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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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厚重的云隙中露出脸来，阳光强烈，天气湿热。
经过七天七夜紧急排水，市区积水基本排尽，黄浦居民区也从积水中露出真面目，眼前是一片狼籍，满目疮痍。倒塌的房子，冲倒的电线杆，漂浮聚集的垃圾，到处是房梁棍棒，破瓦残垣。
赵万里、王朝安率领几个区的区长和市水利局的领导来到黄浦居民区翻身街，古河区区长赵明全、副区长吴楚州，盐河区区长王翔宏，副区长陈清河等各区头头，还有一干社区干部齐刷刷地等在翻身街街口，他们心里明白，今天的日子不好过。
赵明全见赵万里市长下车，忙迎上去，看看市长脸色，没敢多话。大家都没有笑容，也省去了寒暄，只握了握手，然后就沿着翻身街朝纵深走。他们见到的是上身光着膀子下身穿着大裤衩或是小裤衩的男人，女人们上身也只穿一件松松夸夸的背心。一位小媳妇敞襟露怀无遮无掩地在大街上奶着孩子。翻身街的男人们都在收拾破败的家园，整理房屋，女人们在洗刷被洪水沾污了的家具和衣服，个个脸色凝重，嘴里骂骂咧咧。
盐河区分管城建的副区长陈清河是市规划局下派的年轻副区长，对这样的情形少见多怪：“怎么就在大街上解衣露怀奶孩子？”陈清河说这话显然不合时宜。他是无党派人士，以前是干业务的，在下派盐河区之前，对基层工作接触很少。他本来看大家神色凝重想幽默一把活跃活跃气氛的，同时也想在市长面前表现表现，没想到大家心情不好，没人接他的话茬。他有些尴尬，但又想找坡下驴：“赵区长，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保证赚钱，把这地方封存下来，与央视电视剧制作中心联系，做他们的外景基地，保证银子哗哗进你老汉口袋。”赵明全冷眼看着陈清河，仍然没有接他的话茬。
此时，赵明全心情糟透了，他已经得知市监察局着手调查黄浦居民区被淹一事了。这事说大能大，说小能小，弄不好就能背处分掉乌纱帽。他连夜到老爷子那里求援，又把弟弟赵清全找到，共商此事。赵宏宇把赵明全骂个狗血喷头，提醒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头脑清醒，要有政治敏感性。赵清全倒是满不在乎：“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有什么呀？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你平安无事。”赵明全对弟弟投去怀疑的目光：“你别跟我开玩笑，哥哥现在已经经不起玩笑了。”赵清全说：“放心吧！虾有虾路，蟹有蟹窝。这事我帮你摆平。你放心大胆喝酒聊天睡大觉，该干吗干吗。”话虽这么说，在没出结果之前，赵明全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
陈清河的话无异是火上浇油。赵明全现在当着赵万里面又不敢发火，心中像打破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了。他目前想的不是如何解决黄浦居民区十万居民的住房问题，他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快速把洪水淹死人的事处理完，这可是头等大事。死人头上有浆子，粘住谁都摆脱不了。他已经指派区公安分局上手了，按照突发性事故的标准处理，给死者家属发补偿费，目前只能拿钱说话，拿钱买平安是基层干部最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不过更严重的是在大雨来临前，他说的那些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市政府召开紧急抗洪抢险会议时他就在市区，不止一人看见他，这些情况收集起来足够他喝一壶的。他得知黄浦居民区淹没死人后就找吴楚州统一口径了，准备瞒报死人数字，暗箱操作，瞒天过海，糊糊了事，可吴楚州是一根筋，他告诉赵明全，他已经将情况如实向市长报告了。赵明全当时脸色就变了：“你是不是把我说的话也向市长报告了？”吴楚州说：“当时情况紧急，不知道还能出现什么事情，我只好如实向市长回报。我的赵大区长呀，我的肩膀能担多大份量你不知道吗？”赵明全把吴楚州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只好另想办法来对付赵万里了。
2
翻身街市民表情冷淡，倒了房子的住户，男人们蹲在地上愁眉苦脸吸闷烟，女人们坐在小板凳上哭鼻抹泪骂大街，手拍大腿有一句没一句的数落着。
一干人出现在翻身街，从穿着上看就能看出这些人是政府干部，他们不回避也不欢迎这些吃皇粮国税的公家人，冷眼观望，低声议论。
“翻身街”有名的“大裤腰”在井台上打水洗衣服，这女人粗野泼辣，说话口无遮拦，粗声大气，她穿一件松松夸夸的背襟子，领口松到胸前也不遮掩，现出一种粗犷豪逸，旷荡无忌的样子。井台上还有几个女人在洗刷物件，几个小伙子站在井台上打水冲凉。洗物件的女人对“大裤腰”说：“来人看灾情了，快把你那背襟子领口向上拉拉，浪给谁看呢？”
“大裤腰”满不在乎，声音更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的，爱看不看。”
“听这话说的，怎么就不知道羞耻的？”
“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谁身上的部件，”
“呸！越说越四六不上线了。”
井沿上冲凉的几个小伙子被“大裤腰”说得哈哈大笑。一个青皮小子伸长脖子看着“大裤腰”胸部，顿时五官移位，他说：“还别说，‘大裤腰’的部件和别的女人不一般。”
“大裤腰”直起腰来骂道：“你个小泥鳅嘴的东西，竟敢在老娘面前东张西望占便宜，看我怎么收拾你。”“大裤腰”从洗衣盆里捧了一捧水朝那个小青年身上戽，那小伙子一猫腰尥癫子跑了。洗衣女说：“快别闹聊！没看政府领导都来了，准是来视察的。”“大裤腰”更来劲了：“政府领导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甩膀子踱官步来了，晚啦！该淹的淹了，该倒的倒了，死的死伤的伤，这下好了，翻身街彻底翻不了身了。”“大裤腰”抬高声音：“看看这里还是人住的地方吗？蛤蟆尿泡尿都能淹了，不知区里市里头头干什么吃的？”“大裤腰”嘴无遮拦，说话像扫机枪，“嘟嘟嘟”就是一梭子，而且声音很高，明显是说给过来的这干人听的。
洗衣女说：“哎，听说了吗？现在咱们市的市长小时候就在翻身街住，是从翻身街走出去的。听说李家大女儿李子梅跟他认识，要是这样，咱翻身街今后还能有希望建成高档居民区呢？”“大裤腰”说：“你是梦娶媳妇，出皇帝的地方多着呢？没听说有哪朝哪代皇帝把家乡放在心上的？戏文里不是唱了吗？‘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年到有九年荒……’家乡人把皇帝放在心上，皇上早把家乡忘了。”
3
赵万里面沉如铁，气氛令人窒息。
井台上几个女人的对话大家都听见了，“大裤腰”的牢骚怪话像针扎在赵万里心上。其实他从洪水淹了黄浦居民区那时起就在自责了。他在翻身街生活了二十多年，离开后一直没忘记这个地方，这儿毕竟留下他美好的童年和青春的足迹。走上领导岗位后，迟迟没能把改善市民居住环境放到议事日程上，以前是没有权力，现在有了为老百姓做事的机会了，却仍然不敢下决心。毕竟不是一户两户呀！全市上百亿的平房改造费用，让市财政现在就拿出来确实不现实，况且清江目前的财政也就是吃饭财政，每年投入到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的费用不足二十亿，光是污水、垃圾处理和城区连接五条河流的桥梁建设以及道路建设就没办法切这块蛋糕，提上手的项目哪个都要上亿元投资，真正用于平房改造的钱微乎其微。钱是硬头货，一分钱憋死英雄汉，可话又说回来了，办法是人想，思想如果再解放一点，不是没有办法。他沉思着，停下脚步，一干人没有敢说话的。
王朝安“呼哧呼哧”地跟在赵万里后面，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了，像水浇的一般。如此闷热天，对他这个大胖子来说真是遭罪。他看看赵万里的表情，知道赵万里正在气头上，就这么绷着也不是事，于是他没话找话来缓解太过沉重的气氛：“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活法，平民有平民的乐趣，住平房和住楼房的差别就在于人的心态，你看他们不也是有说有笑吗？幸福指数不比别人差。”
（对不起，下面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