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夏。
少卿府。
一池红莲悉数绽放了,绯红绝艳如玲珑灯盏一般,托举在碧波粼粼的池塘上。熏风吹过来一抹爽气,华晶瑶在惊悸中苏醒过来。
“小姐,小姐!”耳边是奴婢寇珠聒耳的声音,“您刚刚让奴婢给您准备冰粥呢,说是一边吃,一边看书才能看出来滋味!奴婢准备好了,您又睡觉去了,仔细老爷等会回来问您‘知之为知之’您回答不上,可就糟糕了!”
寇珠是从小就伺候在华晶瑶身边的丫头。
十年前,郾城大旱,颗粒无收。饿殍满地,死亡吞并了寇珠一家人,寇珠家贫,父亲病故以后,母亲将寇珠卖到少卿府,这才给了寇珠一条生路。
寇珠是华晶瑶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说是奴婢,但数年来,凡百的事情,华晶瑶都喜欢和寇珠聊,寇珠是个老神在在的家伙,为人处事上看起来呆愣愣的,其实大智若愚。
这一点,是华晶瑶比较喜欢的。
华晶瑶对于刚刚那似梦非梦的场景记忆犹新,心有余悸之下,瞥目看向寇珠,只见寇珠穿着花衣裳,一张脸粉妆玉琢,倒也乖觉可爱。
“咳咳……”
华晶瑶轻咳一声,咽喉上的痛楚经久不散,轻伸手抚摸了一下嗓子,将手中的《孙子兵法》抛开,“现在是天启几年呢?”
“小姐!”寇珠被华晶瑶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上前一步摸一摸晶瑶的额颅,反手再摸一摸自己的——“好小姐,您念书念出魔症来了不成,现下是天启三年啊。”
“哦!”华晶瑶迟疑的点点头。
五年!那么妹妹华望舒口中的五年,十有八九是五年后了,那究竟是梦还是启示呢?华晶瑶暂且不能理论,将冰粥接过来,吃起来。
“小姐,老爷最近愁眉苦脸的,也不知道遇到什么糟心事了。”寇珠没话找话。
“老爷官居一品,自然焦头烂额。”
“现下看起来,做个封疆大吏似乎比做地方官的还要苦兮兮呢,小姐,奴婢还以为,是因为您的婚事呢。”
“我的婚事?”华晶瑶咕哝一句——“你听谁说的啊,我婚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成婚呢?你这耳报神就知道了?!”
“二小姐最近老是和老爷谈您的婚事啊,小姐,您已经十六岁了,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呢。”寇珠说的喜气洋洋。
“呃,这……”华晶瑶道:“以后二小姐说这些话,你都告诉我,不过要注意点儿场合,也要注意点儿自己的安全。”
“小姐,奴婢知道了。”寇珠点点头。
寇珠去打扫地上的垃圾了,华晶瑶陷入沉思。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太傅大人回来了,他脸上的气色很不好,华晶瑶看到爹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丢开书本,到爹爹旁边去了。
爹爹是太傅大人,是上书房里必不可少的干臣。无论将来时局如何的变幻,爹爹都会做帝王的老师。毕竟,在当今的皇子中,非此即彼,总要有一个要做帝王的。
并且,就娘亲感慨,十有八九皇上就要册立王储了。如此这般的话,也难怪爹爹会愁眉苦脸了。
“老爹,您回来啦?”华晶瑶笑嘻嘻的站在爹爹面前。
已经很久没有和华晶瑶聊一聊了,乍然一看,发现华晶瑶长得可真快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晶瑶,风大,在这里做什么?不去玩儿竹蜻蜓吗?”
“竹蜻蜓?”华晶瑶无奈的吐口气,“爹爹,女儿已经及笄了,眼看就要成年了,你怎么还以为女儿是黄发垂髫的小丫头呢?”
“也是,也是。”
爹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朝着后院去了。
娘亲喜欢清幽,过后院黄竹,有一个很干净的院落,叫做翊荷居。娘亲整天足不出户,都在翊荷居待着,华晶瑶想要找爹娘聊一聊,却发觉,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晶瑶忽而感觉到长大的困扰了。一个人长大了就要和亲情告别吗?
爹爹急匆匆的进入翊荷居,夫人正在烹茶,看到老爷回来,端雅的福一福。
“老爷,您来了。”夫人问。
看到老爷面色不豫,又轻声细语道:“老爷今天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说给妾身听一听,让妾身也给老爷您出个主意才好。”
“你有所不知……”太傅大人狐疑不定的瞥一眼庭院,夫人道:“此间,您说什么,也不外乎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罢了,老爷直抒胸臆就好。”
“夫人,还是王储的事情。”太傅大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现在,大皇子南宫崎烨虽然是名正言顺的王储继承人,但二皇子南宫崎炎也不遑多让,两人在文治武功方面是不相伯仲之间的。
今日下朝以后,皇上就单独召见了太傅大人。
皇上也是开门见山,四平八稳的坐在金交椅上,狭长的黑眸,锐利的扫视了一样太傅大人:“你是皇子的老师,在上书房,是最能看出皇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人,朕今日召见你,不外乎立储的事情,你有何高见,朕洗耳恭听了。”
这哪里是听取意见啊,分明是将太傅大人放在烈焰上炙。
太傅大人顿觉烈焰灼心,少时,已然汗流浃背了。
非常时期,一句话说不好,将来就会倒霉透顶的,所谓祸从口出就是如此的情况了,太傅大人思前想后,道:“大皇子天纵英才,二皇子也是极好的,要是论起来,到底让人委决不下啊。”
“糊涂!”皇上瞪圆了龙目,不留情面的呵责——“你还是想清楚弄明白了明日好生给朕一个回答!朕要你不偏不倚,有个你的态度与主张!今日的话,已覆水难收,可从速退下!”
可见,皇上是动怒了。
太傅大人只能灰溜溜的从仪门出来。这一回家,自然是生闷气。听太傅大人将事情转述给夫人听,夫人刚刚还舒展的眉头,现在不禁也拧着,眉心的“川”字儿是越发的明显了。
“老爷,妾身是个妇道人家,却也知道,长幼毕竟是按照庚齿来的,老爷何不……”
“帝京斗争如此激烈,党派已经泾清渭浊了,老爷我哪里敢胡乱说呢,不过明日里装病暂且不去理睬此事罢了。”但连太傅大人自己都知道,装病不是长久之计。
华晶瑶想要到后院去偷听两句,但寇珠慌忙摆手,“小姐,密室里谈的话,还是不要去偷听了。”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