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军中细作,不知道温将军的手段如何?”顾呈瑜嘴角挑着似是而非的浅薄笑意,他要温隆自己亲口说出个处决的法子来。
太残忍,但却只有如此才能让温隆明白该怎么选择。
温隆一时怔忪,头脑中闪过无数种残忍的刑罚,瞬时,整个人木愣愣地坐到圆交椅上,不置一词。
顾呈瑜挑眉,故作不屑:“看来大陈的军法颇是稀松,连处理起细作来都这般瞻前顾后。”他用茶盖轻轻撇着茶叶,慢条斯理地道:“搁在大齐,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剥皮抽筋!
温隆想都不敢想,若是秦婉承受了如此酷刑后他会陷入怎样的癫狂。从不知道,他居然如此无能,连保护心爱的女子都做不到。他挫败地看向沈月华,苦笑道:“华儿,我……”
“表哥,法子是有的。”沈月华冷声提醒,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她必须狠下心,“我们需要秦婉手中的探子名单。”
温隆心弦一紧,这还不如杀了她!他太清楚秦婉的忠君之心,宁折不弯的啊。但也正是如此,自己才会爱她如此至深,可是如今要他去套她手中的探子名单,他怎么忍心?
顾呈瑜放下茶盅,看着陷入痛苦的温隆,突然笑出了声:“温将军,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瞧在阿月的份儿上,本太子便允许你想想,如何才能让本太子安心放你走?”
他知道了大齐在沈府的据点,最保险的做法自然是灭口!
若没有沈月华,别说秦婉了,他温隆今儿能活着出去都是未知之数。只有活下去才能有转机,温隆咬牙道:“我以温府一百三十六口人命起誓,绝不会透露半分!”
时下人最敬鬼神,这个誓言不可谓不狠。
“可惜,本太子向来都是信己不信天。”顾呈瑜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说话的语调很缓,但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君临天下的浩然之气,让人听而生畏。
温隆蹙眉道:“太子要我效忠大齐?”
只有在一条船上的人才不会背叛,这个道理谁都懂。
顾呈瑜却摇头笑道:“本太子早就答应过阿月,温府的立场绝不会强迫。不过保险起见,温将军得签了这一纸契书。”
契书只有短短几行,却让温隆越看越心惊。
不管何时,只要将这契书递到皇帝跟前,温隆在暗中协助大齐的事实就是板上钉钉。这又与效忠大齐有什么区别?温隆心中义愤难平,觉得顾呈瑜在变相地要挟他表明立场。
顾呈瑜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耐烦地解释道:“本太子向来一言九鼎,这契书会放在阿月手里,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温将军信不过本太子,竟然还信不过阿月?”
如果是沈月华的话,她确实不会有恶意。
温隆的心静了下来,看向沈月华:“华儿,你也要我签?”
“若我有害你之心,会向子瑾求那个允诺吗?”沈月华在他方才拼力搏杀的时候就十分不悦,现在表情依旧阴沉,“我信得过你,但唯有如此才能让大齐在陈的探子们心安。”
如果不签,温隆今日出不了沈府。
如果签了,这终究是一个隐患,以后濒临选择自然会下意识地向大齐靠拢。顾呈瑜这招是在人心附上一个枷锁,看似微不足道的束缚力,但却在关键时刻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沈月华希望大齐夺得天下,同意这份契书理所应当。
“我想见秦婉一面。”温隆试图再挣扎一下。
“你有资格讲条件?”顾呈瑜随手捻起一颗松子,附上内力,急速地朝温隆眉心打去。
速度之快,温隆根本躲不过,还是另一颗松子让它改变了轨道,这才堪堪从耳边划过。
生死就在一瞬。
饶是英雄如温隆都起了一身冷汗。
顾呈瑜捻着第三颗松子把玩,勾唇笑道:“签或者不签,本太子没那么好的耐性。”
沈月华毕竟和温隆交情甚笃,见顾呈瑜是当真生了怒意,皱眉道:“表哥,若你死了,她还能活吗?”
一纸契书,等同于挽救两个人的命。简直是屈辱!温隆紧攥拳头,身体紧绷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死死地盯着顾呈瑜。
僵持了大约一盅茶的功夫,他终是强迫自己平了那口意气。咬破指尖,在契书上画押签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厅。
“表哥。”
蜂腰小桥边,沈月华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温隆站定,却没有回头。
沈月华把气喘匀了,想起幼时二人相处的温馨画面,忍不住心中发涩,抬头问:“表哥可是恼了我?”
“我没脸见你。”温隆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懊恼,“他是人中之龙,若能真心待你自然极好。但万一生了二心,我却永远帮不了你。”
这种节骨眼还在操心沈月华,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
少年时期,只有沈月华陪他欢笑落泪,听他讲前程抱负,给他鼓励赞许,这份经年累月的深情厚谊,又岂能轻易变动?
沈月华眼眶酸胀,哽咽着声音道:“我不会太为难秦婉。”
“我知道。”温隆依旧没有转身,他更是难受,“华儿,对不住。”
“你没有对不住我,倒是我……”
温隆打断她道:“方才我确实存了杀他的心思,在明知你倾心于他的情况下我都使了全力,是我对不住你。”
“不说这些了。”沈月华走到他面前,看到温隆的双眸里布满了血丝,不由地心中酸楚,她缓声道,“我会保护她,直到你们能安然无恙地在一起为止。表哥,若你还信我的话,就耐心地等。”
莫名其妙的,花香幽幽地飘来。
桥下的碧湖里,一尾红鲤突然跃出水面,鱼尾划过一连串晶莹的水滴,难得一见的美景。
连鱼儿都如此奋力拼搏,更何况他呢?
“好。”温隆声如洪钟,他把手放到沈月华的肩膀,郑重道,“华儿,虽然我动了不该动的心,但也不悔不惧。表哥终究希望你能终得所愿。嗬,方才到底是我钻牛角尖了。”
沈月华总算放下一颗心,点头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好女子亦不输男!”温隆胸中涤荡的豪气又重新点燃,不过是输给一人而已,不过是情路坎坷而已,怎能够将他击倒?现在想想,那纸契书实则无用。知道了沈月华和顾呈瑜的关系,即使没有契书存在,他也会下意识地帮沈月华。
祖父说过,大陈早已千疮百孔,做属国的命运实属必然。
实属必然啊,温隆目光苍茫地望向天际:世间诸事,千百情态,做了这么多努力,最终的最终,也不过是求个无悔心安罢了。
两人没有再聊下去,就此作别。
虽然温隆不愿意娶秦瑶,但圣旨他不得不尊,秦婉他不能不顾,这就造成了不情不愿之下也得把亲事做得漂漂亮亮。两国联姻要亲手处理的事情太多,每一处都有讲究,稍有不慎就是对皇恩浩荡的怠慢,现今也只能把秦婉托付给沈月华了。
而沈月华此刻也在思忖该如何妥善地保护秦婉,她最担心的反倒不是顾呈瑜,而是许鸣会杀人灭口。
各怀心事,自然没有太注意周遭环境。
不远的假山后,露出淡粉色的衣角。沈星零从假山后慢慢走出,看着沈月华离开的背影,眼眸闪烁着嫉恨的暗光。凭什么沈月华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睐?许太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都对她青眼有加,温隆对她也是爱护尊重,凭什么!
但现在情况变了,她沈星零有了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定要紧紧把握!
次日,借着去和手帕交加深感情的名义,沈星零只带了一个丫鬟就出了府。半道上把丫鬟打发走,她拐进一处短巷。短巷尽头是一个小院子,推开木门,有下人将她领进正房。
正房里坐着的人居然是许鸣。
“有事吗?”他对着沈星零,露出随和的微笑。
沈星零登时就五迷三道的,她红了脸,娇羞地道:“殿下让奴家去看看大姐姐做了些什么,奴家怎么会辜负殿下的看重呢?”
许鸣走到她跟前,抬手将她发间的落叶轻轻拂下,温柔似水的眸子看着她。
沈星零的脸更红了,身上的筋骨像是突然被抽出,软绵绵地靠了过去。许鸣眉尖一挑,双眸里闪过一丝厌恶。但他还是将肩膀凑了上去,关切地问:“零儿身子不适吗?”
“嗯。”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她也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沈星零倚在许鸣的肩膀上,回想了一下,柔若无骨地娇声道:“昨儿天都黑了,温隆表哥还匆匆来找大姐姐,殿下,您说会是什么事呢?”
“他神情如何?”
“光线太暗,奴家没有看真切,不过表哥刚开始挺急的,和大姐姐聊了几句后便恢复了常态。殿下深谋远虑,定然能看到奴家看不到的地方,奴家的任务呀,就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殿下。”
许鸣夸奖她:“真聪明。”
沈星零眼珠子一转,声音甜腻地问:“那是奴家聪明呢?还是大姐姐聪明?”
“你们是不同的聪明。”许鸣附在她耳边,吹着气,“过一会儿舒良俊就要来了,不知零儿的身子可有转好?”
沈星零连忙站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
虽然在她看来舒良俊绝然比不得许鸣,但许鸣太飘忽,不知深浅,还是把舒良俊牢牢地抓在手里,再寻思着去勾引许鸣来得稳妥些。她款款地福下身子:“多谢殿下,有殿下的关心,奴家怎么敢不好转嘛。”
矫情做作的表演看多了,实在反胃。
许鸣走出正房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舒良俊也如约而至。许鸣看了眼房门,想起沈星零娇滴滴的声音就恶心,冷声道:“沈星零在里面,你先进去。”舒良俊惟命是从,脸上谄媚的笑也让他忍不住隐隐作呕。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德行,许鸣心道:怪不得华儿不喜欢。
华儿?
他眉心微微蹙起,胸口有一股痛彻心扉的疼。
“成,我看他称王;败,我陪他落草。”这句话简直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时时刻刻在他心头搅动,血肉模糊成一团。既然温隆对秦婉不是普通的关心,那么沈月华,他就要逼她再做一次选择!
但,她有没有偶尔会想起他?
其实此刻的沈月华,不仅是想起了许鸣,更是打算谈到他。灝远轩的一间厢房里,沈月华和顾呈瑜分坐在两侧,紫檀小几上放着那纸契书,在等绿衣把秦婉叫来。
“子瑾。”沈月华看着契书上的血指印,攒起眉尖,欲言又止。
顾呈瑜抬手,越过小几,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梁:“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
真好,有一个心意相通的爱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