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她看着一辆辆马车上搭载着衣饰华贵的上流阶层停在金碧辉煌的皇家学院门前，标榜着科学最前沿的皇家学院先于本土任何地方率先换下了煤气灯，而是用现在并不是十分耐用的竹炭丝灯泡照明——单单这里大厅的电灯开一个小时，所花费的钱财就足以支持一整个贫民窟的人填饱肚子。
可点亮它们就是罪恶的吗？当然不，黑夜中打开的这盏饱含着人类无限智慧的灯光，不知道要照亮多少个有志者的前行之路。
“我们到了。”厉秣的冷毅声音适时地打断简洵漫无边际的思索。她愣了下，随即点点头，把手交给这个穿着正式男爵装束的英挺男人，小步下了车。
“你……是不是在担心？”两人相携迈上学院台阶的时候，厉秣看着简洵脸上微笑，眉间却有着浅浅皱褶，犹豫再三，还是把关心的话语问了出来，“今晚的推理已经推演过好几次，不能说万无一失，但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只不过是在考虑一些事，很无聊的事而已。”简洵随意的回答，抬头，厉秣有点忧心却诚恳的目光却笼罩在她身上，让她一阵不自在。“我，我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
这个所谓书本中的世界，也太过真实了。这里有真实的爱，真实的恨，真实的富裕和贫穷，真实的善还有真实的邪恶，可能这里真的是一个真实世界，我们自以为是这里的主角，可事实上呢……谁也不知道。
就算我们明知这里不是我们应该在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一段文字叙述，几笔描写，可我还是难以控制的，产生了和真实世界一般无二的情绪。”她说。
那种，深沉的惆怅和难以遏制的愤怒。
“哎呀，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不要在意不要在意。”简洵很快的调整好了自己，“反倒是你，这几天也忧心忡忡的，我以为你应该比我更加放心才是。”
厉秣摇了摇头，“只是想通了一些事而已。宴会快开始了。”说着有点不自在的动了下被简洵挽着的手臂，加大了步伐。
他这是…知道了吧，简洵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鉴定大血钻“莉莉丝”这道程序其实并不是多么必要的事，本质上是为了体现这位世界级学者成了皇家学院院士这件事是多么一件值得重视的事啊，然后就多了一堆面子工程。加上这次的活本来就是简·多萝西·克顿的一个爱慕者帮她揽过来的，做不做实在无关紧要。
但是，既然这颗大宝石还没有露面就已经搭上了两个上流人士的性命，这个过场一般的鉴定仪式就绝不能等闲视之，这可是鬼面盗前来夺走“莉莉丝”的大好机会。
于是，在学院演讲大厅匆匆露了一面连学者的脸都没见着，简洵和厉秣立刻转移到大厅外的一个小偏厅，门口站着两列戴长帽子的卫兵，打开门的时候，简洵的眼角撇过响起了热烈掌声的大厅。
警察署长和德蒙伯爵以及他的助理杰克已经等候多时，他们一进门，对面的绅士们简单的抬了抬帽檐儿，简洵也意思意思的提了下裙角，权当屈膝施礼了。气氛紧张，谁也不会去在乎这些末节。
“莉莉丝”还没有送到，众人的神经暂时还没有那么紧绷。简洵端起茶杯，看着蒸汽在眼前飘飘摇摇，心中有些惴惴。
厉秣的目光一直在门口和她之间逡巡，其他的人也皆是沉默不语。
“恰好大家都在，”厉秣突然的发言让在场所有人悚然一惊，“我们便来分析分析这两起命案怎么样？”
署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粗犷的语调高高扬起：“哈特男爵阁下，难不成，你有了什么想法？”这时其他人的目光也一齐打向厉秣，一瞬间成为了注意力的焦点。
“是的，针对这两起案子，我有了些看法和发现，想和大家共同探讨。”厉秣将帽子摘下，放在一旁，“说不定，就能找到案情的突破点。”
“哦，”德蒙伯爵半眯着眼睛看着他，“我可怜的侄子的死到底是谁干的，请您直接说出来好了。”
“到底是谁杀害了玛格丽特小姐和小德蒙先生，请您明示。”一旁的杰克也发声恳求起来。
简洵一言不发。
“我们按照时间顺序，先从第一桩案件开始。”厉秣不急不缓的开始叙说，“玛格丽特小姐被杀害的当天晚上，凶手进入了她的房间。
“伯爵夫人是在快十二点钟的时候离开克顿庄园的，之前她都在和死者，也就是玛格丽特小姐交谈，直到觉得困顿为止，离开的时候已然入睡，这件事我已经得到了伯爵夫人的确认。”听到这里德蒙伯爵点了点头。
“那么，凶手进入玛格丽特小姐房间的时候，再怎么早也一定晚于十二点，鉴于房间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我们假使是玛格丽特小姐亲自将凶手迎进门内——那么，是什么身份的人会让一个妙龄的少女在午夜时分打开门，欣然将他迎进来呢？”
“是情人，肯定是。”署长插话道。
“克顿夫人。”在外人面前厉秣的称呼非常正式，“我可以说出那件事吗？”
“随你的便，”简洵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克顿家的脸面早就已经丢光了。”
“玛格丽特小姐在被杀害的时候，已经怀有最少两个月的身孕了。”厉秣手指敲着茶几，发出噔的一声。
伯爵和杰克大吃一惊。
“那么说，是小德蒙的孩子。”德蒙伯爵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虽说是个顶大的丑闻，可这未成形的孩子毕竟是家族的血脉，再一想到玛格丽特和小德蒙都已身死，自己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厉秣并没有接口“她的恋人是最有可能的凶手。两人在死者的房间争吵起来，凶手因为某些事，极有可能是孩子的事失控了，狂性大发杀死了他的恋人。之后他在兴奋和慌乱的双重作用下，在阳台上印下了一个脚印和掌印，想要伪造他的逃跑位置。”他后仰靠在柔软的座椅背上。
“但实际上，我觉得他是从房门那里堂堂正正的走出了凶案现场，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到天亮，趁着发现尸体的混乱离开了克顿庄园，这是我所推理的，第一件案子的经过。”
“还有小德蒙先生的案件，请您继续说。”署长不耐烦的扯扯紧勒的领结。
“小德蒙先生死亡的时间是黎明之前的一段时间，也是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候，是各种犯罪的高发时段。”厉秣先是甩出了看似与之无关的一段话，紧接着说道，“凶手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犯罪，而且手法特意和第一宗案件一模一样，再加上藏在小德蒙遗体上的那一封自称鬼面盗的信件，无非是想要加强这样一种印象——玛格丽特和小德蒙都是鬼面盗杀的，为的就是阻止和惩罚他们妄想先他一步取得宝石‘莉莉丝’。”
“可是，众位注意，这里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凶手第一次犯案是在死者玛格丽特小姐的闺房，死者为了和恋人有一个安稳的地方互诉衷肠，预先支开了仆人。可以说，这次犯罪的安全系数是很高的。可是，”厉秣的身子猛然前倾，“第二次犯罪的情况却截然不同，虽然在黑夜的掩盖下被发现的可能不大，但这样宽阔的地方，一个成人男子逃跑的机会实在太多，一不小心就容易马失前蹄。
更别说，小德蒙先生被杀害，凶手是从他的身后下的手。”
“有没有可能，是在小德蒙先生意识不清的时候被搬到了野外。”署长不耻下问。
“把一个大男人弄昏了之后扛着他避过重重守卫就为了到田野里去杀了他？”简洵嘲讽脸。“那还不如直接在守卫面前跳大腿舞。”
“正如克顿夫人所说，”厉秣接口道，“那样一来并不如直接在房中杀掉小德蒙先生合算。我们现在来看另一个问题，死者玛格丽特是一位深居简出的小姐，并不参与很多社交圈的宴会，认识小德蒙先生的机会也很少，但英俊潇洒的小德蒙先生在倾慕他的少女之中，一眼就看上了——请原谅我的说辞——并不是十分美丽的玛格丽特小姐，爱神如此安排的概率究竟能有多大。
而小德蒙先生，一个拥有正常思维和警戒心的成年男子，小心的躲开守卫的巡视，于夜色深沉之时赶赴一个死亡约会……诸位，请思考一下…………”厉秣一步一步引导着众人的思维。
“有这样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想要得到厄运的宝石‘莉莉丝’，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唆使自己的恋人协助他。而这一天，恋人和他发生了分歧，他残忍的杀害了恋人和自己未成形的孩子。在这之后，他将小德蒙先生约到旷野上来，在交谈的时候用同样的手法杀害了他。而且，是以鬼面盗的名义。
这样的一个人，他可以几乎自由的出入克顿庄园，那么他必然是有可以进去的方式，而且熟知路线；这样的一个人，他为小德蒙先生所信任，可以在任何时候约他去任何地方。诸位，你们知道，玛格丽特小姐被杀害的那天晚上，贝拉德蒙夫人带着仆从拜访了克顿庄园，并且她在离开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并不能辨别出来她回去时候仆从的人数是否和来时相同，凶手是混在德蒙伯爵府的仆从中的。而三天之后，小德蒙先生可能收到了一个纸条，在黎明时分躲开守卫到府外的旷野去。
这个人在两人之间都能取得绝对信任，这样的人……德蒙伯爵，在玛格丽特小姐被害当晚，您在做什么？”他猛然提高了声音。
“我和防务大臣正在核查一项经费，一直忙到凌晨。”伯爵下意识回答，之后似是明白了什么，身体剧烈窜动了一下，似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厉秣却话锋一转。“要知道，一个人的相貌是很奇特的东西，稍作掩饰就能增加改变，包括将一个面目平凡的人改变成能把玛格丽特小姐多情的心攫取过来的一位俊俏男子。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个凶手假冒了小德蒙先生的身份，和玛格丽特小姐约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恶意的欺骗了内心深处高傲的富商家的小姐，花言巧语自称为伯爵府邸的继承人。
而第二件案子，之所以在旷野中杀人，会不会是因为凶手当晚并没有在伯爵府，在外面比较好动手的缘故呢？”
“杰克·斯蒂尔。”厉秣直直看着他，“请问玛格丽特小姐被杀当晚，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杰克的面色不变，屋内的空气似乎都被凝滞了，其他几人的气息喘得很轻，生怕打破了此刻的沉默似的。
却突然，门被敲响，接着打开。一位全副武装的挺拔军人手中托着一个蓝色天鹅绒底衬的托盘，向屋内走来。
“女士，各位先生，这就是众所瞩目的宝石‘莉莉丝’，”他将托盘盖子打开，一个精致的徽章正中露出像是将太阳的光辉闪耀和玫瑰的鲜红色泽一同装入的璀璨宝石。“美丽的夫人，我将它交予您过目。”
厉秣心下暗道不好，还没等出声示意，屋内明亮的电灯砰的一下全体熄火，这个小房间一下子变成了地狱般的伸手不见五指。
紧接着是一片嘈杂的混乱。
“哦，见鬼，这是怎么回事。”粗嗓门的署长大嚷道。“门被撞开了。”
“快，不能让他跑了。”伯爵嚎得都快变了声。
“快点亮煤气灯！”厉秣本能的向简洵那边伸手，却抓了个空，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快啊，快！”
几秒之后，一个卫兵点火把房间里备用的煤气灯点着了，火光点点足够照亮这个不大的小房间……没有杰克，没有宝石“莉莉丝”。
没有简洵！
“天哪，克顿夫人被掳走了！”署长喃喃地说。
门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