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昏,天边的云似火烧,云边金色的丝线勾勒,美得不似人间。
已经是好些天没有见到顾呈瑜了,沈月华的心开始有些慌乱。她披着金丝斗篷立于树下,青丝如瀑,如诗如画。
听说了大梁使团要动身的消息,难道那事还没有办成吗?
即使被拒绝,顾呈瑜为何躲着不见她?
他怨她?气她?恼她?
思绪纷乱如麻,煎熬着沈月华一向淡然的心。她不愿再等下去,既然他还在误会着,那她便就去解释清楚好了。打定了主意,沈月华转身,她决不允许误解伤害彼此。
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究竟在此处等了多久?看了多久?
“我并未对许鸣动过心,一丝一毫都未曾。”沈月华想飞身入他的怀抱,但理智控制了感性,她咬咬牙,倔强地陈述事实。
分明没见他时朝思暮想,但人在眼前时,她却又放不下无谓的自尊。
“阿月,我爱你。”顾呈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俊朗如天神的容颜在沈月华面前逐渐放大,火热的吻落到唇边,攫取着她的芬芳。
残存的理智全线崩溃,沈月华抱住顾呈瑜的脖子,忘情地将自己投身其中。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顾呈瑜不知是怎么了,热吻时还不停地诉说,仿佛再不说就会为时已晚。
沈月华觉察到了不对劲,她将唇远离,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双眸好似含着一汪春水,直令顾呈瑜喘息声更加粗重。
“出了何事?”
“阿月,我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沈月华踮起脚尖,嫣红的唇在他下巴处碰了碰,“子瑾,究竟怎么了?”
顾呈瑜的喘息逐渐平息,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拉着沈月华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把沈月华环抱在怀里,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安心:“许鸣同意见面。”
“所以呢?”这件事绝不会让顾呈瑜失态至此。
“阿月……母后不同意我娶你。”
原来如此,沈月华的心弦只是稍微拨动了一下,她笑了笑:“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顾呈瑜的眉头凝成一个疙瘩:“我只是没料到,母后的态度这般强硬。”
沈月华斟了杯茶,半温,她将茶盅放到顾呈瑜手里,继续问:“说罢,我不会介意。”
元后在密旨里的话都带有侮辱人的词汇,这让顾呈瑜如何实打实地告知于她?他了解沈月华,以她的性子,若是当真将密旨看到,怕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不会瞒我,也不会骗我。”沈月华淡声道。
顾呈瑜点头承诺:“我不会。”
“那便告诉我,不论何事,我们一同承担。”
顾呈瑜想了想,从袖管里将密旨拿出来,递给沈月华:“她是我的母后,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你们二人伤心。但阿月,此一生,携手共度。”
这是他坚定的允诺。
哪怕是真的如神般强大,一个人也总有他的软肋。顾呈瑜想用一生来呵护沈月华,他也要对元后孝顺备至,是故当这两件事相悖时,再斩钉截铁的人,也难免瞻前顾后。
沈月华将密旨展开——
“吾儿糊涂!纵此女真有闭月羞花之容,还真能冠绝天下?院使之女,不过小家碧玉,医术也定是尔尔,如何能称得上国手回春?其身份卑劣,教养粗鄙,绝不能与宜婷相提并论。吾儿定是被此女迷了心窍,下了媚毒,速速回京,大齐决不能有一个出身寒微太子妃!”
也不算有多厉害,哪儿比得上前世沈星零骂她之万一?
“还有呢?”
“母后已经昭告大齐……”
沈月华微微一笑:“当真好生心急。”
“阿月,你还会不会同我回齐?”顾呈瑜着实忐忑不安,沈月华心性高,哪儿会让自己受这种屈辱?若是跟他回去,在齐国内,沈月华定要备受指摘。虽然陈国皇帝已下旨封她为公主,又与齐国联姻。但毕竟大齐帝后若是不允,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三国内齐国势头最猛,宋兴书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沈月华而得罪元后。
最初的最初,沈月华只是想在他这里求一隅安身立命之所,她为了沈府安宁,为了沈天赐的前途,这才不得不选择帮助顾呈瑜。
那时的她,又岂会知道沈天赐与齐国的牵连?又岂会料到会与顾呈瑜生情?
而现在,她也完全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不嫁给顾呈瑜,想必元后会十分乐意让沈府享受世代功勋……
“齐国的冬天会冷吗?得让奶娘给两个哥儿多准备些取暖的物件,小孩子不经冻。”沈月华悠然把密旨放下,“陈国还有些事情得处理,大抵还需半个月的功夫,你思乡情切,可等得?”
顾呈瑜乐开了花,迭声道:“等等等,别说半个月了,半年我都等得。”
沈月华皱了皱鼻子,轻声笑道:“傻瓜。”
“没办法,我的太子妃太聪明了,本太子是机智得不明显。”顾呈瑜抱起沈月华转圈儿,这些天缠绕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消散,黄昏的景也看着跟黎明似的。
夜很快就深了。
子时也不久便到了。
顾呈瑜没让人跟着,直接将沈月华抱进怀里,纵马疾驰向着西郊而去。约定的地点在京都西边荒凉的郊外,只要有顾呈瑜在,几乎就不存在任何危险。顾呈瑜甚至还打算把解药扔给许鸣后,带着沈月华去西郊山顶上看星星。
从骏马上下来,沈月华拒绝了顾呈瑜的搀扶,也是一跃而下。
她英姿飒爽,鲜红的骑马装衬得脖颈雪白,在月光下,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没忍住,顾呈瑜把她摁在怀里,狠狠地吻了一会儿。直到再吻下去大概会擦枪走火出事的时候,沈月华才制止了他:“子瑾,停,停下来……”
再意志坚定,一个娇弱女子总也比不过一个男人的战斗力。
沈月华嘴唇嫣红,如同玫瑰绽放。
顾呈瑜意犹未尽,但不久之后的同房之夜一定要在最美好的场合,这里,不行。他等沈月华休息的间隙,四下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想必就是许鸣了。
但不过几时未见,许鸣为何变得如此瘦弱?竟有种弱不禁风之感。
沈月华看穿了顾呈瑜的疑问,脸色骤变,低垂下头,沉默不语。
顾呈瑜装作不在意地道:“早点完事儿,西山那里简直手可摘星辰,好看得紧。”
不该知道的,他即使再介意也得放下,因为顾呈瑜很清楚什么最重要。
山坡处不远,也不知许鸣有没有看到他们二人方才的激情一刻,只是现在他的情绪被隐藏得很深,很难被真实地捕捉。
三人站在坡上,只听到风呼呼地吹。
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其实打心底里,顾呈瑜对许鸣是有一点感激的。感谢他手下留情,能成全沈月华完完整整地回到他身边。
“这是解药。”终究还是沈月华开的口。
朱红色的瓷瓶,里面只有一粒褐色药丸。
许鸣脸色灰败,他看着沈月华如玉的手指,更衬得手中瓷瓶颜色鲜艳。解药,能解得了他的体内之毒,但心中的毒,谁来解?
他笑了笑,拿过。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月华突然觉得,许鸣的笑更真实了。以前,他温暖的笑意总是仿佛隔着一层纱,让人不敢相信。但现在,他的笑虽然苦涩,却是实实在在表达内心的情愫。
许鸣拿起瓷瓶在耳边摇晃,再次露出笑容。
出乎意料,他居然很轻易地将瓷瓶扔了!坡下是一片杂草丛,月黑风高的夜晚,别说小小的瓷瓶,就是再大的物件都不会被找到!
沈月华紧攥起眉,忍不住道:“你这是何意?”
“我体内的毒已经清得七七八八了。”
沈月华点头:“我看得出来,但若是没有这粒解药,你的身体状况不会好转,梁国医者的解药毕竟治标不治本。”
“不会死就好,病歪歪的,说不定还能活得更长久些。”许鸣看向顾呈瑜,“顾兄,我说的对不对?”
三个人都是极其聪慧之人,许鸣话音刚落,谁能想不透其中关节?
以孱弱躯体回到梁国,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是……顾呈瑜摇头道:“几率稍微大些而已,若是我,定会斩草除根。许兄,你是个太过于危险的人物。”
“哈,哈哈,哈哈哈……”
许鸣突然放声大笑,恣意癫狂。
腥甜的血涌上喉头,呛得许鸣又是一阵猛咳。
“你不能太激动。”沈月华蹙眉,“这毒逐渐会拖垮你的身子,若是不解,当真就没有机会了。”毕竟是她亲自调配的毒药,这世上能彻底解了的人应当没有。
许鸣直起腰,深深地看着沈月华,眼睛里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顾呈瑜咬咬牙,索性好人做到底:“需要我回避一下?”若此事不能完全解决,怕是沈月华心里会留着一个难以消解的疙瘩,他可不愿意他的阿月偶尔想起别人,尤其是许鸣这种曾能够与他争辉的男子。
“多谢顾兄。”许鸣也不推辞。
顾呈瑜很利索,也是说到做到,足尖轻点便离这里几十丈远,但即使听不真切二人的交谈,但也能远远看着沈月华,保证她的安全。
许鸣努力挺直站立,以期恢复以往的风姿。
但无力感还是贯穿四肢百骸,他这副身子,算是废了。
“我可以再回去取,解药,还是吃了吧。”沈月华想了想,“回到梁国后,不论是刀山火海,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许鸣的心底有一股暖流趟过,他看着沈月华,仿佛要将她完整地刻进心里。
这一别,千山万水。他爱的女子,要去往别国,成为他人的新娘。心痛得早已麻木,他无数次地回味那晚的吻,或许,那将是他一生中最甜美的时刻。
他开口,嗓音微哑:“华儿,何时何地,我是如何中的毒?”
其实他已经猜到,只是想让沈月华说出口,想让她铭记,曾有一人,爱她逾生命!