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蒙,春寒料峭。
沈月华的眼梢悠长唯美,弧度微微勾起,仿佛牡丹国色。黑色的瞳仁闪着暗光,看向顾呈瑜的眼神没什么感情,冰冷得就像湖底沉寂了千年的顽石。
顾呈瑜没在乎她的威胁,将翡翠酒壶的盖扔掉,直接仰头把所有烈酒灌入喉中……
喉结上下滚动,沈月华冷冷地看着,面色平静无波。
喝完,顾呈瑜“啪”地一声把翡翠酒壶打碎,抹掉嘴角酒渍,金刀大马地坐到沈月华对面的石凳上,笑道:“这酒不算烈!”
“如何才算?”沈月华眸中漾着醉意,三分撩人。
顾呈瑜道:“你。你是我见过最烈的酒!”
“殿下可真会说笑,臣女还在考察期,没准儿下一瞬殿下就觉得臣女是叛徒,整个沈府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沈月华冷笑,但她虽然说得绝情,心里的苦涩却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可他们明明只是同盟关系啊,为什么面对他的不信任,她竟这般难受?
然而她这些赌气的话语落在顾呈瑜耳里却觉得格外悦耳,原来他已经能影响到她的心情了:“说的也是,若我怀疑你,你现在已经到阎罗殿报道了。”沈月华柳叶般的眉毛一皱,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索性偏过头不再看他。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此时她赌气的模样,落在顾呈瑜眼里俨然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右手下意识地抬起,但终是没有抚上她的发丝,只是看向她胸前的长命锁,目光深邃而悠长,“你应该庆幸。天下之争,永远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嗬,那臣女真该感激殿下。”
“确实应该。”顾呈瑜面色冷凝了起来,“我去天籁寺查过,的确是许鸣指使的那和尚,那和尚利用佛祖的名头做过些什么龌龊事我都清清楚楚,而你不是会用这种肮脏手段之人,你也不会求到许鸣身上。同时,许鸣又精确地知道灝远轩的中枢位置,综合这两点来看,虽然沈府在沈天赐的严密监管下,但还是有漏网之鱼。”
听他这一段分析,沈月华心中不可能不震动。
因为所有这一切成立的前提就是她始终效忠大齐,难道顾呈瑜真的从未怀疑过她?
沈月华眸色微动,看向顾呈瑜的视线仿佛有点点星光。顾呈瑜伸出修长的食指,曲起,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如果没有许鸣及时地挑拨,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试图怀疑你是这么一件难办的事,你说,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她彻底呆住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庸人自扰?
顾呈瑜嘴角噙着的笑慢慢绽开,笑颜明媚如阳光一般照入她的心底:“你这么聪慧精明的女子,居然还有发呆的时候!”
沈月华的脸一红,嗔恼地扭过头。
“说真的。”顾呈瑜把石凳拉得近了些,探过身子,用脸正对沈月华,“我还真得给许鸣送份儿大礼,你现在是不是不仅一点都不恼我,还特别感动,恨不得立刻收拾包袱嫁给我?”
沈月华下意识地反口:“谁要嫁你?”
“好好,你不嫁我。”顾呈瑜摆摆手,“是我死皮赖脸非得娶你。”
沈月华“噗嗤”笑出声来,轻嗔了句:“无赖。”
剑拔弩张的氛围早就消弭,酒意悄悄上涌,沈月华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心头的风雪寒霜已经渐渐地春暖花开。
顾呈瑜有些迷醉,阿月真的就像一壶佳酿,每次一见到她,他就想醉得不省人事。
犹如羽毛般的吻轻落在沈月华光洁的额头,他感受着唇上柔软温暖的触觉,保持前倾的姿势,久久不愿离去。
再这么吻下去,恐怕又会被阿月咬了吧。
顾呈瑜恋恋不舍地坐回石凳,没想到,沈月华居然主动握住了他的拇指。她的小手有些凉,手心渗汗,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她握不全他的手,只能用小手将他的拇指紧紧包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顾呈瑜大概愣了足足有一刻钟,都已经忘记了心跳和呼吸的存在,只觉得头脑发热,倒有点飘飘欲仙的意味。
“我知道你很难。”沈月华低声道,“我的脾性太要强,让你为难。”
“绝对没有,只要是你的,我照单全收!”顾呈瑜这话说得,倒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哪有执掌整个大齐的霸气?
沈月华一笑,似是不太适应这种暧昧的气氛,慢慢松开手。
却被顾呈瑜反握住,他耍赖道:“吃了豆腐就想走啊?那可不成,我得赚回来。”
沈月华拽了几下,奈何没有某人力道大,只得道:“你方才怀疑沈府里有许鸣的人,这事儿都早些解决。”
某人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眯着眼,慵懒地笑道:“你说说看。”
“我找那和尚是为了徐七小姐。”沈月华把徐依柔的事悉数告知了顾呈瑜,“那个蒋乘的具体情况,我还想请你帮我查一下。不过如此看来,许鸣既然能知道的如此精确,应该是我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咦?但也不对……”
她皱起眉,自言自语道:“绿衣红裳不清楚具体缘由,她们只知道我从侯府出来时心境就不好,也就是说……”
顾呈瑜把玩着她的小手,顺便接道:“平凉候府是吗?那些闲杂人等也该清扫清扫了,蒋乘的事交给葛老头,明早就会有回复。”
沈月华点头:“不论如何,沈府里也不太平,我打算先试试身边的人。”
“怎么试?”
沈月华神秘地一笑:“明日三表哥就会回京。”
“温隆?”顾呈瑜孩子气地撇起嘴,“那个温隆虽然是你表哥,但本太子不乐意你跟她那么亲近。”但沈月华还没说什么,他又道:“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阿月依着你的性子办事即可,看不过眼的事本太子会自己收拾掉。”
“他是我表哥!”沈月华好笑地看着他。
顾呈瑜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道:“等什么时候他也成了我的表哥才罢休。”
沈月华忍不住笑出了声,感受着自己的手在他粗糙的掌心摩挲,她的心底像是打翻了一罐子蜂蜜,甜蜜的笑让这满院的月光都柔和了起来。
“阿月,我会娶你。”
但这个日期想想就很遥远,是大陈臣服时?还是大齐天下一统时?沈月华的目光越过顾呈瑜的肩膀,望向绸缎般的浓浓夜色。她是经历过绝境重生的孤魂,真的要如此轻易地就将一整颗心交出?甜言蜜语,蜜语甜言,舒良俊曾经也说过无数遍……
不!不行!
沈月华如古井般眸光里突然泛起恐惧的涟漪。
她心里害怕,指尖颤抖,从顾呈瑜的掌心抽离而出。顾呈瑜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此时的阿月不是娇羞也不是气恼,是真真切切的惧怕。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她心里的恐惧,那是一层厚厚的冰罩,很难深入进去。
阿月究竟在怕些什么?
顾呈瑜心疼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全是如何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才能让阿月能内心温暖,一世幸福。
“啪!”
价值连城的茶盅碎了个四分五裂,跪着的秦婉脊背发凉,从没见太子殿下这般沉不住气。
这地方是距沈府两条街的一处私宅,表面上是一个不起眼的商人所有,其实内驻大梁在陈的探子。而此刻,许鸣面色阴冷,嘴角紧抿成铁一般的弧度。
“属下亲眼所见,绝不敢有半点虚报。”
许鸣眯起眼,秦婉所言真是句句诛心,沈月华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是当真没有料到顾呈瑜用情之深,深到能把姿态放到如此低的地步!原以为二人会分崩离析,没想到竟仿似促成了这一段姻缘!
顾呈瑜!天下你要跟我抢,连女人也不放过!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一败涂地!
他以一种独特的节奏敲击桌面,张肖突然出现在堂下。
“把天籁寺的和尚抓来,还有徐七小姐口中的宁县主簿,也要尽快查清楚。”
张肖领了命,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
秦婉蹙眉,问道:“殿下,徐七小姐着实可怜,那和尚于她有大用处,我们可不可以……不要阻碍徐七小姐?”她这话说得有些犹豫,不安地看向许鸣。
许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带着笑意,眸中却冰冷一片:“本太子怎么以前没发现,秦将军这般心善?”
秦婉心中一凛,立刻俯首道:“属下不敢!”
“我不是威胁你。”许鸣笑着将她扶起,“但你要知道,若我不成功,若大梁不能坐拥天下,那秦将军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小丫鬟,而秦家也不会以你为傲,明白吗?”
“属下明白!”
许鸣微笑道:“明白就好,做大事就得用些非常手段。徐七小姐的事,算我和顾呈瑜的另一种意义的正面交锋,本太子每一次都要赢!至于徐七小姐……就只能哀叹她运道不好了。”
秦婉点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好了,你回去吧,这几日要小心身份,不能被沈月华查出来,我暂时想不到她会如何做,但有关温隆的事,你还是退避着好。”
“属下知道。”秦婉抱拳。
她心中百转千回,徐依柔的贴身丫鬟是大梁探子,原本就是为了刺探平凉候府动静而随意安插的,却误打误撞地让徐依柔牵扯到这么一个大漩涡里。徐七小姐和徐五小姐的事,让她不由地想起以前在大梁秦将军府的唯一庶妹,那时她们二人亲近单纯,从没这些勾心斗角。
因此她才更是同情徐依柔。
秦婉喟叹了一声,而在此时,沈府的馨院内,沈月华突然从梦中惊醒!
“小姐,怎么了?”红裳连忙送上一杯水。
沈月华大概是白天被萧天的惨状震慑到了,她梦到了冰冷不见一点人气的冷宫,梦到了萧天凄惨的叫声,这让她惴惴不安。她呷了一口水,问道:“秦婉呢?”
“应是睡了吧。”红裳不太确定。
沈月华眉尖直跳,她相信直觉,吩咐道:“去看看,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红裳白着脸走了进来:“小姐,秦婉不在屋里,恭房也不见人,已经丑时末了,她会去哪里?”
“别声张,再仔细找找,人一回来,立刻带到暖阁。”
沈月华的声音已经有些严厉,她索性穿上外衫,写了几幅字来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