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辛眉贴在房门上,想听听里边的动静,伴随着雷声间歇性地响起,里面只有压抑的嘶吼声,仿佛困兽之斗中最后的顽抗。突然里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动静,吓得展辛眉心里猛跳了一下,眼睛仿佛开了闸,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原来最折磨的不是看到他痛苦,而是无法看到他痛苦与他一起分担。
楼上传来一大一小的哭嚎早已将方姨惊醒,她披了件长衣便上了来,看见母子俩都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的一直敲打着房门,小的也一直哀哭不停,眼皮不禁跳了一跳,立刻便跑了过去,掏出怀里的房门钥匙递给展辛眉,又连忙将孩子抱起来免得着了凉。
展辛眉反应快速,迅速试了几把钥匙,终于将门打开了。
只是看到里边的场景,展辛眉的眼泪再次决堤。
顾安澜将自己双手双脚都用绳索束缚了起来,连嘴巴都粘着胶纸,显然是清醒的时候自己独立完成的,只是手腕处系得不牢靠,已被松松垮垮挣脱开来,浑身外露的肌肤尽被挠出血痕,连脚腕和手腕也被磨蹭得血肉模糊,他浑身淌湿,尽是汗水和血水的斑驳痕迹。
展辛眉扑到他面前,无声掉落的泪水滴到他伤痕上,惹得他倒抽一声,她急忙抹去泪水,一把撕去他嘴上胶纸,却仍是扯着哭腔急问道:“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顾安澜的身体此时却痉挛几下,眼珠子翻了翻,显得十分狰狞怪异,可是他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虚弱的叫了一声:“走!”
他这是要她走?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他还要逼着她离开呢!而且他现在比起前次已然好转许多,至少不会失了全部的理智,这也说明了他的魇症是可以抗争的,她想陪着他,就算受伤她也无所畏惧。
展辛眉反而拉住他的手,坚定地摇头:“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你。”说完便赖在了地上陪顾安澜了,却不知顾安澜一直在用强大的精神力束缚着自己的行动,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再看到展辛眉因自己而受伤,才试着逃脱那个困境,可是当初与猛虎以死相搏的血性早已深入骨髓,他没办法长时间控制住血脉那种嗜血的冲动。
顾安澜已觉得神志又开始有模糊不清的趋势,似乎要再来一轮困兽相斗,费劲咬破舌尖,铁锈味灌溉进喉咙里,痛意弥漫开来,他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他蹒跚着站起身来,拉开展辛眉的手,见她还要缠上来,喝令道:“不要过来!”说着嘴角有鲜血蜿蜒流了下来,直看得展辛眉面色一变,她知道这是顾安澜为了恢复神智而特意咬的应急手段,可是心里仍旧为他一疼,她怕他再为了她将口腔咬得满目疮痍,便只好咬牙按捺住自己不要过去,不要去靠近他。
顾安澜走到一处角落跌坐下来,拉过两张梨花木椅,围成了三角之势,竟将自己困在里边,与别人隔离起来,做完这一切顾安澜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高大的身体竟屈尊窝在一个角落里,展辛眉看得鼻子不由一酸,忍不住想要过去陪在他身边,可是他却敏锐地将高高的梨花椅挡在他面前,禁止她的靠近。
他喘着粗气,一字一顿极其用力地说道:“走!不要过来!”
展辛眉便只好呆在远处看着他,见他慢慢闭上眼睛,慢慢陷入昏迷的神智中,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可是顾安澜却仿佛将其中一缕神智提炼出来,每当她想要靠近时无不被他用高椅格挡着,明明想要靠近,却总是被他拒于千里之外。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癔症复发,一脸凶狠地咬住自己的胳膊,下口之狠仿佛那不是他的肢体,看着他癫狂发作,抓着自己的头发上下撕扯,看着他颤栗不止,慢慢瑟缩着抱紧自己。
展辛眉就这样坐在床尾看他,掌心掐满了她煎熬的十个指印,一夜天亮。
在顾安澜力尽而竭时,展辛眉急忙扑了过去,扒开那两张高椅,终于将他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第二天傍晚,顾安澜穿了一身正装,掩住了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他正系着袖扣,在镜子里头看到展辛眉坐在床边怔然望他,他眼神蓦地一黯,转过身来却已是满目柔情,他走上前拥住展辛眉,柔声问道:“昨晚吓到了?”
展辛眉拉过他的手摇了摇头,站起身帮他整理领带,一身剪裁得体的高档西装,除了面色苍白些,谁会看得出来他昨晚饱受了痛苦的折磨呢。她站在他跟前,怕触及他的伤口,不敢轻易拥抱他,只是沉默一阵,便抬头眼带希冀地问他:“一定要今天去吗?你的伤还没好。”
顾安澜却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却舒悦不少,能感觉到最近展辛眉对他依赖了不少,他很享受现在两人如胶似漆的关系。要在平时他为她缺席一次晚会又有何不可,只是今日此行的真实目的却不在此。
他将展辛眉拥进怀里,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浅尝辄止了一番才轻笑着开口:“你老公体力很好的,看来晚上要身体力行下才能让你好好放心了。”特意婉转的在几个字下了重音读,直听得展辛眉羞红了耳朵,狠狠瞪了他几眼方才罢休,见展辛眉恢复了精神气,顾安澜这才放心离开。
待坐到车上时,顾安澜的笑容这才敛了下去,对司机说道:“走吧,先过去晚会那边。”
然而顾安澜离去后,展辛眉呆在别墅里一直心神不宁,每当独自静坐时总是会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想起顾安澜克制而又压抑的目光。
白昼刚拉开帷幕,顾安澜就已昏睡过去,展辛眉心痛到极致却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抱着顾安澜痛哭了许久,直把陷入昏睡的男人也吵醒了。展辛眉到现在都还记得,躺在她怀里的顾安澜满脸虚弱,却依然温柔而坚定地拭去她的泪水,苦笑着说道:“我发现我连你的泪水都忍受不了,不要哭了,下次不会再这样吓到你了。”说完便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只是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她却忘了细想。难道下一次他发作时会避到更远的地方,让她找也找不到?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展辛眉就不禁有些惶然。
自从昨日体会到那种被人决绝于千里之外的感受之后,展辛眉心疼顾安澜之外却也想起了之前自己病发时也曾对顾安澜如此抗拒过,直到昨夜那一刻,明明处在灯光下却觉得像被黑暗包围了,漫无边际的孤苦在侵蚀着她的心肠,而偏偏她只能坐观其变。
只要一想到顾安澜也曾这样满心孤苦的等待着,只能无能为力的观望着,展辛眉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更何况顾安澜是为了不伤害到她才抗拒她的到来,而她病发时只是纯粹的憎恶那个人不想让他过来,不一样的出发点,造成的伤害却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是昨天她极力去靠近顾安澜时,他还能隐忍而又克制地警告她。可是展辛眉无法想象自己病发时为了抗拒顾安澜而口出恶言的情况,那么显然顾安澜遭受的痛苦和煎熬要比她强烈得多。
展辛眉越想越难心安,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这样拒绝治疗的后果究竟是牵连了自己所爱的人多一些还是罪及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多一些。
展辛眉虽然自觉自己没有多大的抑郁症问题,只要不涉及那个孩子就不会爆发,可是私心里也觉得自己这病是颗定|时|炸|弹,哪天爆发了就来不及挽回那些已经铸就的伤害了。
而且如果宝宝是她的亲生孩子,那她何必怕有人抢走他呢,更何况姚轻悠已然失了忆,最大的威胁已经去除,那么她又何必担心有人从中作祟呢。
想定了这其间的关系,展辛眉也打定了注意,决定等顾安澜回来便告诉他自己决定接受治疗了,想到顾安澜或许会因为这件事而喜不自胜的神情,展辛眉突然觉得接受治疗也不是一件特别难接受的事情了。
连绵几日的阴雨天气终于消停了一会儿,夏季多雨的时节却还没到头。
展辛眉抱着孩子下了楼,准备到庭院处溜达溜达,只是刚走进院子不久,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路过,却是两个保安巡逻到了这里,展辛眉抱着孩子坐在大树下乘凉,位置正好隐在偏僻处,那两个保安一时没有察觉便兀自攀谈起来。
“阿福说今天要开车送顾先生去心理治疗所,所以晚点才能回来。”
“心理治疗所?先生是要去给小姐找医生吗?”
“应该不是,顾先生让阿福预约了国内最后的催眠师呢,不知道要做什么。”
“催眠师?原来还真的有这个职业啊。”
……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展辛眉却已僵在了原地,孩子还含着奶嘴咿咿呀呀地咬着,清风吹过,展辛眉全身一凉,才觉周身冒出冷汗来,只是听了那话后心头就揣着个想法,恍惚间又想起今早顾安澜那双幽深的眼,难道顾安澜那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催眠记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