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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赴宴(二)(1 / 1)

宛柔见郡主似乎对案几上的糕点有几分兴趣,为了讨好忙说要帮忙试吃。这糕点是用纯蛋黄和牛奶和面,又把新鲜的菊花瓣捣碎放进里面,无水无糖,口感绵密香甜适度,又带着一种特有的清香。宛柔觉得这糕点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自然要好好夸赞一番,取悦了郡主还奉承了李夫人。

可没想到郡主身边的一个丫头竟然嘲讽的笑了,而一向对身边人很严苛的郡主却并没言语。

那丫头见状接着说道:“利姑娘不要气恼,奴婢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典故。”

“哦,大字不识一箩筐,你还知道典故了?”郡主听见这话饶有兴致的问着。

丫头见郡主并未生气,笑着回道:“奴婢看见利姑娘主动为郡主尝糕点,就想起勾践尝越王大便的典故。可奴婢转念一想,这其中的道理差着十万八千里,觉得自己的比喻可笑之极,一时没忍住这才笑出声来。”

“果然是差之千里。”跟着郡主一起前来的有位蓝姑娘,她的父亲是太子少傅,打小就常跟郡主玩在一起,倒是很投脾气。

这位蓝姑娘家学渊博,看起来温婉可人,不说话则以,说话必然先笑。从进李府开始,她并未多言,简单跟众人打过招呼就安安静静的随在郡主身旁。若不是她这会儿开口,众人几乎要把她忽略了。

“若说典故,我倒是想起一个合适的来,不过也是那等黄金之物。”她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她的语速不快不慢,众人听得清楚明白,“史记上倒是有位吃屎御史,唤作郭霸。”

在座女眷十有*是读过几本书的,对这两段典故倒是知晓,只是宛若两姐妹有些懵懂。她们听见这两段典故都跟肮脏之物有关,便猜到不是什么好话,可究竟怎么不好又不甚明白。

宛柔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试图想要看出些端倪来。可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不会把心事摆在脸上。她又把目光投到玉仪脸上,姐妹里面就属玉仪学识好,肯定知道这两个典故的意思,可惜,她仍旧是一无所获。难道是她多心了,典故就是典故,本没有影射嘲笑自己的意思?可是分明有暗潮涌动。

别看宛柔书读得不多,心眼子却不少。转瞬间,心里就百转千回。即便人家话里有嘲讽的意味自己又能怎么样?别说是太子少傅的千金,就连郡主身边的丫头她都得罪不起。

想到这里,她歪着脑袋笑着回道:“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这两个典故的意思。不过一个是越王,一个是御史,我是万万不敢相比拟。那么大的人物,怎么都喜欢吃那种恶心巴拉的东西?莫非是有毛病?”

“咯咯咯……”小郡主听见这话,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果然有意思,这一趟是来对了。”

郡主高兴,其他人自然是跟着呵呵笑,还有些不是应付而是真的在笑。

封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如坐针毡一般,心里暗暗埋怨宛柔和自个姐姐。今个儿的人是丢大发了,不仅宛柔成了贵族社交圈的笑话,就连自己都无脸面再出来应酬。

“金夫人脸色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坦?不然你就先回去,府上的几位姑娘留下。等玩儿够了,我保证她们肯定毫发无损的回去。”郡主发话,封氏不敢不从,还得说些感恩戴德的话。

临走的时候,封氏特意瞧了玉仪几眼。玉仪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是警告她尽量低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别让郡主逮住机会奚落难为难。

玉仪冰雪聪明,怎么可能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表姐坐在郡主旁边迥然就是个活生生的笑话,她作为表妹自当表现出难堪才属正常。金家三姐妹个个敛声屏气,就连一向活泼好说笑的韵仪也是绷着一张小脸。众人说笑她们都不出声,点到头上才敷衍一句。可在场的众人都觑着郡主的反应,谁把她们姐妹三人放在心上。

李夫人见案几上的点心没有人动,又到了晌午开饭的点,请示过郡主和国公夫人便命人准备。不是那些点心不好吃,是刚刚两个典故的缘故,谁还会没眼色的往嘴里塞?倒是宛柔毫不在乎的样子,又吃了两块,郡主见了觉得挺有意思。

每每在内宅应酬,不是赏花就是听戏,一大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女人聚在一起,说话离不开衣裳、首饰和八卦,郡主早就厌烦了。本来她无意来李府赏什么菊花,可因为受人所托,这才临时改了主意。没想到这趟没白来,不知道从那个穷山恶水钻出个利府三姑娘,竟比那些说书的女相公还要逗人。

不一会儿,酒菜被端了上来。一来是案几地方有限,二来是为了吃个新鲜热乎,所以酒是用小小的银壶装来,菜只有两盘。每人旁边一份,吃罢再换新菜式。李夫人到底是心细,录了许多份菜谱,每位客人都有一份,上面详细写出了上菜的顺序和做菜的原材料及简单做法。以免前面吃得太饱,后面即便有自己喜欢的菜也吃不下;或者是前面不敢多吃,到最后反而念着前面的菜没吃好。

这些菜式都是李夫人费力打听郡主喜好才定下来的,奶汤蒲菜、盘丝饼、粉蒸牛肉、莲藕玉米炖猪蹄……几乎都是亲王府里常做的菜式。

郡主没怎么动筷子,平常一日三餐都能看见的东西,虽然不腻歪却无新意,还不如身边的利三姑娘有意思!

“这样干坐着赏花没趣味,不如咱们赋诗词几首,就以眼前的菊花为题。若是有佳作便记录下来,也好留下赏花的凭证,岂不是美哉!”郡主提议,众人皆说好,李夫人赶忙着人准备。

不一会儿的功夫,每个人的前面又多了一张案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

“我可是个大老粗,又没有你们姑娘家雅致。我也知道这花开得漂亮,若是要我形容却形容不上来,更别提是吟诗词了。搅了郡主雅兴,我自饮三杯,先干为敬!”国公夫人性子里带着好爽,一口气连干三杯,脸不红气不喘。

郡主见状才细细瞧了国公夫人几眼,觉得她虽粗鄙却不怎么讨厌,这才点点头说道:“国公夫人是长辈,自当随意。我们是小孩子胡闹,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见什么笑。”国公夫人忙说着,“我虽然不怎么识字,却极羡慕那些会诗词歌赋的女子,所以给自家姑娘请了女夫子。只是这丫头资质愚钝,学了一年没什么长进就罢了。今个儿正好请郡主多指点一二,也是这丫头的福分了。”

坐在母亲旁边的温润站起来,朝着郡主施了一礼,“一会儿就承蒙郡主多赐教了。”

郡主自从进来,注意力一直都在宛柔身上,现在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国公家的千金。只见她双眸似水,带着一股子柔情,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

她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好一个绝代佳人!

浑身上下倒是气派,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只是这样的美人怎么会被自己忽略了呢?转瞬间郡主便想明白了。她时常出入后宫,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绝色女子。这位温润姑娘美则美,却美得没有个人特色,看多了美女的人自然就不会太关注了。

国公夫人看见郡主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登时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期待。随即见到郡主不过是稍微点点头,又朝着自己闺女使了个眼色。

“郡主见谅,我们姐妹不精通诗词。”宛若迟疑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站起来告罪说着。

“哦?”郡主的语调中带着明显的不悦,“自然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话是这样说,可脸色却冷起来。

宛柔见状忙笑着说道:“不过是玩玩罢了,写不好还写不坏吗?姐姐就是害怕郡主怪罪,反倒让人扫兴了。”

“这倒是宛若妹妹想得太多了。”温润抿着嘴笑着,“我虽不太常出来应酬,却也听说郡主是个雅致脱俗的人,而且最是善良大度。空谷幽兰一般的人,怎么会因为姐妹们写不出好词佳句就怪罪呢?这话若是被人胡乱传出去,反而会坏了郡主的清誉,所以这样的话妹妹以后不可再说。”

明明是一张灿若春花的脸,偏生说出的话宛如冬天里的寒风,可又让人抓不出错处,想要发作都找不到由头。这样绵里藏针的性子倒是跟后宫里那些女人很像,宫里?郡主突然心下一动,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转瞬便敛去恢复如常。

宛若嘴巴本来就笨,虽然她没有想要对郡主不敬的意思,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玉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神游的模样,宛柔也不言语。宛若看见郡主扭头跟蓝姑娘说话,只好讪讪的坐下满脸通红。

船娘把小船摇到亭子跟前,把船绳拴在柱子上。几条小船并排停在一起,上面又摆满了菊花,搭眼一瞧竟似从湖面上长出来的。这些菊花都是极好的品种,茎长花朵大,花瓣层次多,而且颜色品种非常齐全。

冷艳、粉女王、点绛唇、绿水秋波、仙灵芝、羞女、雪海、瑶台玉凤、玉翎管……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

玉仪虽不太爱菊花,却也被这美丽的菊花征服。她尤其喜欢瑶台玉凤,白色的花瓣围绕黄色的花心,层层相绕,有一种雍容的美感,像瑶台仙子。旁边那盆仙灵芝花瓣的尾部橙黄色,稍微弯曲,花瓣千细,很美丽。再看雪海,纯白一片,花瓣收拢起来像雪花。金府虽然也养菊花,可却没有一盆这样的极品。赏完这些,家里的菊花都该扔掉了。

看着这样美到震撼人心的菊花,心里自然有不少感受,可偏生不能全部表达出来。玉仪按耐住心头的涌动,写了一首平常的诗,算不得庸俗却也不是什么立意新奇之作。既是随意为之,自然就少费了不少功夫。

她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温润,见到她正凝神写着,一手梅花小篆煞是好看。再细细念她的诗,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大气中带着婉约,不失闺阁女子的小情趣,又有一种难得的豪迈豁达。都说看诗如看人,看来这位国公府的千金心中有鸿鹄之志啊!

玉仪再瞧另一边的李月娥,她的诗倒是风流别致,字里行间带着一股子清高的味道,只是未免显得孤傲不合群。韵仪、绣仪两姐妹的笔墨不用看,她自然是心里有数。即便是她们二人尽力为之,估计也写不出什么佳句来。

她伸脖子试图看看郡主的佳作,却见郡主跟前的纸上一片空白。郡主正在扶栏赏菊,她似乎特别中意红牡丹,命人挪到近前细瞧。等到一炷香快要燃尽,她这才拿起笔,连想都不想就刷刷的书写起来。片刻便成诗三首,书毕香尽,时间竟刚刚好。

李夫人和一众夫人们做监审,一致推崇郡主的《咏菊》是榜首,温润的《画菊》稍逊一筹。

“郡主这首《咏菊》立意新,纤巧又不露堆砌生硬。尤其是这句‘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竟是妙绝了!”李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对诗词歌赋略通一二,虽然写不出佳句,却会欣赏品味。

众人听见这话纷纷点头,虽有奉承之意,可这榜首之位却是实至名归。郡主却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倒是喜欢蓝姗的《忆菊》,‘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完美的烘托出来了。只是到底有些伤感,不做推崇。”

旁边的蓝姗笑而不语,满脸的诚服,眼中一片清明。她是太子少傅的女儿,打小就进宫做公主、郡主们的陪读。说是陪读,实则只比研磨铺纸,拎书包扇扇子,贴身侍候的宫女、太监强一些。书房里,公主、郡主们惹怒了太傅,她们就代替接受惩罚;书房外,公主、郡主们相互较劲攀比,明面上不能撕破脸,自然就让她们这些陪读的出面。若是得了脸面,对方必然会记恨,想办法找机会下绊子惩罚;若是丢了脸面,自家的公主、郡主自然就会厌弃。总之,陪读是个吃力不讨好,看着风光实则憋屈的活。

蓝姗出身书香门第,打小就博闻强记冰雪聪明。她是永乐公主的陪读,在公主身边几年,渐渐站稳脚跟成了第一中意之人。因永乐公主跟郡主姐妹情深,故而她跟郡主的关系也挺好。她深知公主和郡主的性子,早就学会了怎么样明哲保身,怎么样取悦才能了无痕迹。

“郡主的诗大气中带着温婉,蓝姑娘的诗却是凄婉的成分居多。我这个第二不过是有些取巧,投了夫人们喜欢吉祥福瑞的心理。”温润谦卑的笑着,“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听起来让人唏嘘伤感,细细品味难免会深陷其中,得意者也就罢了,若是失意者恐怕会触景生情难以自拔。”

“温姑娘太过自谦,这首《画菊》确实是难得的佳作。‘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一‘泼’,一‘染’,最是再准确不过。‘千点’对‘几痕’又是那么精妙,想要换个词,却又想不出来。”蓝姗只粗略看了一遍,便把所有的诗作都记在心上。

“你们都不要再退让谦虚,这前三甲就是郡主、温姑娘和蓝姑娘。我的女儿月娥不才,勉强居第四。金家三位姑娘的诗作中也有佳句,‘谁家种’,‘何处秋’真个把个菊花问的无言可对,正合了《问菊》的题目。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不能避开,菊花若有知,想必也腻烦了。”李夫人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国公夫人一扭头,瞧了一眼宛若的案几,笑着说道:“我就说利姑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是崇尚儒学的人家,现如今也都让姑娘识文断字。虽说在诗词歌赋上面不精通,却还不至于写不出个句子来。让我看看,有佳句也未可知。”说着竟把纸拿起来读起来。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茎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她虽不会作诗,却是认识字的,平日里看账本比谁都麻利,“好则好,可我怎么没听出菊花的影子?又是写晚上不应景,而且只有两句,似乎没写完。”

宛若听了脸上又是一片通红,拼命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她绞尽脑汁才想起这两句,其中还有一句是借用了一首诗里的句子。只是那诗是在一本不起眼的杂书上看见,连个诗人的名字都不曾记载。

“国公夫人这就不知了,利姑娘的题目为《菊影》,自然是只观其影不见本尊。这两句起点高,因此不好往下接。我且斗胆试试。”月娥方才作诗只得了个第四名,心中有很多不甘,眼下自然要逮住机会展露一下才华。

听见这话,宛若才抬起头来。她不过是胡乱应付了事,眼下听见被人这般夸赞,心中竟隐约有些发蒙。

李月娥稍微想了一下念道:“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茎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好,续得好!”郡主点点头,“通篇不见半个‘菊’字,却处处透着菊影,让人想象无穷。前后四句又十分契合,竟似出自一人之口。前两句起得好,后两句续得更妙。谁都知道续诗比写诗要难,最能见人的文字功底。李姐姐倒是深藏不漏,方才定是没尽全力。”

“糊涂人也有聪明一时的时候,我不过是灵机一动罢了。倘若让我老老实实自己做一整首,怕是连之前的《菊梦》都写不出来了。”月娥听见“李姐姐”三个字心里有些不痛快,可脸上却不敢表露。她跟郡主本就是表姐妹,眼下却生疏的厉害,她还要做小伏低奉承讨好。这让一向孤傲的月娥十分难受,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嘀咕。

她觉得郡主不过是好命,明明是小妾生的女儿,偏生入了睿亲王和王妃的眼,又冲了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心。讨好卖乖谁不会?若是换做她,或许比郡主更会哄。

“只有利妹妹的大作我们还未拜读,不知可否读来听听?”温润的话打断了她的思忖。

她怔过神来,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宛柔,心中却在嗤之以鼻。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土包子,明明粗俗不堪,偏偏要充高雅。自己已然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竟还有脸面堂而皇之的坐在郡主旁边,难不成这位利三姑娘真以为自己得了郡主青眼?

这功夫,宛柔已经站起来。她瞧着郡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方才听见郡主和各位姑娘得佳作,我觉得自个写得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别念了,免得你们笑话!”

为得就是看笑话取乐,自然不会就这样让宛柔蒙混过去。月娥和温润都是巧嘴,一两句话,就让宛柔不得不把自己写的诗念了出来。

“我写的诗一首词。”她解释着,随即念起来。

可她刚刚念一句,就听见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没有理会念得越发大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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