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年,建安二年。整整一年,蒋通趴在河北没有任何军事动作。虽说他的集团现在身强力壮,消化能力极强。但是幽州精华五郡,一百二三十万人口的分量也确实不小。一口吞下去之后,也得花相当的时间来消化。
幽州的世家大族当年被蹋顿割了一批,这些年又被穷得叮当响的公孙瓒给祸害得不浅。不过对于蒋通来说,这些都远远不够。世家大族的形成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其生命力比野草强得多。光靠刀剑来割掉一批是没有多少用处的。关键还得从制度上来引导、防范、限制。让世家大族失去无限制扩张的土壤。
青州、冀州这些年的世家大族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从人口来说,由于青州、冀州的安定繁荣,使得普通百姓即便碰上灾年也不会大量破产。世家大族失去了大灾发大财的固定模式。青州、冀州的政府民政系统经过蒋通及其同志们多年的打磨,也基本能做到秉公执法,世家大族通过贪官污吏逼迫小农,驱使小农投靠世家大族求得庇护的途径也基本被堵死。所以世家大族大量扩张的基本要素之一:人口,就被堵住了。
而世家大族扩张的另一个要素,土地。也被蒋通通过均田制和占田令给压制住了:没有人口,你就不能取得均田。也不能无限制的占田。什么?你家佃农多?好啊,汉律,佃农的人头税是普通人的两倍,麻烦先交了来。哦,不好意思,是从现在开始,每年都交。
所以蒋通治下的世家大族们就陷入了一个非常纠结的境地:要扩张庄园吧,就得给政府报很多很多人口。可是人口数量报多了吧?这人头税又不得了。而且蒋通还非常恶毒的规定,人口超过一定数量的庄园,是富户,加征户税。
人口、土地被限制住了后。世家大族唯一的优势就是家学渊源了。可是渤海师范学校这些年毕业生源源不绝,各地蒙学也如雨后春笋般的开始建立。更让世家大族觉得恐怖的是,从建安二年起,教育向民间资本开放后,在兴办私学达到一定年限就可以立像的刺激下。因为青州新政而赚得坛满钵满的土豪们,也一窝蜂的开始兴办私学。而且土豪们的私学比起各个县的蒙学更夸张:除了全免费以外。为了吸引到足够数量的蒙童入学,有些学校还给就读学生补贴!
教育的垄断一旦被打破。世家大族控制的舆论和所掌握的话语权也就被削弱了。对仕途的绝对垄断也就成了无根之萍。如此连番的限制下来,蒋通治下的世家大族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了。稍微有些差别的,无非是吃得好点,穿的好点,就学环境好点。手里的闲钱多一点。
“国家允许贫富差距的存在,允许极端富裕和极端贫穷的人同时存在。但是整个社会的贫富差距不能太大。合理的社会收入形态应该是一个纺锤形,即极富和极贫的人都相对较少。中等收入的人是最多的。这样的形态是最稳定的。最危险的就是沙漏状。富的多,贫的也多,中间收入的少。这样整个社会就被割裂开了。这样的国家和社会就不稳定,稍微发生一点意外,就会导致大的变动发生。”
邺城皇宫的一间书房里。新任议郎冯博正对着皇帝侃侃而谈。而皇帝和皇帝身边为数不多的宦官,也听得非常专心。
“嗯,冯先生,是不是中平以前,我大汉的社会经济形态就是一个沙漏状?所以张角登高一呼,百姓百万景从?”
“陛下举一反三,果然聪慧。”
“那么丞相这些年在河北做的,就是努力的使得社会的贫富差距不要拉得太大,尽力保持社会的稳定?”
“陛下一语中的。”
“嗯,朕听闻,冯先生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可是很不喜欢丞相啊。为何又服膺丞相的做法?”
“陛下,臣是不喜欢丞相。但臣绝不会因为不喜欢丞相就彻底否定丞相的一切。事实胜于雄辩,丞相治下的河北,百姓过得确实舒服。世家大族虽然被限制了很多。其实只要心不是太大,不要过分自私。还是可以活的比一般老百姓好很多。这一点,丞相是做到了。”
“那么朕再问一下冯先生。既然丞相做得如此之好,为何冯先生还是不喜欢丞相呢?”
“很简单。陛下。这些事情都是丞相自己做的,不是陛下让丞相做的。如此一来,百姓记挂的可不是陛下的好。”
冯博这话出口后,皇帝和一众宦官的脸色都不太好。过了好一会,皇帝在认真的看了看自己周围的人,发现除了冯博外其他人都是自己从长安带过来的后才开口说道:“冯先生,此话怎讲?”
“陛下。”冯博说到这里也慎重起来:“自古以来,立下丞相这么大功劳的臣子,是没法封赏的。这样的臣子,结局不外两个。要么不篡位,最后被陛下或者陛下的继任者反攻倒算,身死族灭。比如霍光。要么谋朝篡位,比如王莽。所以,陛下认为,您该怎么做呢?”
“……冯先生,你太放肆了。今天这话,到此为止。你退下吧!”
“喏,臣知罪。臣告退。”
看着冯博的身影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后,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张伴。”
“老奴在。”
“这个冯孟物,虽说过于年轻,完全不懂策略。说话太过于直白。但是……”
“是的,陛下,这个狂生虽然在这方面很傻。但是说话还是很能一针见血的。”
“朕前些日子,走访了河北青、冀两州很多地方。百姓确实过得很不错,世家大族虽说受到很多限制,但只要遵纪守法,过得还是比普通百姓好很多。这样的秩序,绝对是好事。可是坏就坏在这些东西不是朕给百姓带来的。所以你看上次我们在青州,安集将军不过随口叫了丞相的名,就被一个老农叫嚣着要用民兵来堵截……民心不在皇室这边。这大汉……”
“所以陛下,这丞相派人送来的幽州新政报告,陛下得同意啊。这是丞相在给陛下做人情啊。”
“嗯,当然。幽州的治理,一定得按照青冀两州的规矩来。这一点朕是绝对支持的。只是能不能让幽州的百姓明白,他们能过好日子,是朕批准了才有的。而不是……哎,朕失言了。”
“陛下,老奴知道了,老奴会私下和尚书令谈谈的。”
“嗯,张伴。做人要感恩。朕这些日子,虽说还是有些不如意。但是回想起当年在雒阳的战战兢兢,在长安的忍辱负重。在东归路上的流离失所。这在邺城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这一切,都是丞相给朕带来的。所以,只要丞相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朕和朕的子孙,绝不会辜负蒋家!”
“陛下宅心仁厚。老奴感佩万分。”
……
这一天的深夜。邺城,丞相府。
在哄着自己的小儿子入睡后,蒋通步入外院的书房。董昭早就等在那里了。
“……嗯,陛下居然这么说。如此说来,陛下还是很仁厚的嘛。可是陛下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的里。怎么还能如此的仁慈呢?这不科学嘛?”
“主公,这些话当然都当不得真。不过冯孟物这竖子虽说仍然太过幼稚,毫无城府。可是这话说得还真是一针见血。主公现在就是骑在老虎身上,要么做霍光,要么做王莽。厄……主公,属下也想问您一句……”
“呵呵呵,公仁,汝也想问某是要做霍光还是做王莽么?嗯,通这人虽说不算太坏,但也绝没有大公无私的品德。帮陛下平定天下,将大权归还给陛下。然后等通去世后,通的子孙被屠戮一空这样的事情。通是绝对不能忍受的。所以,通绝不做霍光。”
“至于说谋朝篡位做王莽嘛。当年通在刚刚进入邺城的时候也说了。绝不做这样的事情。哎,公仁,这真的不是矫情。这是大实话。嗯,冯孟物这竖子说得不能算错。古往今来,如通这样的权臣,确实只有要么谋朝篡位,要么身死族灭两条路可走。不过那是以前,在通这里,还是有第三条路可走的。通已经在开始着手安排了。公仁大可放心。通绝不会让跟随通努力前行的同志们没有一个好下场,这一点,通是绝对可以保证的。”
“……昭就等着看主公如何走出第三条路吧。不过主公,这个冯孟物,是不是要照顾一下,把他外放出去担任地方官?这样的家伙留在皇帝身边……”
“呵呵呵,这个完全没有必要。脓疮这个东西,在其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去挤,既不利于排毒,搞不好还容易全身感染。莫不如待脓疮熟透了,再去打开引流,就事半功倍了。而且在通看来。这个冯孟物,未必就是脓疮啊。”
……
与此同时,大河以南。兖州,陈留郡,陈留县。
在彻底击败陈王后,鉴于东郡的治所濮阳一方面经历多年战乱,人口流失得厉害。另一方面是实在离蒋通的河北太近。所以曹操将治所迁移到了陈留。
从当年虎牢关大战后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多。蒋通已经从渤海一郡,摇身一变为一统河北,手握天子的天下第一强藩。而当年虎牢关西征军团的第二大首领曹操也发展得不慢。这个时候,曹操已经手握完整的兖、豫二州。加上刚刚从袁术手里拿到的北扬州。从整个大汉地图来看,除了蒋通,就数曹操的实力最强了。
“主公,现在九江、庐江两郡的人口已经清查完毕。共计八万户,二十七万口。”
“嘿,才这么点么?这个袁公路,真把淮南一带的百姓祸害得不浅啊。子许,现在我军治下,一共多少户?多少口?”
“嗯,兖州二十万户,七十八万口。豫州二十四万户,一百零三万口。目前我军治下一共是五十二万户,二百零八万口。”
“和蒋浩然的七百万口比起来,少得太多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很快,曹操又精神抖擞起来:“不过,有了这么些人力,也可以和蒋浩然一战了!”
“主公。”
“嗯?公达想说什么?”
“蒋浩然现在刚刚拿下幽州。以攸的估计,一两年之内,蒋浩然是不会南下的。所以,我军趁着这点时间,还可以再拿下一块地盘。进一步的扩充实力。”
“嗯,公达说的是南阳郡么?”
“正是。主公,自从陛下北上邺城后。凉州军已经彻底四分五裂。李傕、郭汜败亡之日已经不远。而张绣在与刘景升联系后入驻宛城。南阳,以前大汉的第二人口大郡,全盛时期在籍人口二百四十万。即便这些年屡遭战乱。但怎么也还有二十万以上的人口。如果拿下这里,我军的力量又可上升一步。尤其是南阳沟通南北,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若是我军不事先拿下这里,将来我军与蒋通决战的时候,张绣突然杀出……”
“就是啊,主公。公达说得有理。主公,我军的北面自不必说。快则明年,迟则后年,和蒋浩然的决战就要开打。那是决定天下走向的一战。我军的西面是河南尹,那个地方几乎是空的,不用太操心。东面的徐州虽说是蒋浩然的盟友,但徐州内部矛盾重重,互相牵制得厉害。我军未来和蒋浩然决战的时候,最多一支五千人的偏师就足以抵御。唯有这南面。张绣的凉州军战力强悍,更由于地盘狭小,他要想生存,就必须扩张。而要扩张,总不能渡江攻打刘表吧。所以其矛头只能是我们。既然如此,我军何不如先拿下南阳,充实战力的同时也彻底减少南面的顾虑呢。需知刘景升不过自守之贼,即便我军全军北上和蒋浩然决战,刘景升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的。”
“嗯,仲德和公达说得有理。我意已决,出一半主力,闪击南阳。嗯,作战时间嘛,争取控制在半年之内。子许,如何?”
“三万人出击,半年之内。嗯,主公,兹调配五十万石粮食,一千万钱给您够么?”
“够了够了,操还以为子许只肯给吾三十万石粮食呢。没想到有这么多。尽够了。”
“呵呵,主公,最近两年,屯田大熟。兹手里也宽裕了点。不过主公还是尽可能节省点吧。若是将来和蒋浩然决战,我们这点存粮可是不能和对方拼消耗的。所以,能省一点是一点。”
“哈哈哈哈哈,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如此,公达,尽快召集士兵。快速南下。妙才,汝做先锋!仲德、仲康、文谦、子廉、子远与吾统帅中军。文则负责统帅后军并押运粮草。元让与子许、公达、子孝、伯宁等人留守!”
“我等谨遵主公号令!”
……
另一边,宛城。
“主公,何事如此紧急见招?”
“先生,这下可恼火了。曹孟德全师向我南阳袭来!”
“唔,曹孟德终于来了么?诩还说他怎么还不来呢。”
“先生,这是什么话?我军刚刚在南阳安定下来还不到一年。现在兵不过一万出头,存粮不足二十万石。曹孟德虽说比不上蒋浩然,但也手握三州数百万口。麾下精锐不下五万。我军如何抵挡?”
“呵呵呵,主公勿慌。这曹孟德在拿下九江、庐江,并且和孙伯符通婚立盟之后。诩就知道,我南阳就是其下一个目标了。不然最近三个月,诩一天到晚的督促士兵们不断修葺宛城城墙是为何呢?主公,为了在将来和蒋浩然的决战中免除后顾之忧,这南阳,曹孟德是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所以,我南阳迟早都是被攻击的。曹孟德在拿下北扬州半年之后才挥师南下。也算是沉得住气,体恤百姓的了。”
“哎哎哎,先生,现在不是品评人物的时候。我军这个时候该如何应对?”
“呵呵呵,主公。此时不外两条路可走。一,投降。二,奋力抵抗。”
“投降如何?奋力抵抗又如何?”
“投降,以现在曹孟德的形势,一定会善待将军。将军不光是性命无忧,便是官位和实权,那也是很稳妥的。不过坏处就是,这河南河北的大决战,已经是天下大势。到时候我们作为降将,肯定会被要求冲杀在对抗蒋浩然的第一线。而且肯定是功劳没有,脏活累活,十死不生的活儿都是我们的。到了那时,主公有三种结局:一是逆天般的完成各种不可能的任务,协助曹孟德击败蒋浩然。然后融入曹孟德的核心圈。一种是战败,被蒋浩然的部将干掉或者退回来被曹孟德干掉。再就是战败后被俘,投降蒋浩然。不过主公,最后一条路估计也是一条死路,因为陛下现在在河北。虽说和李稚然、郭大洪比起来,昔年在长安,主公对陛下还算恭敬。但陛下是深恨我等凉州武人的。那时候,陛下要主公的脑袋,而主公又和蒋浩然没什么交情。您说蒋浩然会为了您去和陛下硬顶么?”
“哼哼,昔年凉州军在仲颖公带领下,全盛之时都不能把蒋浩然怎样。吾又怎么可能孤军击败蒋浩然。如此说来,投降,不过是可以把吾死的时间拖后一两年罢了。那么先生,奋力抵抗又如何?”
“嗯,奋力抵抗,不是单纯的抵抗。我军在抵抗的同时,还要派出三路信使。一路往南向刘景升求援。哎,这个嘛,求得来求不来还是两说。一路去镇西堡,求见蒋浩然麾下的周公瑾都督,请他立即出兵攻击曹孟德治下的东郡,吸引曹孟德回师。此乃围魏救赵是也。第三路,则是直奔邺城,向朝廷表明我等的归顺之意。以蒋浩然的聪慧,定然会在这个时候给我等承诺的。”
“先生,您的话我懂了。是不是奋力抵抗的同时要求蒋浩然给我等的未来一个承诺。若是抵抗失败,我等自然活不了。若是我等熬到了蒋浩然南下,我等的出路就解决了?”
“主公聪慧。诩就是这个意思。主公,现在天下大势已经明了。非蒋即曹。我等这样的小势力是无法独立生存的。必须得依附一个。现在蒋强曹弱,蒋可以吞曹,曹不能吞蒋。我等现在做个姿态出来,就能得到蒋浩然的保证。若是天见可怜,让我等撑到蒋浩然南下,我等这最后的一支凉州军团,其出路,就有了!”
张绣在大堂里反复踱步思考了一阵后,猛然抬头:“先生,投降这东西,太丢人!吾最多只能降一次,哪有老脸降两次!所以,吾选择对曹孟德抵抗到底!”
“主公既然决心已下,诩必然追随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