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双胞胎玩的拨浪鼓从沈月华的手里坠落,几乎在琴妙说出这个信儿的同一瞬间。
顾呈瑜的动作奇快,他弯腰,伸手,接过拨浪鼓再次放到沈月华的手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依旧面对琴妙道:“继续。”
琴妙没那么心细,也没瞧出什么事,继续道:“事态发展尽如殿下所想,许鸣果然祭出了羽卫分布图,很可惜,咱的人也当场击碎了他的幻想。”
“很好。”顾呈瑜点头,“羽卫早就不存在,这只是个使他放松警惕的饵。”
沈月华目瞪口呆,她觉得顾呈瑜简直深不可测,即使他们二人时时在一处,她都不能完全看明白他的所思所想。这般强大到近乎于神,竟然有些让她担忧和害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仿佛踩在了顾呈瑜的心尖之上,奇痛无比。
因为没有及时告知她计划而终于忌惮于他了吗?然而让她正常反应,坐实许鸣的幻想,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啊。
顾呈瑜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毕竟这件事他欺瞒利用了她。
这时,一个身穿玄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上前,慢慢掀开他遮挡面容的帽子,容颜显山露水,原来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勤王。
这位老人让沈月华想起了采卉郡主的惨死,不由地心生愧疚。
“勤王爷。”顾呈瑜作揖为礼,表示对这位老人的尊重。
勤王回礼,脸上纵横的沟壑显示出他经历过的重重岁月,他是睿智的,早就看清了时事风向,也为子孙寻到了一条改变命运的路。
“殿下,这计策一是为了勤王府后裔能登上政治舞台,二是因了皇兄的嘱托,三,本王今日来这里是要问沈御医一个准话儿。”
勤老王爷说话条理分明,喜怒不形于色,有种十分筋道的感觉。
沈月华福下身子道:“沈月华聆听。”
“我儿是否为许鸣所杀?”
沈月华轻咬下唇,道:“令嫒之死,王爷心中早有定论,何苦还要在微臣这里确证?分布图是以何种途径被窃,大家都心知肚明。”
原本只要说一个“是”便可,但只要想起许鸣放她走的那一刻,沈月华就开不了口。
勤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去,有种释然的感觉。也算是替唯一的女儿报了仇,他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也终究宽慰了许多。
但这段话落入顾呈瑜耳中,却激起惊涛骇浪。
他的阿月,终究因为许鸣的一再忍让爱护而心软了。那个心中只有他的阿月仿佛变得有些遥远,有点儿不敢触及……
“啊,还有!”琴妙从葛先生袖口里掏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殿下,这可是大陈新帝特意给您的,哈哈,这里头啊……”
“下去吧。”不等琴妙兴奋地说完,顾呈瑜接过圣旨,挥挥手让她离开。
琴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张大嘴愣住,被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噎了个半死。
葛先生总算是喝茶喝够了,舌战群儒之后的疲态慢慢消退,他从圈椅上慢慢挪起道:“妙丫头,走吧,咱们功成身退,别瞎操心。”
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沈月华和顾呈瑜之间微妙的不同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好吧。”琴妙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扫了眼沈月华,心想:不会是因为今早许鸣的事儿吧?她那时带了气,索性溜进皇宫去接应葛先生,也不知此后他们二人发生了些什么事?
“琴妙。”沈月华突然开口,“萧天针灸的时辰到了,我跟你去看看他。”
“啊?哦。”分明还有一天才针灸,沈小姐难道是为了躲着殿下不成?
顾呈瑜的脸色沉了沉:“你先别走。”
沈月华的脚步顿住,柳叶儿般的眉头轻轻蹙起,仿佛有微微懊恼自己方才下意识的举动,这会让顾呈瑜误会吗?她不知道。
琴妙还在看热闹,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小鹿般的眼睛咕噜咕噜直转。
葛先生直道这丫头没眼色,连拉带拽地把她拖走了。奶娘把双胞胎也抱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静默无言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呈瑜拿起圣旨道:“你想看看吗?”
“好。”沈月华接过圣旨,转身坐到椅子里,打算慢慢卷开。
顾呈瑜却突然将手附在圣旨上,阻了她的动作。他的眼神里氤氲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罩住了平素一直明朗阳光的眸子。他道:“方才你要离开,是想去找许鸣?”
不期然,顾呈瑜居然不带一点儿掩饰地说了出来。
沈月华的手微微颤抖,片刻后平静地抬起头:“是的。”
“我不明白。”她好不容易才从许鸣那里回来,为何又要不顾一切地自投罗网?难道仅仅是那一刻的放弃,就让阿月心生感激,以至于……生了情意?
顾呈瑜怕得很,他,堂堂顾呈瑜居然怕得很。
连问都不敢问,只是诉说着自己想不通透的疑惑。
“子瑾。”沈月华的表情逐渐柔和,像是罩了一层光,她伸手,轻轻地抚过顾呈瑜侧脸已经有些刺手的胡茬子。忙着担忧和寻找,纵是铁人也会累,也会乏。沈月华柔声道:“子瑾,我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我所说过的话,全部出自于真心。”
成,我看他称王;败,我陪他落草。
这句话像仙乐一样出现在顾呈瑜的耳边,但他翻腾的内心还是定不下来,一旦想起她和许鸣之间可能发生的事,他的理智线就绷紧,他控制不住自己,一点儿都控制不了。。
“非要去找他?”带着小心翼翼地探寻,放低了与生俱来的骄傲自尊。
沈月华垂首,不假思索地道:“我欠他一次人情,还了,才心安。”
“但你让我怎么心安?!”顾呈瑜很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一想到沈月华心里想着许鸣,他就忍不住吼了出来。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此时更是失了分寸。屋子仿佛空谷,顾呈瑜的吼声回荡在屋内,也回旋在沈月华心上。他竟然吼她?!沈月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沈月华将圣旨放到紫檀小几上,抬起头,美眸如冰:“我去定了。”
“你……”顾呈瑜想放狠话,他从没如此担忧和挫败过,但他舍不得。即使理智全线崩溃,看着那张深爱的脸,他浓浓的爱意还是让他说不出任何伤害她的话。
“原因,我要一个原因!”
沈月华紧咬下唇,那一晚在许鸣房内被强吻的情景又一次涌上心头,她真的好想忘了,但那回忆却如同鬼魅,让她寸步难行。
就在顾呈瑜以为她会倔强地沉默下去时,沈月华抬头道:“他身中剧毒。”
许鸣怎么会中毒?
顾呈瑜想不明白,他清楚地知道许鸣将她身上的毒囊都卸了去,哪儿还有下毒的一丝余地?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阿月的借口,她为了见许鸣而撒谎,而欺骗他!
“欺瞒羽卫的事我没有其他办法。”顾呈瑜强迫自己道歉。
“我没放在心上。”
沈月华很冷静,在听到此事的一瞬间她确实感到一丝愤怒,但纵观整件事,瞒着她是最正确的选择。羽卫的事就像一跟羽毛,在沈月华心里撩起一丝涟漪,但还是轻盈地飘过。
然而,她不愿意告诉顾呈瑜的事,却仿若蛛丝,即使看不见,但也紧紧地缠绕在她心里,拂不掉,抹不去,只希望能借由给许鸣解了毒而彻底剔除。
毕竟,许鸣所中的毒,是通过那种方式进入他的体内。
这一点,沈月华此生都不想让顾呈瑜知道。
“那你……”顾呈瑜恨恨地闭上嘴,他舍不得,终究舍不得诘问她。
沈月华仿若他珍藏在心中的一滴泪,唯有拼尽全力的细心呵护才能让自己心安。甚至,他把这种呵护刻入了骨髓,纳入了本能。
顾呈瑜紧紧地攥着拳头:“我来安排。”
他担心她,这已经是顾呈瑜能做的最后的让步。
“好。”沈月华也不愿与许鸣有太多的纠葛,她想共度一生的人,从来都是眼前这个近乎于完美的男子。只是她真的不能把内里究竟都告诉他,这将是永恒的秘密,她会带进棺材。
至于他心里的怀疑,她无能为力。
顾呈瑜的忐忑总算填平了些,毕竟由他来安排,他的阿月就只是想见见许鸣而已。阿月还是他的妻子,还会如约嫁给他,还会与他生儿育女共享繁华……
但那亦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啊,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胸膛。
太窒息,他不能久留。
“把圣旨看了吧。”顾呈瑜缓步走出屋子,他背对着沈月华道,“若……若哪里不对,告诉我。”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他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沈月华疑惑不懂。
但顾呈瑜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所有的答案应该就在圣旨里面,沈月华的手竟有些微颤,她慢慢打开圣旨,内容映入眼帘。狂喜疏忽间涌入心脏,但她想到了顾呈瑜的那句话,感动和恐慌又同时升起,立刻驱赶了喜悦。
她想冲出去找他,告诉他:这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最好的安排,他的忧虑根本不存在!
但就在这时,绿衣着急忙慌地敲门,一贯的大嗓门儿:“小姐小姐,不好了!”
这声音让沈月华的冲动归于平静,不在此一时,顾呈瑜会永远在她身边,那些话,她会另找时机一点一滴全部告诉他。
“进来吧。”
绿衣推门而入,急慌慌地道:“少爷,少爷被赌坊的人扣下了,现在赌坊的人来府里要钱,老爷气得要上家法!”
赌坊?
沈月华着实理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确定,此“赌坊”就是她所理解的“赌博之地”。沈天赐一向是最厌恶这种地方,怎么会?但想到宜婷郡主还曾经拉沈天赐去过花柳街,那再发生赌坊的事就显得合情理了许多。
“小姐,该怎么办呀?”绿衣忧心忡忡。
“去找老爷。”沈月华收起圣旨,步出屋子。
绿衣跟在她身后,问道:“不去赎少爷吗?”
“不去。”
“哦。”绿衣吐吐舌头,她知道小姐打定主意的,怕是很难再改变。少爷这次的荒唐行径,着实让老爷小姐都气着了。
正在沈月华往外书房走的时候,新帝的口谕也到了外书房。
传旨的是那个****太监,由于心眼子活泛,现在也是扶摇直上,差两步就能当内监总管了。能由他来出宫传这个圣旨,足以看出新帝对这份旨意的重视。
听完圣旨后,沈钦和太夫人惊得登时失了声。太夫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居然一下子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