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从罗秀才那耐人寻味的话语中,明白几分道理来,也跟着罗秀才愤世嫉俗,摇头叹惋。罗秀才放弃求取功名后,他不会耕田,不会种地,觉得日子过得很是无味。他在盘龙寨恍恍惚惚地生活了一些时日,就带着他的文房四宝离开了盘龙寨。罗秀才离开盘龙寨,一去就是几十年。这几十年里,罗秀才很少回家,偶尔回家,也没住上一个月又走了。这几十年里,罗秀才虽然很少回盘龙寨,却不断有他的好名声传回来,都说沅江河岸一带出了一位名叫罗文杰的写状纸打官司的高手,把一个欺下瞒上草菅人命的辰州府府台大人给告下了台来。当时,沅江河两岸各州县的衙门都三番五次地请罗秀才去做师爷,罗秀才却淡泊功名利禄,不愿去衙门当事,带着他的文房四宝自由自在地流落于民间。后来,盘龙寨有在沅江河上背纤索的人在常德府里看见罗秀才,见他仍旧是在家乡时的那个罗秀才,一袭青布衣袍,不修边幅,跟本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玄乎。其实盘龙寨的人也知道罗秀才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只是因为赴京赶考多次落第而看透了这个世道,在衣食住行及人生观念上改变了自己。凡是盘龙寨那些在外头见过罗秀才的背纤索的人,都得到过罗秀才的热情接待,罗秀才在外头没有特定的居所,在大街上遇见家乡人,就请去街边的小店里款待乡里乡亲。罗秀才出手很大方,使得那些见过他的人都认为他很有些积蓄。几十年来,乡亲们一直都这么认为。直到日前,罗秀才回到盘龙寨,依旧是那身补丁叠着补丁的青布长袍,邋邋遢遢的模样,盘龙寨的人才确信罗秀才除了不剃度,他的心里已清净得跟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几乎没有两样。
罗秀才咳喘了一会,稍稍平静了下来,他非常歉疚地对马侯平一行人说:“那就亏待各位啦。”
“文杰满不要这么说嘛,满满身体欠佳,晚辈不会怪满满的。”马侯平笑道。又吩咐下人把准备好的几样礼品呈送上来,道:“晚辈侯平今日造访文杰满,备了几样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文杰满笑纳。”
罗秀才盯着那些贵重的礼品,忙摆手道:“无功不受禄。保长带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来,老夫是不会收的,保长还是带回去吧。”
马侯平说:“文杰满这么说,真是见外了。这些薄礼是晚辈侯平敬重文杰满的一片小小的心意,诚望文杰满笑纳。”
“罢!罢!”罗秀才说什么也不肯接受马侯平的心意。他盯着马侯平一行人,并且脸色很不好看。
马侯平顿时明白了。他知道罗秀才秉性高傲,他没有给人出过力,是决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赐予。自他日前回到家乡,乡亲们见都揭不开锅了,便送给他一些什么,他都认为乡亲们是在可怜他,看不起他,对他是一种施舍,他都冷脸谢绝了。马侯平不想难堪下去,就不再客气了,他拱手说道:“文杰满不肯笑纳侯平的心意,那侯平就不客气啦。唔,对啦,侯平忘记了文杰满的高风亮节啦,还望满满见谅!”
“君子之交淡如水。保长,这才像话嘛。”罗秀才的眉宇间又漾出笑容来。
马侯平忙点头:“那是。那是。”
“保长一行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罗秀才转入正题道。
马侯平道:“是这样的,前不久,小儿成龙满十一岁了,我和夫人王氏都想另请一位先生教他识文断字呢。文杰满才学高深,乡亲们无不知道。所以我和夫人王氏就想请满满去当小儿的先生,不知满满可否成全?唔,文杰满,小儿成龙之名还是十一年前满满回家乡时给取的哩。”
罗秀才凝神一会,点点头道:“是有此事。”
接着,罗秀才又摇头叹息道:“老夫才疏学浅,贤侄的前程事关重大,老夫怕难担此重任。”
马侯平道:“文杰满此言差矣。满满饱读诗书,博学多才,带着文房四宝行走江湖数十载,帮人写状纸打官司,打遍沅江河两岸无敌手。满满的才学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小儿成龙的导师,舍文杰满又有其谁?如果小儿能得文杰满的教诲和指点,真是三生有幸呢。”
“保长对老夫真是过奖啦。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之大,贤能之士多的是,老夫识得豆大的几个字儿,偶尔帮人舞文弄墨又何足为奇?”罗秀才谦虚地笑道。
马侯平道:“文杰满此言差矣。满满的学识,就莫说在沅江河两岸,在盘龙寨临近一带,怕是非满满莫属了。侯平和夫人王氏当初请满满给小儿取名成龙,也是希望小儿长大后能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如果满满不能成全小儿,那侯平和成龙的母亲只能遗憾终生啦。”
罗秀才见马侯平的言词是那么的诚恳,他沉默了,矛盾了。他想到自己曾经寒窗苦读,几次赴京赶考,因为科举制度的弄虚作假,使得他名落孙山,未登仕途,他看透了科举考试,早就对那些寄托靠读书做官的世人感到悲哀,也就无传道、授业、解惑的想法。此时,罗秀才又想到孙中山推翻满清政府建立民国后,早就废除了几千前的科举制度,大地方都兴办了大、中、小新式学堂,读完小学,就上中学,再上大学,甚至还可以去国外留学,有志向的人只要努力求索进取,到头来都会有用武之地,不像科举制度那样只有考个状元探花榜眼之类才能混得一官半职,扬眉吐气。再说马侯平和尊夫人当初请他给他们的儿子取名,现在又请他去做马成龙的家师,也算是看得起他的。罗秀才想他还是不能冷落马侯平和尊夫人那一腔望子成龙的爱心了。想罢,罗秀才拱手道:“难得保长和尊夫人这般望子成龙之爱心,老夫尽管才疏学浅,也只有盛情难却,担此重任啦。”
“好!,文杰满如此看得起侯平和夫人小儿,愿做小儿的先生,为小儿传道、授业、解惑,请受晚辈侯平一拜!”马侯平见数十年来因为科举考试名落孙山而心如死灰的罗秀才竟然愿意做小儿成龙的先生,很是感动,立即起身要向罗秀才跪拜以表谢意。
“保长免礼,老夫受之有愧。”罗秀才忙制止马侯平。
马侯平坐下来,道:“文杰满能做小儿的先生,侯平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啊。”
“彼此,彼此。保长莫这么客气。”罗秀才笑道,又咳喘起来,并且咳喘得很厉害。
马侯平站起来,要去扶罗秀才。
“没事。没事。”罗秀才摆摆手。
马侯平又坐下来,等罗秀才不再咳喘了,问道:“不知满满何时能来舍下为小儿成龙传道、授业、解惑?”
“老夫近来身体欠佳,等老夫身体有所好转,即刻就来贵府。”罗秀才道。这时,罗秀才又平静下来,不再咳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