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一眨眼就过去。
舒洋可以出院了,去掉脸上的纱布,左脸颊上一道小手指长的伤疤显露出来。
俊朗的面孔,却有着这样骇人的伤疤,实在令人惋惜。
以然心疼的触摸着,怕他有什么心理负担,玩笑着安慰,“这疤还挺性感的哩。以后光看它,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呵呵,”乐心笑,“你这回又有了个新标志,这标志我注册了。”
“好啊,乐心专属。以后见它如见你,如果什么时候想你了,照照镜子就好了。”他不以为然的自嘲。
“那我要注册你胸口那道疤!”以然叫嚷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
“哈,看来我的刀疤可以挂到网上去拍卖了!”他大笑。
忆秋返校,听说她假期去了澳大利亚度假,乐心知道,一定是和那个男人去的。
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放弃舒洋,难道她真的无情至此?乐心觉得有必要和她聊聊内心的想法。
晚上向戴龙告假,打给忆秋约她见面,忆秋一见是乐心打来,心想一定和舒洋有关,索性不接。
乐心坚持打了很多次,忆秋不堪其扰才接了起来。
“忆秋,我有话想跟你说。今晚八点,滨海公园,不见不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舒洋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如果你想趁虚而入,请你赶快。”
“我约你见面,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来不来随你,反正我会等。”乐心说完就挂了电话。
晚上八点,滨海公园人迹罕至,靠近海边的石椅冰冷透骨。
乐心打着寒战,不时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捧在嘴前呵着气。
忆秋远远注视着她,迟迟没有走上前去。
再等一会儿,乐心耐不住寒冷,一定会走。她想着关闭了手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九点、十点。
乐心肯定已经走了,忆秋从温暖的咖啡厅走出来,本想直接回去,却还是鬼使神差的走进了滨海公园。
天哪!乐心居然还在耐心的等,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只见她站起身跳着脚,左顾右盼,那寒冷如刀的海风将她的脸冻得通红。
“傻瓜!”忆秋嘟囔着,走过去。
“哎!你怎么还在等啊,要是我不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向乐心喊着。
“忆秋!你总算来了!”冻僵的唇说话有些费劲,但脸上却是暖洋洋的欣喜。
“都几点了?等不到我,回去就算了!”
“与朋友交,当言而有信。说好不见不散的。来,坐吧!”
忆秋无奈的坐下,好冰啊!一股强烈的寒意从下面窜进身体,让她不由得一激灵。
“干嘛选这么冷的地方?冻死人了!”她抱怨着斜了乐心一眼。
“寒冷,是让人清醒的最好方法。”乐心微笑。
“我不需要清醒,我已经很清醒了。”
“是吗?清醒的演戏,还是清醒的生活?”乐心温和的望着她。
“有区别吗?”
乐心笑,“看过莱昂纳多的《禁闭岛》么?一个自以为清醒的警官调查神秘禁闭岛上的精神病院,他追寻真相,发现院中第67号病人蹊跷失踪。经过一系列的调查,他心中的现实慢慢坍塌,他意外发现自己其实就是第67号病人!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他饰演着正直勇敢的角色,他的生活就像一出戏剧,当戏演不下去,就必须真正清醒过来,面对自己所逃避的残酷事实。”
忆秋沉默,但很快她不屑的笑,“这故事一点也不动听。”
“不动听,却很耐人寻味。当一个人习惯演戏的时候,他一定是为了逃避些什么——残酷的现实或者黑暗的内心。”乐心凝视她的双眸,捕捉着她扑朔不定的眼神,“你说演戏是你全部的生活,那么能告诉我你在逃避什么吗?”
“哼……这和你有关吗?我逃避什么有必要告诉你么?”乐心的问话让忆秋觉得好笑,她冷蔑的瞟了乐心一眼。
“你和我都是笛手,你还在危难中救过我,我想和你做朋友。”乐心的话充满真诚,她看看忆秋嘲弄的目光,浅浅一笑,“不错。窥私欲一向是人类的陋习,故作关切的样子打探他人的隐私,得知后不是一笑了之就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我们看到我们内心深处埋藏的痛苦就这样成为他人口中的笑话,我们不仅没有得到安慰和释放,反而更加压抑和苦闷。渐渐的,人们不再信任彼此,一切交流都浮于表面,连那脸上端庄的微笑也变成了衣饰一样的物品,一秒钟可以戴上,一秒钟可以摘除。谁在乎谁的内心呢?”乐心目光深远无奈,“谁又能真正做回自己,从不在人前表演呢?”
阴暗的海面如黑英石一般泛着清冷的星光,而远处却有一道七彩的光亮。
她们一起眺望远处,目光迷蒙。
“那是什么?”忆秋随口问。
乐心明知那是灯光笼罩下的跨海大桥,却不自主的说:“暗夜里的彩虹。”
“彩虹?”忆秋笑,那一抹斑斓的亮色倒映在她美丽的眸子里,引领她回到童年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当雨收云散,阳光欢快的跑出来照耀着大地,她便看到了天边美丽的彩虹。
“妈妈,妈妈!天上有座七彩桥!”
“傻孩子,那叫彩虹!”
彩虹,多美丽啊。纯真的岁月,真好。
泪水从眼眶中轻轻涌出,如透明水晶般闪亮。
“我是个肮脏的女人。”忆秋的话如炸雷一般轰响在耳中。
乐心呆愣住了,她看到忆秋的唇在微微颤动,泪水顺着脸上的两条泪线不断的滑落。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忆秋的背。
久违的温暖盛放在她封锁已久孤僻的内心,她发泄式的痛哭起来。
乐心揽过她的头,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伴随着那有节奏的抽泣,她可以感受到忆秋的无助和痛苦。
“一切会好起来的。你会找回曾经的自己。”乐心边安慰边用纸巾替她拭泪。
她摇头,“不可能……已经不可能了……”
许久,她抬起头,抹干了眼泪。黑色的眼线液在泪水的融化下,在她脸上形成了两团黑色,显得黯然憔悴。
“我已经救不了自己了,”她说,“这就是人生,残酷得令人绝望。”
“为什么?”乐心眼里闪烁着月亮般皎洁的光芒,诚挚而热切,“离开那个男人吧,过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离开他?你说的容易,你知道他是谁吗?”忆秋抬头,目光讥讽。
“他是可以给你金钱和成功的人,不是吗?”
“没错,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是光菱集团的董事、我爸公司注资人、最大的债主。”
“原来你是为了爸爸的事业,牺牲了自己?!”
“算不上牺牲,只不过是一桩买卖。如果我不这么做,上亿的巨债会把我们一家人逼上绝路的。反正,我早就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少女了,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会不在乎的,你只是没办法在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自己想得太幼稚,她背后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忆秋,她并不是为了辆宝马就可以被包养的女生,她不过是家庭利益的牺牲品,在现实魔爪下挣扎的可怜人。
凝望着乐心朴实清秀的面孔,忆秋的心里泛起了无奈的感伤,从来没有人这样坦诚的面对自己。
泡吧、玩乐、血拼、八卦,每天都是肤浅而廉价的社交,在热闹的笑声中她暂时麻痹着自己,欺骗着自己。而内心深处那流脓溃烂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淌血,谁知道?谁在乎?沉沦的灵魂如同千年的枯井,连舒洋也未曾见过。
“齐诺和你分手的事是真的,对么?”乐心问。
她凄楚的笑,手里紧握着胸口的心形吊坠,点点头。
“你知道吗,和他分手的时候,我怀了他的孩子。”
乐心震惊,“他知道吗?”
“嗯。我当时还天真的以为他知道这件事后,我们的感情还有的挽回。可惜,我只看到他惊恐怯懦的眼神,像犯错的孩子。也难怪,我们年纪太轻,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呢?”她闭上眼,回想着那冰冷的手术室里,面无表情的医生,寒光闪闪的刀械,在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一个曾想依附她的生命就那样无情的被扔进肮脏的容器里,然后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即使他不愿要孩子,也不应该和你分手。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应该在你身边,帮助你,爱护你。”
“都说了,他只是个孩子,他要听爸妈的话,听那些长辈叔叔们的话,他要按他们铺好的路走,从来不敢忤逆。爸爸生意失败后,勉强靠光菱的资金支撑局面,这是圈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的看笑话,他家人自然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面对那么多的质疑和压力,他怎能抵抗得起呢?又或许,我根本不值得他作出忤逆的事情。”
乐心又一次深刻的触碰到她的悲哀,“如果他能够多些勇气,该有多好。”
忆秋苍凉的笑,那幽深的目光有着超出年龄的沧桑。
“最可笑的是,分手后,他说要满足我一个愿望作为补偿,你说是不是很幼稚?”
“那你许愿了吗?他满足你的愿望了吗?”
“他遵守了他的承诺,如我所愿,让我替代了以然的位置。”
“你的愿望是……让他戏弄以然?”
“以然太幸福了,我嫉妒她。”
什么?嫉妒?乐心哑然失笑,一直以来都是以然在嫉妒她,却没想到她也在嫉妒着以然。
“她真的太幸福了。有那么温暖的家庭,父母当她如珠如宝。还有戴龙,死心塌地的对她,她竟然毫不珍惜。”
“因为嫉妒她所以才要和舒洋在一起?”
“这算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舒洋能成为我在经世的避风港,让我出人头地,占尽先机。”
“这么说,你只是在利用他,并不爱他……”
“爱?我再也不需要爱了,生存是一场战斗,重要的是活下去,而不是儿女情长。”她的眼神里立起了倔强的刺。
“那么现在,你和他分手,是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不,”她眼中的刺软了下去,“他是个好人,善良、温柔、忧郁得让人心疼,我不能因为自私而害了他。”
“懂得替别人着想,你的心中怎么会没有爱呢?”
“就算有,我也会把它埋葬掉。从今以后,我要无情的、孤独的奋斗,为了家人、弟弟和我的未来,坚强的走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会站在云端,把我所承受的屈辱和折磨统统还回去,那些曾经蹂躏过我,践踏过我的人,我要把他们狠狠的踩在脚下,狠狠的,狠狠的踩在脚下!”她咬着牙,瞪起的双眼透着阴幽可怖的恨意。
太多理论性的道理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毫无用处。
在乐心眼里,只有一头受伤的小兽在这血淋淋的自然界里,无奈的挺起弱小的身躯,顽力抵抗着物竞天择的腥风血雨。
“谢谢你,给我一个倒苦水的机会。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是个好女孩,没资格做你朋友,也不值得你帮,你也帮不了我。”
她悠然起身,像灰色的尘埃渐渐飘远,然后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好冷。风是冷的,心是冷的,眼泪也是冷的。那感同身受的痛,在心里蔓延,却真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