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海丽站起来主动与赵市长握手告别。她从容大气,面带矜持,没有拘谨,也不张扬。赵万里说:“谢谢黄教授,听您的课让我耳目一新。”黄海丽说:“耽误市长时间了,相信在市长的带领下,清江会变得更加美好。”
赵万里说:“今后麻烦您的事会很多,请您支持。”黄海丽笑笑:“市长客气了,如果有机会,愿意为清江做更多的事情,市长请留步!”黄海丽伸手将赵万里拦回,张冬至副市长陪着她穿过会场从前门走出报告厅,她步履轻松,笑容满面,边走边向与她打招呼的人点头致意,还不时地与熟人握手。他们下楼来到市政府的广场前,黄海丽向张冬至伸出手告别:“谢谢张市长,再见!”
“黄教授请留步。”赵明全从一楼大厅追出来。黄海丽正弯腰上车,她不得不直起腰来循声望去,见赵明全疾步上前:“我是古河区赵明全,感谢黄教授给我们区建设局设计了一座全市最漂亮的大楼,您刚刚讲课时提到的黄浦居民区就在我们古河境内,下一步市里可能要对全市的危陋平房进行改造,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求助于黄教授。前段时间,我请区建设局李子民约过您,可惜没能约上,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去当面请教。”赵明全彬彬有礼,满脸真诚,他虽然四十多岁了,体形却保持很好,不胖不瘦,下巴没有赘肉,腹部没有肚腩,面孔白皙,脸庞端庄,二八开小风头梳得油光闪亮,眉眼间带着自信,举手投足有一种喜欢与人比肩的做派。
黄海丽听李子民提到过赵明全,对他的身世和仕途路径也略知一二,当李子民奉命邀请她聚一聚时,她断然回绝了。说到底,她不想和官员们搅合到一起,那种官场上习气和酒桌上的污言秽语让她无法忍受,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一些人一旦知道她是没出阁的老姑娘,那种眉来眼去的举止和含沙射影的言辞,让她恶心。看着赵明全一脸诚意,她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客套一下:“赵区长客气了。”
黄海丽说这话的口气是准备把赵明全立刻打发了,因为张副市长还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客人走不了,送客的人也不好走,大家都很尴尬。
赵明全哪是省油的灯,他感觉到黄海丽冰山般的语气,但又不想就这么被打发了:“黄教授在您方便的时候给我一次尊敬您的机会,大家聚一聚。”黄海丽立刻警觉起来:“赵区长多心了,我一介青衿,也帮不上您什么忙?”
赵明全看看张冬至市长,又盯着黄海丽说:“当然是您能办到的。”黄海丽脸上带着微笑,话语却拒之千里:“谢谢赵区长的信任和美意,最近还真抽不出时间,我带的在职研究生马上要毕业了,要为他们过一下论文提纲,近期还要出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得做些前期准备工作。”赵明全悻悻地:“黄教授确实太忙了,这样吧!我请李子民随时和您保持联系。”赵明全始终不松口,也不下台阶,这是他与人谈话的风格,话要在别人话上,始终站在上风头。
赵明全隐隐约约感觉到黄海丽和李子民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好像不光是师生之间的关系,在师生关系之外还应该有点故事,要不李子民在建设局综合服务大楼设计问题上不会如此奋不顾身地为她说话。所以他在简短地对话中,两次提到李子民,目的是想加深黄海丽的印象。
黄海丽伸出手,再次与张冬至相握告别:“市长请回吧!”又礼节性的与赵明全握手:“感谢赵区长的盛情,清江大学在你的地盘上,你是地主,以后有的是时间。”很明显,黄海丽说的以后是虚让,给赵明全一个台阶却没给他留下再说话的机会。她转身上车立即启动车子,飘然而去。
赵明全看着飘出去的车子“啧啧”赞叹:“有车有房有地位有名誉,出国像回家,飞来飞去,这样的大学教授成了国际人士,真让人羡慕呵!”
张冬至看看他,没有搭腔。
2
赵明全与张冬至刚转身准备上楼,一辆“别克”轿车轻轻地停在他们身边,从车里下来的是赵明全的父亲赵宏宇。
老书记驾到,张冬至忙上前问候:“赵书记好,身体好吗?”赵宏宇拉着张冬至的手说:“托你们的福,身体很好,我现在除了锻炼身体,就是钓鱼养花看书画画,充实而忙碌,羡慕吗?”张冬至附和着:“这是高境界,理当受到尊重。”
赵宏宇哈哈大笑,声若铜钟,目光炯炯,虽然六十多岁了,却一点不显老,鹤发童颜,给人一种不矜不重、气派威严的感觉。
赵明全叫了一声:“爸!”声音很低,算是打了招呼,看不出热情,也看不出冷淡,只是平常的打招呼而已。
赵宏宇像是对张冬至又像是对赵明全:“你们怎么有闲空站在这里?不是听说今天有教授讲课吗?”张冬至回答道:“刚刚结束,才把讲课的黄教授送走。”赵宏宇点点头,转身与他们一起走进政府大楼。他步履稳健,步幅很大,没有丝毫的怯意和不适,仍像一市之主那样顾盼生威,带着清江顶尖人物的庄重与威仪。
赵宏宇与张冬至一起上楼,与下楼的人打着招呼,在三楼与张冬至分手:“你们开会吧!我去办公室拿点资料。”张冬至说:“赵市长在六楼报告厅,要不要让他下来一下?”赵宏宇说:“不用了,你们忙,我找杰民书记谈点事。”张冬至在三楼与赵宏宇分手,他和赵明全一起继续上楼参加会议。
赵明全见父亲来市委找于杰民书记谈事,心里顿时轻松不少,他知道,父亲为他说情开脱来了,黄浦居民区淹死人的事还没了,这事就如同悬在他赵明全头上的一把剑,什么时候砍下来没个定数。这下好了,父亲亲自出面给他说情,这事一准是瓦盖冰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撑死了写份检讨,在小范围会议上检讨检讨就过去了,这样做大家都有面子。想到这,他顿时心花路放,那是我心飞扬的感觉。
各县区的头头们听说要汇报,立刻交头接耳,忙着翻笔记找资料。
盐河区区长王翔宏低头与副区长陈清河耳语:“从报表上看,我们区的危陋平房三十万平方米,这数字有多大水分?”陈清河自作聪明:“不是有多少水分,是水沉到油里了,数字只少不多,我建议再多报一点,这次市政府动作这么大,估计一定有补助,若是少报,我们就吃亏了。”王翔宏说:“你能否给我个准确数字。”陈清河说:“怎么说也有五十多万平方吧!具体数字我也拿不准,但绝不是三十万平方米,不过市政府已经掌握了数字,是李子民提供的。”王翔宏摇摇头没有吭声。
赵明全当仁不让打头炮,这是他的风格,无论开什么会,只要有表态发言,他准是第一个发言,他抬头看看主席台,也没和两位市长打招呼就直接发言了:“我们古河区先说说,也算是抛砖引玉吧。大家知道,古河是清江发展的摇篮。解放初期,边区政府就建在古河,清江大学的前身华中建设大学也建在古河,清江的第一所小学、第一所中学和第一条商业街,都诞生在我们古河。从前清开始,应该说从京杭大运河开通之日起,古河就存在了。清江市是在古河的基础上建起来的。解放后,由于湖区大批灾民进入和产业工人的增加,把古河区原有的格局打乱了,之后市区中心向北转移,移到了运河以北。按理说,市区中心都是向东南发展的,可是我们清江却是向西北移动的,反其道而行之,如此把古河彻底甩掉了。一条运河两重天,古河区这边是石板巷道、砂石土路,居民是喝井水、住平房。运河西面是高楼林立,市井繁华。只要遇到大水,都梁县、洪水湖县和银湖县逃难的渔民首选地就是古河,因为我们离洪水湖最近,在洪水湖滩涂上搭个棚子安顿下来。全区的危陋平房有八十万平方米。我们的态度是坚决的,在市政府的统一领导和支持下,用四年时间改造完这些平房。”
赵明全的发言带有明确的目的,他首先说明古河区危陋平房多的原因,再告诉大家古河区是清江市的前身,有历史的原因,最后表明态度,在市政府的领导和支持下进行危陋平房改造,关键是市政府的支持。所谓支持有很多讲法,资金支持,政策支持,人力支持等等,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赵明全说的支持是要钱。有钱好办事,给钱才干事,没有钱,任何工作都无从谈起。实在没钱给政策也可以,区一级和县级不一样,建筑规划、土地审批、公共设施项目等都是市里统管的,区里基本没权。赵明全的发言是话里有话。
陈清河听了赵明全的发言,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判断,他转头与王翔宏耳语道:“看人家赵区长多有气魄,古河区危陋平房说死了不会超过六十万平方,人家却报了八十万平方。”
其实王翔宏在赵明全发言时紧盯赵市长看,他发现在赵明全发言时,市长一直没抬头,翻着面前的资料,赵明全说到具体数字时,赵万里眉头一皱。王翔宏立刻明白市长已经掌握了全市各区的危陋平房的具体数字,如果再像老鹰一样云天雾地的悠忽,可能会吃批评。她认为此时不能造次,慎重为妙。王翔宏作为一名普通的乡镇领导能走上县处级领导岗位绝不是靠姿色,也不是靠机遇,靠的是机智和爽利的性格。她工作起来既雷厉风行,又低调慎重,被人走一步看一步是回头看的,她走一步看一步是在在心里算的,靠智慧取胜。
王翔宏没有理会陈清河,她兀自开口说道:“张市长,我们盐河区说说。”
张冬至抬头巡视到王翔宏说:“好,盐河区王区长发言。”
王翔宏气质沉静,说话低调:“多余话不说,我在这里代表区委、区政府表个态,盐河区目前的危陋平房面积是三十万平方米,数字可能不太准确,我们马上组织人力进行实地测量核查,无论有多少,我们都义无反顾的进行改造,至于需要多少资金,现在还没有具体数字,但我们会积极想办法筹措资金,把工作先干起来,保证在四年内完成危陋平房改造任务。”
王翔宏的发言博得一片掌声。
王翔宏的表态干净利落,低调平和,锦心秀口,没有豪言壮语,不推诿扯皮。她做事干脆,对上级部署的任何工作,不说困难,不谈委屈,绝不牵三挂四推诿扯皮,更不会拒绝,什么时候都是表态干脆,态度坚决。她有自己的戒条,场合上绝不给领导出难题,绝不七个狸猫八个眼的说三道四讲困难,有话会后找领导慢慢说,背地里跟领导哭穷耍赖扯皮都可以,会上得挺胸仰头,亮明观点。之所以对本区的危陋平房的数字报得如此保守,有自己的小九九。市财政是吃饭财政,区财政是开门财政,现在上哪弄上百亿元投入到平房改造中去?再说了,市政府若是真有资金补助,那也是政策性的,是对全市的,少不了盐河区一分一厘,在会上提要求那等于白说,反而惹领导不高兴。王翔宏精明透顶,完全不是她面容表现出来的那种憨厚像。
银湖县副县长倪大潮对洪水湖湖区移民迁建工作表态:“我们银湖县要抓住这一绝好的机遇,用三年时间把居住在湖区的渔民全部搬迁出来。无容置疑,在具体实施阶段肯定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可我们绝不做孩子哭抱给他娘的事,也不做甩手掌柜,全力以赴完成搬迁任务。”
倪大潮的发言也博得了一片掌声。
赵明全坐不住了,他刚才发言时会场一点动静,如果王翔宏和倪大潮的发言也没有掌声,他心里是平衡的,可偏偏他们的发言获得了掌声,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不甘寂寞的赵明全高声补问一句:“张市长,对于危陋平房改造和湖区渔民搬迁这两项工作,大家的思想是统一的,关键是市政府能给多少钱。”
张冬至没有表态,赵万里的眉头皱成“川”字,坐在前排的王翔宏看得清清楚楚。赵明全却不知深浅,还在紧逼:“只要钱款到位,我们立马动手。”赵万里反问一句:“你们想从市政府拿走多少钱,能报个数字吗?”赵万里的问话是和蔼的,看不出有半点愠怒,可这句问话里暗藏锋芒,赵万里料定赵明全报不出具体数字来,这就给他下面的训话留下了把柄。
王翔宏明白,每当赵市长在会上和蔼问话时,后面紧跟着的一定是风雨雷电,这是她多次观察总结出来的经验。人说王翔宏精明的连眉毛都是空的一点不过分。赵明全最后补充的这几句话,无疑是惹火烧身。
赵明全果然咕嘟嘴了,他报个模糊数字:“怎么说也得几千万吧!”
会场出奇的静,谁也不知道赵市长说得话是虚是实。赵明全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又补充了一句:“我要测算一下,现在还报不出具体数额来。”
赵万里立刻接过赵明全的话茬:“如果我手里有足够的资金,还需要各位坐在这儿讨论吗?”会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陈清河转头吃惊地看着王翔宏,现在他明白王区长为什么这么保守了。生姜还是老的辣呀!就这一点,就够陈清河学的了。
赵万里亮开了嗓门说:“估计赵区长的意见代表了大家的想法,希望市政府能拿出资金来补助,移民迁建是国家工程,是有补助有政策的。市区的危陋平房改造,是我们市政府的工程,一分钱也没有。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疼起顾不起呀,全市每年的财政收入你们是知道的,市财政就那点盘子,每年投入到基础设施的预算不到二十个亿,杯水车薪。所以,市政府要求市内的四个区各自承担自己的平房改造任务。这可能有点不平均,各个区危陋平房有多有少,但是,市政府的态度是坚定的,没有余地,没有可能。这本来就是各区分内的工作,你们各路诸侯就应该负起责任来!”
赵万里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一些干部的思想认识上:“大家一定认为我不讲道理不讲情面,对!在危陋平房改造和移民迁建问题上,我就是不讲情理了。讲情理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无条件的把这项工作干好。有人给我提建议,等条件具备了再做这项工作不行吗?那么谁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具备条件。全国解放五十年了,改善市民居住环境的条件具备了吗?想想在洪水中死伤的居民,看看住在危陋平房里的老百姓,我们还能忍心等下去吗?还有人说,干事情要量力而行,这是一种推诿扯皮找借口的托词,为老百姓干事就应该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和尽力而为听起来好像没多大区别,实质上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们的工作有没有实效,都写在老百姓脸上了。我们要在抓发展的同时多做雪中送炭的民生工作,坚决杜绝吹糠见米、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工程。”
赵万里的这番话点到了一些干部的疼处,会场噤若寒蝉,个个伸眉竖眼,谁也不敢再造次了,都乖乖地表态。
赵万里看县区领导表态完了,缓和一下语气说:“市里不是把任务交给你们就不管了,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从即日开始,成立领导小组,有冬至市长挂帅,具体协调这两项工作。我知道,这两项工作有一定的难度?但也不是想象的那么严重。人是活的,钱也是活的,能搞到资金的办法很多,下面请冬至市长讲讲关于筹措资金的一些想法。”
尽管张冬至提出了不少解决资金的办法,但那都是理论上的,那是地上的兔子天上的雁,根本算不上一盘菜,搞钱的办法只有现来现才能吸引人,站着就表态给多少资金才是最实惠的,理论上的资金来源,对在坐的县区领导没有吸引力。
3
王翔宏的想法和赵明全的想法截然不同,她认为,站着就让市政府给多少钱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客观的。市财政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哪还有钱给县区?如果能给政策那也就等于给钱了,关键是给什么政策。别人在“叽叽咕咕”小声议论的时候,她头脑转开了,她把想到的条件记在笔记本上:一、允许区里将现有的危陋平房拆迁后的土地挂牌出让,市政府应当收取的土地出让金留给区里;二、允许每个安置小区规划出一定面积的步行街或是商业门面房。用门面房增值的钱款补偿拆迁户;三、同意区里对拆迁户进行货币补偿、产权交换、异地安置。说实话,她的这些想法需要政策支持,现在政府还没有拆迁补偿办法,一切都在懵懂之中,有些是有操作性的,有些是政策不允许的,关键是市政府敢不敢吃这个螃蟹,如果市政府不吃给区里吃也可以,但要市政府给个撑腰的支柱。在没有政策出台前,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拿命赌的,改革的先锋者总是要受伤的,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是俗话,如果用社会科学语言表达,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
王翔宏合上笔记本,右手拇指和食指按住太阳穴揉,她要理一下思路,刚刚想到这些来钱的门路,张市长在讲话中没有讲到,是领导不好在场合上说还是另有原因?她揣度着领导的心理,可能是涉及到政策问题的话题比较敏感,不好在台面上说。也就是说,她的这些想法,领导可能想到了,只是没公开说罢了。不管怎么样,会后要找赵市长汇报一下想法,一是为了争取市政府的政策支持;二是为了让市长对自己有个全新的认识。能让领导刮目相看,这比会上受到表扬还正点,领导的信任和高看一眼就是仕途通达的通行证。王翔宏非常注意气场和氛围的烘托,与周围各级领导的关系处理的恰到好处,与现任的区委书记配合的也非常默契,身份意识明确,位置摆得很正。这里所说的身份意识就是她在与书记配合工作时,始终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绝不和书记争名分、争地位、争待遇,主次分清,大小分清,这让区委书记心里很舒服。在现行的体制中,政府是在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这句话就把主次定死了,党委政府的主要领导从理论上说是同级别的,可体制上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党委在上,坊间老百姓的思想观念是党委书记为老大。这话也没错,党领导一切。如果政府领导与党委领导比大小、比地位、比名分、比待遇,那就不识相了,那一定走不远。王翔宏深知其中要害。一路走来,凡是与她配合的领导,都觉得她低调好处,能干事有热情。一名女干部,有这样的口碑就是财富,也是资本。都说王翔宏锦心秀口,其实他是足智多谋,讲好听一点是睿智,讲难听一点是心鬼。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上去是位蠢笨憨态的普通女干部,却是一位有思想有谋略的领导。
赵明全对张冬至的一些来钱门道极不认可,他是勒不住性子的人,平时唯我独尊我行我素惯了,有话憋不住,有事放不下,干事抢风头,说话争头彩,他小声嘟囔:“有办法不等于有钱,领导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办法就出来了,一套一套的,我也能说出一大堆来钱的办法,可那些办法没有可操作性,下决心说大话弄不来钱。当今世界,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千难万难最难的就是搞钱,千好万好,最好的是钱好……”
赵明全说这话也就是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他还不敢放肆到大声叫阵的地步,只能低头小声叽咕。这样的场合,他还不敢太放肆,他知道赵万里的脾气,弄不好就得挨批。
张冬至没有表态,赵万里的眉头皱成“川”字,坐在前排的王翔宏看得清清楚楚。赵明全却不知深浅,还在紧逼:“只要钱款到位,我们立马动手。”赵万里反问一句:“你们想从市政府拿走多少钱,能报个数字吗?”赵万里的问话是和蔼的,看不出有半点愠怒,可这句问话里暗藏锋芒,赵万里料定赵明全报不出具体数字来,这就给他下面的训话留下了把柄。
王翔宏明白,每当赵市长在会上和蔼问话时,后面紧跟着的一定是风雨雷电,这是她多次观察总结出来的经验。人说王翔宏精明的连眉毛都是空的一点不过分。赵明全最后补充的这几句话,无疑是惹火烧身。
赵明全果然咕嘟嘴了,他报个模糊数字:“怎么说也得几千万吧!”
会场出奇的静,谁也不知道赵市长说得话是虚是实。赵明全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又补充了一句:“我要测算一下,现在还报不出具体数额来。”
赵万里立刻接过赵明全的话茬:“如果我手里有足够的资金,还需要各位坐在这儿讨论吗?”会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陈清河转头吃惊地看着王翔宏,现在他明白王区长为什么这么保守了。生姜还是老的辣呀!就这一点,陈清河交学费都学不到。
赵万里亮开了嗓门说:“估计赵区长的意见代表了大家的想法,希望市政府能拿出资金来补助,移民迁建是国家工程,是有补助有政策的。市区的危陋平房改造,是我们市政府的工程,一分钱也没有。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疼起顾不起呀,全市每年的财政收入你们是知道的,市财政就那点盘子,每年投入到基础设施的预算不到二十个亿,杯水车薪。所以,市政府要求市内的四个区各自承担自己的平房改造任务。这可能有点不平均,各个区危陋平房有多有少,但是,市政府的态度是坚定的,没有余地,没有可能。这本来就是各区份内工作,你们各路诸侯就应该负起责任来!”
赵万里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一些干部的思想认识上:“大家一定认为我不讲道理不讲情面,对!在危陋平房改造和移民迁建问题上,我就是不讲情理了。讲情理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无条件的把这项工作干好。有人给我提建议,等条件具备了再做这项工作不行吗?那么谁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具备条件。全国解放五十年了,改善市民居住环境的条件具备了吗?想想在洪水中死伤的居民,看看住在危陋平房里的老百姓,我们还能忍心等下去吗?还有人说,干事情要量力而行,这是一种推诿扯皮找借口的托词,为老百姓干事就应该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和尽力而为听起来好像没多大区别,实质上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们的工作有没有实效,都写在老百姓脸上了。我是清江翻身街人,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有着无限的感情,我深深地爱着这座城市。我觉得,按照规划做好一座漂在水上的城市,就要热爱这座城市,要投入极大的感情,要锲而不舍,要永不放弃。我们要在抓发展的同时多做雪中送炭的民生工作,坚决杜绝那种吹糠见米,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工程。”
赵万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昨天在宁清高速路上看到路边竖起个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华夏第一银杏园’,走近看看,那个所谓的华夏第一银杏园只有一片不到二百亩刚刚栽下的还没嫁接的银杏,竖牌子的人是真不知道华夏有多大还是假不知道中国有多大?竖个牌子就是华夏第一了?我给大家提个醒,我们的领导干部要少上电视多听民情,少沾官气多守民本,少搞花哨多干实事,少应酬多读书。”
赵万里的这番话点到了一些干部的疼处,会场噤若寒蝉,个个伸眉竖眼,谁也不敢再造次了,都乖乖地表态。
赵万里看县区领导表态完了,缓和一下语气说:“市里不是把任务交给你们就不管了,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从即日开始,成立领导小组,有冬至市长挂帅,具体协调这两项工作。我知道,这两项工作有一定的难度?但也不是想象的那么严重。人是活的,钱也是活的,能搞到资金的办法很多,下面请冬至市长讲讲关于筹措资金的一些想法。”尽管张冬至提出了不少解决资金的办法,但那都是理论上的,那是地上的兔子天上的雁,根本算不上一盘菜,搞钱的办法只有现来现才能吸引人,站着就表态给多少资金才是最实惠的,理论上的资金来源,对在坐的县区领导没有吸引力。
王翔宏的想法和赵明全的想法截然不同,她认为,站着就让市政府给多少钱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客观的。市财政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哪还有钱给县区?如果能给政策那也就等于给钱了,关键是给什么政策。别人在“叽叽咕咕”小声议论的时候,她头脑转开了,她把想到的条件记在笔记本上:一、允许区里将现有的危陋平房拆迁后的土地挂牌出让,市政府应当收取的土地出让金留给区里;二、允许每个安置小区规划出一定面积的步行街或是商业门面房。用门面房增值的钱款补偿拆迁户;三、同意区里对拆迁户进行货币补偿、产权交换、异地安置。说实话,她的这些想法需要政策支持,现在政府还没有拆迁补偿办法,一切都在懵懂之中,有些是有操作性的,有些是政策不允许的,关键是市政府敢不敢吃这个螃蟹,如果市政府不吃给区里吃也可以,但要市政府给个撑腰的支柱。在没有政策出台前,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或者说拿自己乌纱帽戥牛屎,那吃亏倒霉的是自己。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拿命赌的,改革的先锋者总是要受伤的,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是俗话,如果用社会科学语言表达,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
王翔宏合上笔记本,右手拇指和食指按住太阳穴揉,她要理一下思路,刚刚想到这些来钱的门路,张市长在讲话中没有讲到,是领导不好在场合上说还是另有原因?她揣度着领导的心理,可能是涉及到政策问题的话题比较敏感,不好在台面上说。也就是说,她的这些想法,领导可能想到了,只是没公开说罢了。不管怎么样,会后要找赵市长汇报一下想法,一是为了争取市政府的政策支持;二是为了让市长对自己有个全新的认识。能让领导刮目相看,这比会上受到表扬还正点,领导的信任和高看一眼就是仕途通达的通行证。王翔宏非常注意气场和氛围的烘托,与周围各级领导的关系处理的恰到好处,与现任的区委书记配合的也非常默契,身份意识明确,位置摆得很正。这里所说的身份意识就是她在与书记配合工作时,始终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绝不和书记争名分、争地位、争待遇,主次分清,大小分清,这让区委书记心里很舒服。在现行的体制中,政府是在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这句话就把主次定死了,党委政府的主要领导从理论上说是同级别的,可体制上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党委在上,坊间老百姓的思想观念是党委书记为老大。这话也没错,党领导一切。如果政府领导与党委领导比大小、比地位、比名分、比待遇,那就不识相了,那一定走不远。王翔宏深知其中要害。一路走来,凡是与她配合的领导,都觉得她低调好处,能干事有热情。一名女干部,有这样的口碑就是财富,也是资本。都说王翔宏锦心秀口,其实他是足智多谋,讲好听一点是睿智,讲难听一点是心鬼。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上去是位蠢笨憨态的普通女干部,却是一位有思想有谋略的领导。
赵明全对张冬至的一些来钱门道极不认可,他是勒不住性子的人,平时唯我独尊我行我素惯了,有话憋不住,有事放不下,干事抢风头,说话争头彩,他小声嘟囔:“有办法不等于有钱,领导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办法就出来了,一套一套的,我也能说出一大堆来钱的办法,可那些办法没有可操作性,下决心说大话弄不来钱。当今世界,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千难万难最难的就是搞钱,千好万好,最好的是钱好……”
赵明全说这话也就是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他还不敢放肆到大声叫阵的地步,只能低头小声叽咕。这样的场合,他还不敢太放肆,他知道赵万里的脾气,弄不好就得挨批。
张冬至干事向来细微,他在散会之前又重新落实一下各区危陋平房改造的面积和完成时间,对于都梁县、银湖县和洪水湖县的移民迁建工作他没有再强调,洪水湖湖区移民工作提前几年就做了,计划和方案经过多次论证,底数清楚,任务明确。市区的危陋平房就不同了,这是一组糊涂的数字。黄海丽教授和李子民提供的数据也不十分精确。当然,想把这个数字弄精确也绝非易事。
张冬至没想到,真到了落实具体数字的时候,以赵明全为首的几个区领导开始耍滑头了,个个朝后缩,刚才第一个慷慨激昂表态全面做好危陋平方改造工程的赵明全,当张冬至再次点名让他确认数字时,变得缩头缩脑油嘴滑舌了:“我刚刚报的数字不是太准确,我要回去与书记商量一下才能定下来。我计算了一下,把这好几百万平米的危陋平房拆了,光是把渣土拉出去没有几百万元拿不下来,要想再建起新房子谈何容易?钱是什么?钱是人的第六感觉,没有它就没法使唤其它的五个感觉。”赵明全油嘴滑舌畏缩气短的表态引起会场一阵哄笑。
赵万里抬头看看赵明全没有说话,就这一眼,让赵明全收敛不少,不然,估计他还有更多的俏皮话等着呢!
王翔宏非常淡定,她把刚刚说的数字重复一遍,又把会场的气氛收了回来。
张冬至看各区的数字不好确定,就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这样吧!各区回去后将会议精神传达落实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来,将确定的数字报到市政府办公室。”说完,他转头征求一下赵万里的意见。赵万里点点头,张冬至宣布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