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没一会，何清又来敲门了。
张则啧了一声，正要起身去开门，就见百景归站了起来，走向门边。
何清手上拿着一摞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文件，递给百景归。百景归接过，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问道，“你睡的地方整理好了吗？来不及的话，今晚先住在这。”
“咳。”屋里，张则重重清了一下嗓子。
“不必了，我那边已经差不多了。”何清摇摇头，望向百景归，“您有需要的话，尽管叫我就好。”
百景归点头“知道了，去休息吧。”
何清应了一声，离开了。
百景归从一摞文件的底部，掏出一份合同，递给张则。
“这是什么？”张则凑近他。
百景归并不介意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的张则，只是说：“卖身契。”
张则指指自己。
百景归点头，把合同递给他，“先看看。”
张则撇撇嘴，敷衍地打量满篇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他的视线扫到条款之一，是指定百景归作为自己搭档时，立刻拿起大笔一挥，把自己卖了。
紧接着，百景归又递给他一份保密协议，“形式上的而已，签字就好。”
张则再次执笔一画，彻彻底底把自己卖了。
百景归把文件折好，随意塞回口袋里。
突然，张则问，“我有同事吗？”顿了顿，补充，“我是指除了那栋精神病院里的妖魔鬼怪以外的活人。”
“有，以后你有机会见到他们的。”百景归道，“你应该知道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我并不需要手下的人准时上班，我和他们更多的是种合作关系。”
“哦。”张则长长地拖了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搭档？”
“不，他们大多喜欢独来独往，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替他们安排。”
“嗯。”张则又阴阳怪气的应了一声，突然说，“如果说，他们要你呢？”
一愣，“什么？”
“如果他们指定的搭档，是你呢？”
“不会。”
“怎么不会？”
百景归淡然一笑，深如幽潭的眸子凝向张则，“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砰咚！
张则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撞击了一下胸口，砸得他生疼。
深夜。
张则看着大大方方睡在自己床上的百景归，对方身着柔软的丝绸质感的睡衣，张则觉得丝绸很适合百景归，柔软而极具坠感的衣摆，更加衬托出他淡然透彻的气质。张则只觉如梦似幻难以置信。这家伙，真的打算就这么同自己住下了？
望着睡在床铺左半边的百景归，长手长脚地躺在单人床一角。突然，张则勾唇一笑，这副模样，还真是委屈他了。
“你笑什么？”百景归问。
“没什么。”摇摇头，翻出一张久棉絮，铺在地上，又铺上一层床单。张则抱着小被子，站在床边，对百景归道：“你睡床，我睡地铺。”
百景归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只是把身体挪到了床铺正中央，拉过被子，盖好，淡淡道，“去关灯。”
张则听话地跑去关灯。
张则躺在地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床上瞟。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床让给了仅仅见过两次面的男人，甚至心甘情愿地睡冷冰冰的硬地板，而且居然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约定成熟的习惯。
张则顶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感叹自己肯定疯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张则侧耳倾听，床上的人发出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突然，张则一个起身，挤到了床上。
百景归眼睛唰地睁开，月光下，他的眼睛如同一潭倒映着月色的深潭，几乎将人的神魄吸了进去。嗓音有一丝沙哑，“怎么了？”
“你怎么那么淡定？”
“什么？”百景归歪了歪脑袋，这个动作大大削弱了他平时那股冷硬疏离的气质，黑发翘起一戳，看上去，有点呆。
张则忍住将贼手伸到百景归脑袋上揉一揉地冲动，侧躺着对他笑，“我这么突然跳上你的床，你居然不感到厌恶或吃惊？就像……”眼睛眯起，“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样。”
百景归也侧过身体，借着月光看张则，“你以前见过我吗？”
“没有。”
“你想我相处了多长时间？”百景归轻描淡写道。
“几个小时。”
“既然如此，何来的习惯。”
张则沉默了。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张则叹口气。扯过被子，咧嘴笑，“我决定不睡地铺了，和你一起睡，不介意吧？”
百景归没有回答，挪了挪身体，选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瞌上眼睛。
张则躺了一会，手不老实地伸向百景归，把手臂垫在他脑袋下。百景归睁眼，盯着他，不语。
张则缩了缩脖子，把手收回来。
突然，百景归问道，“你以前……是怎样的，家人，朋友，之类的。”
“我是个孤儿，长大后发现自己能见鬼，而且不但能见，还能灭，于是走上了落魄神棍的光明大道。”
“嗯。”百景归低低应一声，喉咙里哑哑道，“睡吧。”
张则见他是真打算睡了，便不在多言，也不知刚才那番半真半假的胡话，百景归究竟信了几分。等等，张则一愣，明明是他打算试探百景归，为什么到最后……好像变成百景归试探他了。
张则郁闷地揉揉鼻梁，老老实实闭嘴闭眼。但是他一觉睡到傍晚，现在根本睡意全无，辗转反侧，东挠挠西抠抠，弄得硬板床吱呀吱呀直响。
持续不断地噪音终于激怒了百景归。
“下去。”
正挠着手臂的张则一愣，“啥？”一愣，明白百景归这是在嫌他吵，习惯性勾起坏笑，“和你这样的大美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谁舍得睡着啊。”
“滚下床。”
张则：“……”他不动弹。
张则不动弹，百景归帮他动弹。抬脚一踹，张则成功滚下床。
时间无声流淌。
精神抖擞亢奋不已，屋子里响起了张则低低的呼噜声。看似熟睡的百景归突然睁开了眼睛，向来淡漠疏离的眼眸静静望着张则，深长幽远的眼底隐约泛起一抹柔软，但很快，这道柔软被更为复杂的情绪代替。良久，百景归轻轻叹气，垂下睫毛掩盖掉眼里的情绪。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躺在地铺上的张则毫不知觉，抠抠大腿，手一捞，抱着枕头睡得更沉了。
“张则。”百景归轻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张则。”
“……”
百景归犹豫片刻，探出手，轻放在张则的额头，一道柔和的光芒自他的掌中亮起……突然，手腕一紧，百景归一惊，光芒迅速消失。
张则一把紧紧拽住了百景归的手，扯开。全然不见平时的痞样，张则眼神冷冽到至极，“你在干什么？”他在睡梦中隐约感到一道隐秘的力量潜入记忆的意识，企图窥视自己的记忆。睁眼，看见的是百景归那张精致俊美的容颜。
静默片刻，张则眼里的冷意褪去，重新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嘴脸，“百先生这是想干嘛？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吃我豆腐？”
百景归完全没有干坏事被做到时该有的局促，他淡淡望着张则，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怔，眉头一皱，看向张则。
张则也收起了调笑的表情，在百景归看向自己的那一秒，同时默契十足望向他。
毫无预兆，一股巨大的怨气突然爆发而出。
这种强烈霸道的怨气张则再熟悉不过，昨天他才被它们折腾得够呛，要不是背后灵及时出现……对了，背后灵。张则再次看向百景归，抬手想去摸他的脸。
然而，百景归脑袋一歪避开了。蓦地，百景归笑了，那平日里挂在脸上淡漠冰冷，如同被阳光包裹着的白雪融化，明眸荡出一丝暖意。
张则张着嘴巴，看呆了。
然后，百景归抬手捂着张则的眼睛，嘴里淡淡说了句什么，张则没听清，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一重……完，中计……美人计。
这是张则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百景归将昏睡过去的张则抱到床上，替他盖上被子。
怨气越来越重，庞大的怨气充斥着整栋楼房，叫人心生颤栗。
百景归慢条斯理地换掉拖鞋，打开门。
门外，何清已经靠着墙壁在等他了，见到百景，站直身体。
“主人。”
百景归点点头，抬头看向空中聚集起来的黑色怨气，整栋楼都笼罩在一股浓烈死气之中。
“张则不来吗？”
百景归摇头，轻轻合上房门，“走吧，我们先去看看。”
“嗯。”何清跟在百景归身侧偏后方，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百景归片刻，不确定道：“张则他，真的不记得你了？”
百景归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嗯。”百景归眼色一沉，“他的记忆被人封印了。”
“您不帮他解开封印？”
“不，暂时不。”
“……”何清咬咬牙，道：“您就真的这般纵容他擅离职守，那边……”
“那边的事情，我会负责。”
“可是主人……”
百景归抬起一只脚踩在楼梯上，叹息般道：“何清。”
何清一怔，住嘴。他知道自己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