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辰将庭审的过程简单的说了一下,巧妙的在没有撒谎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迫不得已”表达了出来。
“那场庭辩的过程就是这样的,”邵逸辰做出结束陈述的姿势,“如果你要因为这种事谴责我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这在我的工作中实在是太常见了。再退一步说,就算是我做的不太符合你们口中说的道德,可是如果你们不能够理解我,那么陆嘉呢。”他看了一眼天才少年,“在雨林中他不是也想要做同样的事情,虽然只是未遂,但若是他当时真的得手了,后果比我的作为来的可是更加直接而严重吧。”
邵逸辰指的,是陆嘉在雨林的地下建筑中举着枪让他们选择将要被他杀掉的人,在场的人几乎都看得出来,若是当时简洵和厉秣没有打断他,或者说如果后来那个意识扮演的“探险队员”没有出现的话,陆嘉是当真想要杀人的。
而且陆嘉当时将选择权推给了简洵,让她做出第一个要宰掉谁的选择。
“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问题,”邵逸辰在上大学的时候他的逻辑课老师给他们分析了这样一个辩题,“恐怖分子绑架了许多人,在铁道的两个方向上分别绑着不同数量的人质,一边是五个成年男子,另一边是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列车只能往前无法停下,向哪一边行驶的选择权在列车长手里,”他托了托自己的眼镜,紧紧盯着陆嘉以及他旁边的简洵,“我想问问众位,请你们告诉我,怎么选择才可以是道德的,以及,”他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真的有符合道德的选项么?”
这个问题在场的几人几乎都曾经听说过,谢云容垂着眼睛,终于开口说话。
“据我所知,无论选择哪一个方向,都没有道德可言,”在回到图书馆之前的直升机上有饮用水,郑昊给她灌下去整整半瓶,但谢云容的声音还是嘶哑的厉害,郑昊想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轻柔却坚定的挣开。“这是一个‘道德绑架’式的问题,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抛弃了另一些人的生命,但是,列车长虽然无法做出道德的选择,但这个不道德的结果却不是由他来背负的。”
说到这里,她忽而看向了一直关注着她的郑昊的眼睛:“这个结果不是这个列车长能够背负的,他没有办法,即使是出现了悲剧也不是他的错。”
郑昊皱着眉头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邵逸辰很快的接过了谢云容的解释。
“正是如此,该为人质的死亡负责的是那个恐怖分子,或者再有,就是没能够将人质们提前救出的警务人员。同理,如果说我的选择不是一个道德的选择的话,那么应该为此负责的也不是我,而是这座图书馆。”
厉害呀,简洵心想,此处要是辩论赛的话绝逼应该有掌声,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不愧是学法律的。
“而与此同时,陆嘉。”邵逸辰将矛头对准了托着腮带着蔑笑的少年,“你却做出了这个道德绑架式的行为,将他人的生命随意的绑在通往死亡的轨道上,我才是想要问问你,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他义正言辞,“现在这场非正式的投票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是如果这就是正式的结果的话,我要将这一票投给你,相信听了我这一席话,在场的其他人也有所疑问,那就请陆嘉以及似乎是跟你达成了某些协议的简洵做出解释吧。”
邵逸辰无疑是个聪明的人,也极富辩才,一席话愣是扭转了自己的劣势,将陆嘉简洵甚至一直站在简洵那边的厉秣统统拉下了水。在场的几人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并开始等着陆嘉以及其他两人的反驳。
“如果,如果……我也要投票给陆嘉。”高建泽低声说,说完之后像是受了惊一样缩了缩脖子。王君看了他一眼,对着陆嘉点点头像是在同意高建泽的选择。
郑昊和谢云容并没有参与六楼的雨林区的探险,但单听邵逸辰的说明也有点儿不确定了,现在就看简洵他们如何辩解了。
表盘已经走了差不多五分之二的时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开口,只有众位时不时反动自己面前的纸张的哗哗声,简洵面前的纸张上的字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大写的F,不过无所谓,她现在说的话并不掺假。
“解释嘛,很简单。”简洵双手托着下巴,锁定邵逸辰的双眼,“之前在律政区我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而在雨林里,你也应该分析过,若是当时陆嘉真的开了枪,死的也多半是你——他和我以及厉哥确实达成了共识,顾蕊虽然算是跟你一边儿的可再怎么说也是个孕妇,他不会动他,而你就能‘顺理成章’的将被第一个牺牲掉。”
“当时我阻拦了他,因为清除掉你,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理由和证据。你是不是想问,理由和证据是要来干什么的?”看着邵逸辰有点难看的面色,简洵悠然道出下文,“杀了你的理由,证明你该死的证据。”
“哼,愿闻其详。”邵逸辰几乎是咬着牙,任凭是谁说你一定该死都会令人不快的,他已经是修养好才没有挥拳打上去。
“在此之前,你首先应该解释一下你的能力。”开口说话的是沉默了很久却无法令人忽视的厉秣,就像是简洵最忠诚的守护者一样,发出了低沉的询问,“我们所有人的能力都是与自己的专业有关系,简洵学医,能力是治愈;我学历史,能力和时间有关系;在座的各位的能力也和自己的专业相对应。而等价交换,应该和法律专业的关系不大。”
邵逸辰的神情有着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厉秣没有停顿接着分析,“据我了解,等价交换应该出现在与计量有关的专业上,可能是化学或者是经济贸易之类。鉴于这里的交换是心中认为等价的事物可以进行交换,你情我愿,来往买卖,我更倾向于后者。”
“真是有意思,”陆嘉一张嘲讽脸,“怎么,想反驳吗?想说你修过第二专业,有双学位?你敢不看你面前的那张破纸下边写的东西直接承认?想好了,强行装逼可是最为致命,在这里说谎的人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邵逸辰还真的不敢说出口…他无从反驳,他只是沉下脸来飞快的在脑中找寻可以为自己开脱也不会违反规则的理由。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真如同陆嘉说的一样,去翻看自己现在能不能说谎。
坐在他身边的顾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的确,这个能力最开始并不是我的,”邵逸辰斟酌着自己的话语回答,“但这也是对方主动将她的能力和我的交换,这是她的主动行为,我只是觉得有利就答应了。”
“那个人是谁?”简洵乘胜追击。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被问到这个问题,邵逸辰像是被戳到了痛脚,尖锐的反抗。
“是不是雨林里的那具女性骸骨。”简洵接着问,“不要看你手上的字母,直接回答,是不是她。”
邵逸辰收回搭在那张A4纸上的手指,坚持着说:“你没有权力审问我,我也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在场的其他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邵逸辰。
简洵没有放过这个问题。“不说话即默认,”她很流氓的用了这个方式逼迫邵逸辰,“那我直接问下一个问题,你在雨林里的时候说过,你睁开眼睛就是跟顾蕊单独在一起,并没有其他人。你为什么撒谎。”
邵逸辰很想说这那具骸骨跟他没有关系,他也没有见过那个带着红塑料边框眼镜的女生,可是他惜命,他不想,也不能冒这个险。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那就由我来猜测好了。”简洵描摹着她面前的T字,“还记得当时顾蕊身上带着的录音笔么,上面的一段话是这样的:
那个外国人跟着老板,我本来想跟着女冒险家走,可是她消失的太快了,队长昨天就离开了队伍,我们俩没办法。
“注意,她说的是‘我们俩’没有办法。根据我们几个之前的分析,当时的探险队里的成员是这样的队长-厉哥,副队长-邵逸辰,一位冒险者兼保镖-我,出资人也是科学家-陆嘉,他的常用助理-安德烈,”说到这里简洵的眼神暗了一暗,“还有临时雇佣的两名学生,顾蕊和另一位女生。”
“这里的‘我们俩’,指的是顾蕊和那个女生没错,而她们的‘没办法’,结合前后语境,做个阅读理解,我们不难推断,她们没有办法只能都跟着副队长——也就是邵逸辰学长你。”
“再之后,我们听到的信息就是那个女生歇斯底里的呼救声,以及,她在死前惊呼出的‘你’字,听起来像是控诉,而实际上,如果我没有推理错,也确实是控诉,控诉某个人的见死不救。”
“你如果用这个理由指责我的话根本不成立,”邵逸辰抓住关键点,“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我们统统没有进入这个情景中去,在那个时刻对那个女生见死不救的人根本不能算是我,这只是图书馆给我们设计的一出‘剧情’而已。”
“对,很对。”陆嘉说,“的确,在‘那个时候’见死不救的不是你。”他特意将“那个时候”四个字加了重音,“我可以自主选择进入那个情景的时机,那个时候见死不救的不是你不假,可是之后呢。”
“之后你不还是见死不救了一回,还将对方的能力也转到了你的身上。”陆嘉继续说,“而且事实上,雨林中所有的人物之前都只是被抹去了记忆又重新充填上了一份而已。”
“本性是不会变的。”陆嘉笑的轻蔑,“就像是你在没有记忆之前就能见死不救一样,就算是我用时间回溯之后你们都恢复了自己的记忆,还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别以为我不知道在雨林里的时候你就对我起了杀心。”陆嘉手指点点额角青筋暴起的邵逸辰,“我当时故意描述了那个女生的死亡现场,你当时是怎么问的,怎么做的?哈,你举起枪对准我,说了一句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所以,你就那么看着么?’,他的原话。”简洵将脑中的记忆调出,帮邵逸辰回答了这个问题。“在那个时候你就心虚了。”
“要不是因为之后还得靠我才能知道任务的方向,你早就开枪了吧。”陆嘉嘲讽的看着他,“之后在那个地下建筑也是的。”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来哄骗了那个愚蠢的女生,让她把她的能力交换给了你。”陆嘉指的是已成为累累白骨的那个人,“我和简洵也早就知道你的作为,看着你这么努力的为自己掩饰还挺有意思的。我也承认对你起过好几次杀心,就是没能实施罢了。那么你呢,你敢否认你做过的事情么,别跟个怂货似的敢做不敢当。”
陆嘉火力全开。
邵逸辰身侧的拳头伸开又蜷缩回去,鼓出青色的血管,顾蕊看到之后,半阖上眼什么都没说。
“好的,我承认。”邵逸辰叹口气,“我确实做了一个不怎么道德的选择,但是就如同那个‘道德绑架’的辩题一样,这个选择的责任不能全部由我背负。”他很快的找回了镇定,开始为自己辩白。
“故意设计的也不能?”冷不丁,厉秣发出疑问。
“很对,”简洵接话,“你还是没有解释是如何交换了能力的。”
“再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呢,”邵逸辰轻声笑道,“我只是没有受到你们所说的道德的约束,并没有违反什么法规,再者说,在这里,活下去不就是最大的规则么?”
“用何种方式获得活下去的条件,这是我的自由吧,”他索性撕下了自己温文尔雅的面具,“为了让我和小蕊活下去,用什么方式我觉得都不过分。”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三观出走节操稀碎的人,”简洵啧啧有声的发出感叹,“你是学法律的,听说过一句话吧——自由是指能从事一切无害于他人的行为。当你为了活下去做出某些过分的事的时候,你就不能说自己还拥有这一权利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做,我也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说我圣母,要我为了活下去而去致别人于死地,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作为这样的我,鄙视这样的你。”
时间已过半,邵逸辰看着简洵坚定的一席话,挑起一抹笑。
“还真是只有端坐在象牙塔里的天真学生才能说出来的大义凛然。然而,告诫你一句话,”邵逸辰依旧自信,“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最需要被投票选出的人并不是我。”
“我只承认最开始在律政区和雨林区的两个人的死亡与我有关,其他的我统统没有沾手。”
“那些莫名其妙就丢掉性命的同学要怨恨的人,”他转脸看向在座的其他人,“就在我们当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