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际的黑暗。
她惊恐的转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有护士走进来,从门缝泄进一丝亮光。
她绝望了,那不是个噩梦,那是真的,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她多么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小姐,感觉好些了吗?”护士轻声问。
“请告诉我,我在做梦……”她苍白的唇微微颤动,痛苦的哀求着,泪水涌出眼睛,打湿了枕巾。
血腥的回忆在脑海中播放,撕心裂肺的痛又向她袭来,她觉得好冷,抱住被子蜷成一团还是止不住发抖。
“乐心。”舒洋从护士背后走过来,抚摸她的额头。
此刻,他是她唯一的精神疗伤师。她拼了命的抓住他的手,捏得他很痛,他却只是怜惜的微笑。
“一定受了很大的惊吓,怎么可以让你经历那么可怕的事呢,是我不好,我该时时刻刻陪着你,保护你……”
“我没事……”她难过得说不出更多的话。
“是在担心纪风吗?还在手术中,希望能脱离危险。”
“他……他还活着?”乐心像打了兴奋剂,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
“嗯,他刚刚只是昏迷,中弹不是小事,能不能安然无恙还要看手术的结果。”
“祈求上苍保佑,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用被子捂着眼睛,抽泣起来。
“他会没事的……”舒洋抱住她,内心是那样的不安。
纪风,他对乐心的爱远远不止200万那么简单,身为养尊处优的纪家少爷,曾因毫发之伤痛殴无心之人,可见自惜到了极点,如今竟舍得拿生命去呵护乐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样炽烈的爱,乐心能够视而不见吗?当他醒来,也许自己会变成多余的那一个。
一名保镖来到乐心床边,“韩小姐,少爷已经完成手术,现在在VIP病房,他只希望见你,不知你……”
“他醒了?有没有脱离危险?有没有?!”她快速的掀开被子,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冲出去。
纪风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只听得到心电监护仪“滴滴”的声响。
“乐心……乐心……”他无力的呢喃,好像还在噩梦中,紧皱着双眉,脸色惨白。
此刻的他,没有了高傲,没有了冷峻,没有了不可一世的贵族气息。他只是个虚弱的伤者,一个饱受身体痛苦折磨的普通男子。
听着他微弱的呼唤,那暴雨般的泪水又倾泻而出,是感激、感动还是感伤,她分不清楚,她好想抱着他,对他说:纪风,对不起。
舒洋的心里也翻起了巨浪,他可以看到乐心在想什么,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对于纪风而言,是身体中了子弹,对他而言,是心里引爆了地雷。
他很想捂住她的眼睛,跟她说:“不要再看了,我们走吧,忘记一切,离开这里……”
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有些事越阻止越阻止不了。
“乐心,过去看看他吧。”他说。
“嗯,你先回去,我没事,今晚我想在这里陪他……我……只是感激他,他是为了我才……”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他落寞的神情让乐心有些不忍。
“纪风……”她叫着他的名字,温柔拭去他前额的冷汗。
眼泪大滴大滴的打在被单上,她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很怕纪风挺不下去。
“哭什么啊……你怎么……这么爱哭……我不是还没死嘛……”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那是对柔情似水的眼眸,涌动着浓浓的爱意,让乐心无所适从的爱意。
“看到你真好,你知道……我在中弹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吗?”纪风的声音很弱。
她哭着摇头。
“我在想……要是我死了,以后你要跟谁借钱……所以,我还得活过来……”
“你个大傻瓜!谁要你为我挡子弹啊,如果我死了,你还可以帮我照看家人,可是如果你死了,你要我怎么办呢……”
“如果我死了,你就该忘记我,和舒洋一起好好生活。”
“你觉得可能吗?我无法忘记……不能忘记,也不愿忘记……”
“为什么?我在你眼里,不是一直都是个混蛋吗?”
“我……”她无言,只是流泪。
纪风耐着痛,勉强抬起手,让她晶莹的泪落在手心里。
“这是我心爱的女人第一次因为心疼我而留下的眼泪呢。”他凝视着那珍贵的泪珠,有些黯然。
“伤口痛吗?伤到哪里了?能不能让我看看?”
“哎呀,好痛啊,伤到屁股了,要看看吗?”他说着去揭被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以为……我以为中了弹就一定会死,所以,所以我……”
“哇,这么希望我死啊,好吧,那我还是死吧。”他说着,闭了眼,把头垂到了一侧。
“喂!你到底怎么样了?一定很痛吧,天啊,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才弄成这样的!”
“你也知道啊……笨女人,简直侮辱我训练有素的保镖团,你也不想想……他们都是特训警卫,我怎么会有事呢……”
“我……我当时只是担心你,没有想那么多……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她抽泣着,悔恨的泪流了遍地。
他一把将她拉进怀中,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她。
“要不是你,恐怕我没这么幸运……”
“纪风……”
“就这样让我抱着你吧,万一我好不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好不了?怎么会好不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她温柔的拥住他,流着泪听他的心跳,“我会牢牢的抓住你,绝不让你离去,拜托,一定要振作点……”
纪风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虽然伤口很痛,但他还是希望把她抱得紧些,更紧些。
乐心很想让时间停顿,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抱中,可是,她又想到了舒洋那双忧郁不安的眼睛。
她挣扎着支起了身子,纪风大叫好痛,乐心这才看到他的胸口右侧渗出了点点血迹。
“哎呀!出血了,我去叫医生!”她紧张的往外走,纪风赶忙拉住了她的手,很难过的样子,“我好痛啊!叫医生也没有用!”
“那……那怎么办?有没有止痛药?”
“有啊……给我一个吻吧。”
“你……”乐心的脸泛起红晕,她犹豫了一秒,走过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真的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
她抚摸着他的脸,隽永的目光充满真情。
“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抚平那伤口,忘记这伤痛。”
“如果……我现在要你答应做我的女人,你会怎么办?”
她怔住,无奈的笑了笑:“一个女人不可能同时爱两个男人。”
“就那么放不下他吗?”
“他是我生命的光亮,精神的支撑,是世上唯一一个能看得见我内心世界的人,我不可以无视他的付出,背叛他的情意。他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随。说好生生世世,至死不渝,就一定要做到……”
他的泪无声滑落,他看不透她的内心,猜不到她的想法。
枪林弹雨中,她可以不畏生死的惦念自己安危,却无法答应做自己的女人。她对自己有感情,但那份感情和舒洋相比,孰轻孰重?
“为什么你的家人没有来探望?”乐心到现在为止,只看到过道里整齐的两排保镖。
“他们不会来的。”
“不是吧?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不来看你吗?”
“这次的暗杀行动,据我推测,应该是东升集团的商业报复……其中原委大家心知肚明,但有些面子还是要做,而且要做好,否则掀起一场暴风骤雨,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已经下令封锁消息,我中弹的情况绝对不可以外泄,爸妈和姐姐只要知道我没事,就不会担心。”
“不会担心?家人中弹躺在医院里,无论如何,都该来看一看的。”
“他们都是有头脸的人,走到哪里,媒体就跟到哪里,我怕惹来那些难缠的外国媒体。既然不想被爆料,只有减少和他们的接触。”
“连探视家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自由?我们有平常人没有的自由,却没有平常人拥有的自由。”
他突然变得很感伤,悲哀的盯着房顶的灯饰,缓缓的说:“我不知道我哪一天会死去,也不知道会死在谁的手里。”
他想到了自己的表叔父,在房产界横行无忌的大亨,最终被人枪杀在一条暗巷,死后还被人捅了十八刀泄恨。他的家人为了争夺遗产,在他的葬礼上大打出手,而他,安静的躺在玻璃棺木里,不知道在天之灵能不能看得到这一切,如果看得到,他会想什么?
“你若是个儒商,平时做事坦荡、光明磊落,讲诚信,遵道义,善待同行,就不会有人报复你了。”
“哈哈!”他笑得伤口痛,“儒商?那只是演技好罢了,没听过‘无商不奸’这句话吗……看来你还不知道商业的本质,赚钱就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装进自己口袋,你的口袋鼓了,自然有人的口袋会瘪,这是资本游戏,输家一定不会心甘情愿。”
乐心沉默,她不知怎样反驳。
“说了这么久话,你也该累了,好好歇息,我不打扰你。”她帮他掖好被子,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要在这里陪我吗?”
“嗯,你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那怎么可以!坐在那里睡着了会着凉的!要不然……反正床这么大,你也睡过来好了,”纪风偷笑,“还方便照顾我,万一我半夜吐血昏厥,你也好及时发现……”
“得啦,我怕你吐我一身血,洗都洗不掉……你就安心睡吧,有事叫我就好。”
“过来嘛!你这样我很过意不去。再说我现在身负重伤,没力气做出非礼的事,你大可放心。”
“你再说我要走了。”她站起了身。
“好好好,我让护士送条被子过来。”
夜深了,纪风已经睡熟。他苍白如霜的面孔紧绷着,一点儿也不放松,乐心想舒展他聚拢的眉头,又怕弄醒他。
梦到什么了?是个可怕的梦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会紧咬着牙关?
她痴痴的凝望着他,才发现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英俊,卸去那一身光亮的行头,他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
但是,他有种特别的魅力,像雪峰傲立的荆棘树,又像山谷中涓涓淌过的暖流,既让她觉得遥不可及,又觉得那样温暖、亲切,以致被他深深吸引。
一个女人不可能同时爱两个男人,真的吗?是不应该,还是不可能?
很想轻吻他,这样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真是令人羞愧,怎么可以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她小心翼翼的捋着他的发丝,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连睡梦都沉浸在痛苦里,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快活。
也许,他比任何人都寂寞,都无助。她仿佛看到很多错综复杂的绳锁缠绕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
晨曦微露,迷蒙的光晕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画出一圈一圈的金色光环。
她握着他的手,双腿跪在地上,就这样伏在床边睡着了。
纪风看着她未曾修饰过的眉毛和紧闭的眼睛,觉得很幸福,很真实。从来没有人这样守护着自己,除非给他一笔钱。
新的一天开始,她很快就要回到他身边去,这是纪风无法承受的事,失去她的痛苦远远超过伤口的痛。
若非经历这一番劫难,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已经爱她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宁愿舍弃宝贵的性命也要保护她,那么,还有什么不能舍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她愿意,他会勇敢承受来自家族和集团的压力,他决定接受世人的轰击和耻笑,大胆面对媒体的扭曲报道和夸张爆料。
他想起很早以前的一个朋友,娶了一个大他八岁的离异女人,那女人家境一般,长得也不漂亮,因此他们的婚姻一直是大家调侃的话题。
当时他也很不理解,觉得朋友的眼光有问题,而朋友只是笑着说:“幸福不在别人的嘴里,不在世人的眼睛里,而在你的心里。”这句话曾被他无理的嘲笑,现在却觉得是至理名言。
幸福,只在你的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