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并州太原县,郡守府旁边的一座崭新的建筑里,一百七十三名匈奴少年各自坐在一个小隔断里,或愁眉苦脸,或细细思索,或奋笔疾书。
作为一个穿越者,而且是一个对历史颇感兴趣的穿越者。蒋通当然对后世不断完善的各种考试制度颇有了解。所以这一场汉学考试,完全不需要在考试程序上有任何探索。直接套用了清朝的考试制度:考前考官关禁闭、考前机动排号、入场搜身、考房为单间号房、统一发放笔墨、考后糊名盲阅、分考官认为不合格的卷子主考官有权复查、录取人选统一会商等等。因此,虽然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场“科举”,但整个太原郡的属员们,基本上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在考场的正中心,是一个明显高出周围考房的高台。高台上有一座大约两百平米的房间。此时的主考官管宁,正捏着胡须,满是幸福的看着台下一百多名考生。
“我大汉的声威将要再次传播到四方了。这一次,不光是我大汉的兵锋,连我大汉的文化也要传播出去了。从今以后,四方蛮夷恐怕会争先恐后的学习我大汉的文化,这比武力开疆也要高明许多啊,呵呵呵,想我管宁当初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没想到今天竟然走到这一步。真是不负此生啊,真是不负此生啊。”
坐在他旁边的中山相辛毗白了他一眼:这个管幼安真的太让人嫉妒了。渤海师范学校第一任山长,现在整个河北太守官职以下的诸多县长县令县尉主计什么的,名义上绝大多数都是他的学生。这已经够让人眼红了。现在居然又做了第一次异族汉学考试的主考。啧啧啧,果然和丞相是发小儿,福利就是多啊。
因为这是大汉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异族汉学考试,其政治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其中隐藏的可以炫耀千年的历史荣誉性也极大。所以一方面是朝廷高度重视,一方面是文人名士们打破了头想参合进来。因此这一次的主考官、考官什么的,都是超豪华阵容。
主考是现今大汉文坛名声仅次于蒋通和蔡邕的管宁,普通考官还有渤海师范学校现任山长荀谌、中山相辛评、幽州廉使袁术、青州廉使淳于琼、尚书仆射钟繇、兵部尚书杨彪以及冀州刺史田丰。这些人,全部都是初平以前就已经声名远播的名士。
台上的名士们这时候捻须自赏,顾盼自得。而台下的匈奴少年们,则各有各的表现。
盖楼兰是匈奴盖楼部首领的幼子,今年十三岁。小的时候天生体弱,和几个兄长比起来,完全没有成为一名勇猛的匈奴勇士的希望。但好死不死的偏偏他长得漂亮,脑袋很聪明,又很受父亲和母亲的喜爱。结果就是几个兄长个个都视他为眼中钉。他的父亲,经历、见识了匈奴部落里诸多残忍血腥的首领争夺战的盖楼部首领,也常常独自喟叹:我在世的时候还好,要是我死了。恐怕你的几个兄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给杀掉吧。
所以当易春进入西河建立蒙学后,老首领第一个把盖楼兰送到了蒙学。
盖楼兰跟着易春学了两年半,易春对他的评价是:聪慧、努力、对汉文化不抗拒。
好吧,既聪明,学习态度又端正的学生。成绩怎么可能会不好呢。所以盖楼兰这会儿答题速度极快。
所谓的异族汉学考试,其难度当然不会像明清八股文那样变态——那样考的话还要不要录取了?一个都不录取这蒙学不是扯淡的东西嘛。事实上,在管宁等人西进太原之前,蒋通早就给这场考试定了调子:不管这些孩童考得多差,哪怕是矮子里面找高子,也至少要录取10%。如果全都交的是白卷,那么抽签也要给我抽出来10%。
但是,来自后世,见识了太多奇葩学生的蒋通,明显低估了这个知识被垄断的时代,没有知识的人对知识的渴望。
考试的内容分四堂,第一堂是填空题。就是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蒋通提前弄出来的儿童开蒙基本教材拿出来,给出前句让填后句,给出后句让填前句。概而言之,如果你能把三百千都背下来,能默写出来。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而这,是这个时代汉族就学儿童最最基本的要求。
当然,做到这一步,只能说明你识字,会写字。接下来是第二堂,断句。
蒋通给异族蒙学准备了两篇文章,一曰《炎黄二圣叙》,二曰《农耕游牧叙》。前一篇是大讲特讲炎黄二圣繁衍能力多么强劲,生了多少多少后代。这些后代后来向四面八方扩展……总之,不管是汉,还是匈奴、鲜卑、羌、氐、南蛮等等等等,全部都是炎帝、黄帝的后裔。说白了,大家都是兄弟。这篇文章毫无疑问是篇充满了强词夺理经不起考证的洗脑文,其目的当然是要让这些匈奴少年减少心理障碍,对大汉产生心理认同。但这篇文章也是一把双刃剑,它在汉族强大的时候可以成为汉人统治异族的理论依据。但在汉人衰落,异族打进来的时候,也会成为异族统治中原的利器。但是,这个时代的汉人,是充满自信和霸气的,这篇文章在汉人看来,那就是一个好字。而蒋通也深信,有他这个穿越者在,只要后面那些腐朽的世家大族不能上位,五胡乱中华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还会发生。
而第二篇文章也是基本罔顾事实的洗脑文。蒋通在文章里大谈汉族以前也是游牧民族,后来转向成农耕,是产业的升级。并且列出数据,说明一个人靠打猎为生需要多大地盘,靠游牧需要多少地盘,靠农耕又需要多少地盘。最后得出结论:农耕好来农耕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
如果说前面那些数据基本都还算真实的话,那么蒋通通篇都在回避一个问题:北方草原适合农耕嘛?别的不说,汉族的前身华夏族,最起初地盘也就山西、河南交界的那么一点。现在把整个东亚大陆最肥美最适合耕种的土地全部都占据了。大量的少数民族被迫生活在气候环境恶劣的地方,不都是以黄帝为首的历代汉人领袖造的孽嘛?
总之,这两篇用心险恶,问题多多的文章。就堂而皇之的成了异族蒙学的基本学习范围之一,列入必考科目。考试的方式是:用蒋丞相“发明”出来的标点符号,给这两篇文章断句。
这个要求就比第一堂考试的要求要难了。第一堂只是考你认不认识字,会不会写字。第二堂则是考你能不能读文章。
不过这两堂考试都难不倒盖楼兰。这些东西,易先生都反复跟他们讲过了,也反复训练过他们了。盖楼兰始终都是这些测试里的佼佼者。
迅速的填空、断句。盖楼兰只觉得其过程极其流畅。待得两篇卷子一气呵成的做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钟漏:从开考到结束,才半个时辰。
“这么快?是不是做得太马虎了?这考试时间可是给的两个时辰啊。”
又埋头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都没有问题后,盖楼兰再次抬头:还是不到大半个时辰。
看了看四周:左右两边都是号房的墙壁,看不出去。而前方的视线又被考场中央高台的地基给挡住了,也看不出去。
“或许早就有人交卷了吧?”想到这里盖楼兰再无迟疑,很快高举起了右手。
在考场内往返巡视的监考人员很快来到他的号房外,轻轻问道:“何事?”
“交卷。”
盖楼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很明显的注意到对方眼里的瞳孔轻轻的缩了一下。然后对方迅速的走进了号房。
“竖子,怎么如此仓促,好好检查一下!”
“先生,学生已经检查过了。”
监考官双眼轻轻的扫过卷子,眼里露出了解的神情。然后双手仔细的拿起试卷,认真的将试卷的姓名、籍贯、所属学校之类的个人信息裱糊起来后,轻轻的说道:“跟我来。”
考场中心的高台上,名士大儒们这会完全没有进入考官的状态,也是,整整两个时辰的考试时间,现在才过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啊。所以,这会是名士们的早茶时间。
“公路,这几年在幽州,名声着实威风啊?看看在你手下被砍掉脑袋的,两个太守、十七个县长、从事主薄什么的更多。啧啧啧,余就比你差的远啰。最近两年,也就查处了一个县库房的门卫监守自盗。可是这偷盗金额还不到一万钱,想杀个人都没办法啊。”
“哼,淳于仲简。”对于坑死了自己兄长的淳于琼,袁术还真心看不顺眼:“你这是夸呢还是讽啊?我幽州刚刚纳入朝廷治下,所用官吏大多是以前公孙瓒的旧部。他们当然不像在丞相治下被管得死死的青州官员那么清廉了哦。弄一大堆贪官污吏出来砍掉不是很正常的么?事实上也不怕告诉你,我还手下留情了。为啥?砍公孙瓒的旧部砍得太多,怕这些家伙人人自危,到时候起来造反啊!相反,青州是丞相起家的地方,治理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下来还贪官遍地,那岂不是说丞相是白痴么?”
“这个余倒觉得无所谓。反?怎么反?田国让整整两万大军屯驻在哪里,那些家伙今天打起反旗,明天就被剿了。恐怕都不用劳烦主公过问一下!”
“主公?”袁术心里很是恶心了一下:“居然把主公叫得这么顺溜?哼,真是无耻之尤啊。反正叫那个蒋通一声丞相我就觉得很难为情了。叫主公?我汝阳袁氏丢不起那个脸!”
粗粗的喘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袁术换上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所以说你还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啊。幽州的那些官吏要反,我是不怕的。我怕的是他们勾连异族入寇!朝廷去年才打完官渡大战,刚刚把河南纳入统治。现在可不是打大战的时候!”
“大战?鲜卑那些蛮夷,还需要主公派大军出动?”
“哼,淳于仲简,吾怀疑你这几年没有抓出几个贪官的重要原因是你根本就没认真做事吧?你都不看邸报么?漠北草原上的鲜卑现在出了个少年英雄。叫轲比能。武艺高强,作战勇敢。嗯,这些都不算啥。关键是这厮不贪财物,赏罚公平,很受鲜卑人的认同。这些年吕奉先在并州把鲜卑人打得太狠,促使鲜卑人自发的抱团求生。这个轲比能,现在已经聚集了大约十万部众,能够动员一万以上的骑兵了!你说,要是这时候幽州的诸多官吏勾引轲比能入寇,朝廷该如何应对呢?”
正当两位廉使在对漠北的形式做探讨的时候,旁边的管宁却发了声。
“这么快就交卷了?嗯,拿来我看看……嗯,啧啧啧,难得难得,元常,汝乃我大汉当世书法第一人,汝来看看这书法。一个匈奴学童能够写到这个程度,也真是不易了。”
“唔,笔锋有力,收笔干净,不错不错。”
“呵呵呵,不光是书法不错,这填空,断句,居然全对了。嗯,这孩童的号房是多少号?”
“禀主考,是南区第三号。”
“啊,南区的啊。符皓,面试官是你呢。”
“呵呵呵,善,诸位,吾去去就来。”
于是,盖楼兰顺利的进入了汉学考试的第三堂:面试。
第一堂考你的识字、书写能力。第二堂考阅读能力。第三堂,当然是考听说能力了。毕竟,作为穿越者的蒋通,可是深知他那个时代的国人学英语,有相当多的人,考试什么的没问题,一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呢。
“本官是本次考试第四号考官。负责南区考试的面试。他话休说,这里有一篇文章,你读来给本官听听。”
“喏。”盖楼兰恭恭敬敬的拱手、鞠躬,一套礼仪做完了之后,才双手接过文章,开始高声朗读。
“嗯,熟悉汉礼,声音清楚明亮,文章断句明确,朗读节奏极强……啧啧啧,长得也很漂亮。真是难得啊,难得啊。”田丰捻着胡子,摇头晃耳的听完了蒋通当年剽窃的《爱莲说》后,已经对盖楼兰及其满意了。
“嗯。”虽然心里很满意,但是田丰这个时候可不能有什么表态:“这一堂就到这里吧。汝可以离场了。回去后不要远离太原城。三天之后,就在这太原考场的门口发榜。榜上有名者,将进入第四堂策论考试。这一次,策论的主管官是陛下本人。尔等可要仔细了。去吧。”
“喏,多谢先生,学生告退。”
可以说,按照蒋通事先策划的考试方案,一个异族少年,只要通过了前面三堂考试,至少就证明了他对汉语有了基本的掌握:能读能写能听能说。具备了这样的能力,当他以个人的身份进入汉地生活的时候,至少交流是完全不成问题了。而这个汉学考试并不是在选拨官员,而是在选拨允许进入大汉腹地生活的异族人。所以,前三堂考试通过的,已经算是录取了。
那么第四堂的意义何在呢?当然是高子当中拔高子。让这些异族学子中最杰出的人,直接出仕大汉。为大汉的民族政策在周边异族中树立标杆了。当然了,悲观的蒋通本来对第四堂考试是不抱希望的。皇帝来太原,更多的是做个秀,表个姿态。以蒋通的本意,若是没有优秀的,那么第四堂就可以不考了。谁想到这一次考试,居然如此快就发现了这么优秀的人呢?田丰非常深信,虽然他不是本次考试的主考官,但管宁一定已经开始考虑第四堂考试的事情了。
“这蛮夷,才就学两年半,就差不多和汉人分不出来了。不,就知书达理的样子,比我大汉很多普通农夫都强!甚至比不少蒙学的学子都强!”
汉族士大夫对待少数民族的态度,其实很少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顽固观点。更多的是“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的态度。虽然蒋通其实就是顽固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坚持者。他的民族政策也是用心险恶。但是在这个还没有遭受大规模异族入侵,大规模破家亡国的时代。他说这些,有人听么?
“居然能培养出如此杰出的匈奴少年,这个西河蒙学的教师真是了不得。等过两天卷子评判完毕,可以把糊名给撕掉的时候,吾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谁教出了这么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