上阴郁的气息,深深望了展辛眉几眼后便率先走出了卧室。
医生出来时,便看到客厅里那人面目沉沉拱着手坐着,听到脚步声,那片清冷的眸光转瞬瞥向他,向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医生只好依言战战兢兢坐下,他不过是个代班的医生,临时被传召到这里,还是头回在诊治时感受到这样的威压。
等了许久,只见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倚在沙发上,但身上也不再释放出戾气来,医生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正寻思该如何开口时,顾安澜已经主动出了声。
“她怎么会突然晕倒?”
医生无意识应了一声,半响才反应过来顾安澜在问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理清了思路后却反问顾安澜:“夏小姐最近是不是有睡眠障碍?”
顾安澜一愣,继而眉头紧锁,这些天他一直被锁在门外,对夏楚嫣的睡眠情况一无所知。
看顾安澜这副呆怔的样子,医生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以为是两人在闹别扭,识趣地将话头圆了下去:“夏小姐应是睡眠不足导致的昏睡,她正处于抑郁症前期,忧虑太多不是一件好事,且这段时间病人情绪会变化无常,顾先生这方面还是要多迁就和体谅夏小姐。”
顾安澜默默听着,也不应声,只是面色却苍白了几分,他垂着眼睫,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深邃的五官此刻也难掩憔悴之色,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宽阔的背影此刻却带了几分萧瑟之意。
方姨送走医生回来后,就见顾安澜悄声进了主卧,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掩上。她看了片刻便又将全副心神放到怀里的孩子身上,轻声哄着他入睡,看着孩子粉嫩的小脸,方姨心里却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怜悯,也不知小姐病愈后这个孩子该如何自处。
窗帘密密实实地遮住了外边日光,昏暗的屋内只开了一盏微亮的床头灯,淡淡的清香飘溢在整个空间里,顾安澜深深一闻,便觉这香味有镇静宁神的效用,而展辛眉一向不用香水的,想来是医生吩咐的便也没有多大排斥。
即便是燃着安宁香,展辛眉在梦里也睡得并不踏实。紧紧抿着的唇角和微蹙的眉头无一不在显示着主人公在梦境中的挣扎。
顾安澜站在床边,半响没有动静,只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打量展辛眉的面容,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可是伸出的手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后还是只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她的五官。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想起她这几日的辗转反侧皆可能因他而引起的心结,顾安澜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他紧紧咬住自己的舌尖,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即使痛意变得麻木,他也无法松开口与展辛眉透露那些阴暗的事情。
顾安澜的眸色越发深沉下去,似乎那悲伤就要满溢而出。他转身,不敢再面对,却听到那女人微弱的呼唤,仿佛梦中呓语般在呢喃着他的名字,顾安澜心里一动,攥紧了拳头,汹涌的情感在他心头翻滚着,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回身去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